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 书本网昕简漓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少年风流》十九里霜落 《君竹》 孤高心傲少年狂,君子若竹旧事长。 胆大艺高战南侠,赤胆义气保包相。 才轻衣袖美英雄,刀斩贼寇好儿郎。 冲霄一去江湖远,天下再无白玉堂。 本文是独立开来的一篇一篇的故事,讲的是白玉堂生前的事,没有五爷的爱情故事,大多讲的是兄弟情和江湖义气。尽量遵循原著,其中也有原创人物。首发于白玉堂吧。 ====================================================================== 文章类型:同人-无CP-古色古香-小说 作品风格:正剧 所属系列:白玉堂 文章进度:已完成 文章字数:200573字 第1章 夜行宫 乌云还没散尽最后一抹白色,大雨就“哗——”得下了起来。人们叫嚷着躲进了附近的客栈酒馆,才一眨眼的功夫,雨雾烟云便笼罩着开封,湖心山水一片朦胧。 水汽蒸腾中,一阵清脆的马蹄声远远地响起,一抹白影出现在远方。愈来愈近,愈来愈近,一个青衣少年骑着白马迎着风雨朝开封府飞奔而来,又立刻消失在云雾中。 “吁——!吁——!”勒马停在开封府门前,少年抬头看了一眼挂在正上方的大匾,拉着缰绳叩开了旁侧小巷里的后门。前来开门的是一个豆衣青年,三十多岁,书生打扮,一副教书匠的模样。那青年个子很高,又撑着一把大伞,在风雨中显得有些瘦弱。他见了少年,露出一副终于来了的惊喜神情,笑道:“白护卫回来了!” 看见他,少年有些惊讶:“先生怎么亲自来了。白福呢?” “他这两天染了风寒,现在在屋里歇着呢。”青年边说边关上门,然后把伞往前挪了挪,让少年闪进伞下。“这几天连着下雨,下人们很多都有些不舒服,大人干脆让他们回去了。我想白护卫办事该回来了,天又不好,别等急了,便在这里等着。” “那谢谢先生了。”少年边点头答谢边问,“先生,我的四个哥哥呢?” “他们都在大人房里商量事情呢,展护卫也在。”青年看了一眼少年被雨水打湿的清隽脸庞,又问道:“白护卫为何不等等再走呢?再晚些也无妨的。” 少年轻轻摇了摇头:“我想早些回来,身上带着那东西多去一个地方都危险。更何况,”他顿了顿,皱眉道,“雨也不是很大么。”青年哑然失笑,摇了摇头:这还叫不大,都快发水了。或许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在雨中扬鞭了吧,反正年轻,想做就做吧。他如是想。 等到少年走出白福住处的房门时,大雨已经停了,只有屋顶叶茎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水。少年穿过层层庭阁来到大堂,看到众人都在外面的院子里坐着。 “五弟!”“五弟!”见他来了,徐庆立刻跑过来亲热地拍着他的肩,他边笑着向三哥问好边走到包拯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对金玉凤凰:“大人,东西带回来了。” 众人立刻聚拢来,边看边惊呼道:“天啊,太完美了,这这这……啧啧,真不愧是皇上要的东西!”看白玉堂露出一副神气模样,蒋平笑着说:“行啊你小子,还真搞来了。那疯婆娘没有难为你?”白玉堂不屑地说:“她?我五爷想要的东西,她敢不给?” 众人笑起来,蒋平边偷笑边又问:“那现在可好了,那天的事那么多人听着呢,人家把东西给你了,你难道真娶她不成?”白玉堂哼了一声:“五爷有办法让她再也不纠缠。” “有办法?有什么办法。她心心念念想要嫁你,若不是你如此强硬,她都快抢亲了。”蒋平笑道,“五弟啊五弟,都说逼嫁,你倒是第一个逼娶的呢!” 展昭笑着摇了摇头:“四弟啊,你就别逼五弟了,五弟的脾性你还不知道?这还不得你帮忙么。”“不不不,这回我可不趟这趟浑水了,老五你自己看着办吧。”蒋平边使劲摇头边指着展昭对白玉堂说,“就算他‘求情’也没用,谁让那婆子不是一般难缠!” 白玉堂微微变了变脸色,瞪了一眼蒋平:“不用你帮忙!一个女流之辈我锦毛鼠还能搞不定!”然后嚷了一声:“展大哥你别去找他,我自己能解决。你们给我等着!”边说边看了一眼手中的长刀,凌空一跃跳上房顶,转眼间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古桐的小镇上,人们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清凉,就见一个华美少年驾马驰来。马蹄飞腾,水花四起,等人们走出院子惊疑地伸头探望,人早已走远。人们互相问询着,往远方隐隐传来马蹄声的方向看去,老汉搭起布棚,姑娘撑开窗户,青石路上留下了他的气息。 “这不是锦毛鼠么!”有人嚷了起来,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到他的身上,“我见过他,他就是长这个样儿,绝对不会错!呵!锦毛鼠白玉堂!就是他!” 立刻有人笑了起来:“别瞎说了,你不就是去过一次开封府么。诶呀诶呀,哼哼,不是只要长得好看的就是锦毛鼠。” 那人也涨红了脸,不甘落后道:“肯定是他!什么呀,他肯定是来找初晴的,我那天都听见了。好像是如果初晴答应他一件事,他就娶她。他亲口承诺的!” “诶呀,原来那是锦毛鼠啊!”人们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拍手叫道,“怪不得初晴这些天那么高兴,笑得老脸都跟朵花似的了。啧啧,白玉堂敢下这种承诺,还真愿意牺牲!佩服佩服,不愧是锦毛鼠!” 这边人们正在饶有趣味地谈论着这件值得津津乐道的事情,那边白玉堂一边挥舞着马鞭一边懊恼:当初怎么就答应她了呢,这下可麻烦了!可他又怎会是那种不敢面对的人?尽管在心中已经反反复复想了好几个法子,可终于还是放弃了。“和她说明了吧,不娶就不娶,看她能怎么样。”白玉堂皱着眉想着,“大不了帮她干点活儿补偿补偿。” 但是,白玉堂很显然是低估了初姑娘对他的“爱慕”。还没有看到那两个龙飞凤舞的“初府”二字,白玉堂就被成群的人们挤在了初府门前的那条街上。白玉堂气得都快要跳下马了,难不成真要他当着众人的面毁约么?这个初晴,一点也不知道暗地里办事方便! 正在他艰难前行时,一个瘦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初府门口。人们一看便叫道:“初晴!初晴!你情郎来了!”白玉堂的脸立刻黑了大半。初晴擦着胭脂遮着半边脸,故作小女儿姿态地叫了一声:“诶呦!玉堂来了!”便扭着身子走了过来。白玉堂边暗骂“好一个‘诶呦’,倒还真像老鸨见了肥肉”边瞪着眼看着那些人乖乖地让出一条路。 “玉堂哥哥!”看见白玉堂瞪大眼睛一脸“狰狞”的模样,初晴的心情就突然大好,还笑眯眯地又往前走了几步,探身上前满身胭脂味儿熏得白马连连后退。 白玉堂抬眼瞥了一眼周围的人,压下声音对初晴说:“到府里说。”然后大喝一声“驾!”惊得旁人连忙让出一条路。白马通晓主人意思,撒开蹄子腾空一跃直接跳上四五个台阶的府门,顿了顿身子就冲了进去。众人还在发愣,初晴弯着嘴角摇着手帕紧跟着进了府。 “你到底要怎样。”看着眼前的瘦小女子咯咯咯笑个不停,白玉堂问:“你又不喜欢我。” 初晴用手帕掩着嘴角:“这是什么话,奴家对玉堂的爱慕之心,痴儿都能看出来。更何况刚才你可都听见了,他们是怎么说的,情郎?诶哟,真合我意。” 冷笑一声,白玉堂站起身来,用手摸着泛着寒光的长刀:“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初晴,你的年龄足以当我娘了,我就不信你会对和你儿子一个辈分的人感兴趣!” 初晴脸上厚厚的白粉顿时僵住了,但随即她就露出一个毫不在意的笑:“真不愧是我看上的人,不错,不错。那又怎样?我喜欢人还用管辈分么,只要你情我愿不就好了。再说,以我的易容术瞒过那些傻子,我还是有信心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是锦毛鼠啊,嗯?” “你别在这给我绕!”白玉堂严词厉色地说,“初晴,开封府的事儿多着呢,五爷没空跟你浪费时间。你既然不愿把婚诺换成其他,我也不逼你,反正五爷还年轻,有你在这,省的有人来提亲,五爷还落个清闲。不过,这事儿你不情我不愿,你自己心里清楚。你想钓大鱼,若再等下去,连虾也得不到。”白玉堂话锋一转,听得初晴心猛地一跳,脸上也消失了她惯有的疯癫模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白玉堂知道,她终于要现形了。 “好一个锦毛鼠!”初晴眯起眼,仔细地端详着白玉堂,嘴里还念着什么,好像在细细地品味着他的名字和人这些年来谱写的传奇。看罢,哈哈大笑了两声:“好,好,你既然看出来了,我便不瞒你。这样如何,你帮我办一件事,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可好?” 白玉堂死死盯着她半晌,突然头一转,看向院外的青翠杨柳,问道:“什么事。”初晴走上前去站在他面前,甩了甩有些拧巴的头发:“帮我偷个东西。” “进皇宫?” 初晴愣了愣,勾起了嘴角:“白玉堂,你真是让我惊喜。” 白玉堂哼了一声:“你还能有什么好事儿!答应给我金玉凤凰也不过是想讨我个人情罢了。也罢,五爷就给你走一趟,不过说好,事成之后,两不相欠,再不提此事!” “好,我答应你!我已经打听过了今天晚上皇帝……” 夜黑风高,月光懒散地洒在大地上。城门紧闭,沉静的皇宫里只有烛光点缀着黑暗。风声吹叶起,在一片悠悠蝉鸣声中,一个黑影悄悄地摸到了城墙边上。 “这里这里!你,带着他们到那边。你们,过来过来,有没有发现什么……” 白玉堂一身黑衣猫在墙角,佝着身子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感觉差不多了,抬头一看,伸手扒住一块青石,脚一提身子一轻便飞起一丈多,再使劲儿一蹬,一下子越过墙头。眼看就要掉下去,他一探身子攀住城墙,细察,又听脚步声远了,才轻巧地落到地上。 放轻脚步,白玉堂小心地在皇宫中寻找起初晴要的古铜兽了。听她说那东西在后花园的哪个泥潭里,好像旁边还有一棵梧桐树。“后花园?那岂不是要找半天,”白玉堂想,“而且免不了身上沾满泥巴,看来进泥潭时要把靴子脱下来了。” 他可不打算再来一天帮她找东西,所以就要一次完成任务。毫不费力地摸到了后花园里,白玉堂睁大眼睛观察着,辨别着泥潭的位置,也小心着水池和花坛。 在园子里转了半天,什么收获也没有,白玉堂索性就地坐下,想着下一步该如何。他紧皱着眉头敲着地,突然叹了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却猛地发现自己没有带上长刀,又算算时辰,没多少时间了,便决定用个险法子。 不敢耽误,趁着夜色,白玉堂溜到最近非常受宠的莲妃的寝宫旁。 “娘娘,娘娘,”装成小太监的声音,白玉堂躲在窗边说,“园儿里的花儿开了,娘娘可要去观赏啊?” “什么?”里面传来一声微弱的女声,“什么?……谁在说话?” “娘娘,园儿里的梧桐树结果了,您可要去摘一个尝尝?”白玉堂暗暗庆幸这妃子浅眠,又不是精明的主儿,记了她的声音,又想着怎么把她弄迷糊。 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翻被子的声音,然后又传来一声:“嗯……” “娘娘,娘娘?园儿里的泥潭……”说到这,白玉堂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然后贼笑一声,溜到大殿前面,躲到柱子和树丛的阴暗处,装成莲妃的声音说到:“园儿里的泥潭……” 正在偷睡的小太监吓得连忙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手中的灯笼都快打翻了,慌忙地四处张望,却不见半个人影儿。 白玉堂放轻了声音:“拿着灯笼,去园儿里看看,数数那儿的泥潭有多少个,有多深,有多大。”小太监脸色煞白,仿佛见了鬼似的,颤着声问:“娘,娘娘……您在哪儿啊……” 白玉堂警惕了些,再细了声儿:“还不快去!”小太监这回好像终于听出来娘娘的声音是从寝宫里传出来的了。他边擦着汗边往后花园走,纳闷道:“娘娘什么时候……” 小太监提着灯笼绕着后花园走了一圈,记好了泥潭的个数,怕看不清大小,还差点把灯笼甩进去。“诶呦,这深浅怎么看呐,娘娘也真是的。”小太监皱着眉叹着气,“哎,只能自己想办法咯。”小太监深吸一口气,把灯笼放在身旁,伸手进泥潭里,一个一个挨着摸。 “水塘边儿上的一尺,榕树边上的半尺,梧桐边上的两尺,花坛边上的……”小太监挑着灯笼越走越远,嘴里还念念有词,直到一点亮光快消失的时候,才隐约传来一句:“哎……身上都是泥,鞋上都是泥……哎,娘娘什么时候……” 白玉堂从梧桐树上跳下,一俯身一抻手便摸到一团泥,再四处乱搅,忙活了半天,终于探到了一个硬凉硬凉的东西。白玉堂小心地把它拿了出来,仔细摸了摸,大约能肯定就是初晴要的古铜兽,便站起身拍拍衣服,把东西往怀里一揣,直接从后花园翻墙而出。 看着眼前的女人捧着这个青黑色小铜器笑个不停,白玉堂沉下心来不住地喝茶。见她仍没有停止的意思,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笑够了没有。” 初晴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白牙:“好,好,你真给我弄来了,速度还挺快!” 白玉堂瞥了她一眼:“你要这东西干啥?” “这你就别管了,”初晴乐得眼睛都成一条缝了,“反正你这一趟没留下一点儿痕迹,皇帝也不稀罕这东西,不会找你包大人的麻烦。这东西对我有用,你算帮了我大忙!” 白玉堂哼了一声,抿了一口茶。 初晴笑够了,小心地把古铜兽放进一个小盒子里,叫了一声:“严伯!”一个老头立刻出现在长廊里,转眼间便站到了初晴面前,小心地接过盒子,对她点了点头。见到白玉堂,眯着眼嘿嘿嘿嘿笑了半天,露出一口白牙表示感谢,又眨眼间消失了。 白玉堂第一次知道初府上有这么厉害的高人在。静静地观察着初府的一切,等到目光转到初晴身上时,才突然发现她已经笑嘻嘻地盯着自己看了好久了。 “你看着我干嘛?”白玉堂瞪着她道。 初晴眨眨眼:“没啥,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怎么创造出来的。” 白玉堂哭笑不得:“什么叫创造!” “嘿嘿,既然现在什么事儿都说开了,那我们就是朋友了吧,嗯?嘿,我问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年龄的?我的易容术还是很厉害的。而且,你怎么知道我是装的喜欢你?” 白玉堂边摇头边说:“我对易容从来没有研究,我是听出了你的声音来判断年龄的。你的声音比起二十多岁的姑娘听起来明显很假。” 初晴立刻拉着一张脸:“不要那么不给面子好不好。也没那么差吧。那装的呢?” “也是一样。猜到你的年龄再想想当初你死命要嫁我还主动透露给我金玉凤凰的事儿就知道肯定是早有预谋的了。而且你装得实在不像,哪有姑娘那么大胆当街拦人要嫁的呢,而且不怕留下坏印象。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拦下我呢?展昭也在旁边啊。” 初晴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展昭虽然名气大,但若是要他去皇宫偷东西,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比起他来,让你去岂不是更有胜算?” “哼,有经验了是吧。”白玉堂冷笑一声。 初晴愣了愣,突然大笑起来:“白玉堂,我现在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诶呀,可惜可惜,你出生太晚了,要不认我为娘怎么样?”见白玉堂睁大眼瞪着自己,笑得更欢了。 “你们一家子迟早要笑死!”白玉堂拍拍衣袖准备离开,走时还不忘狠狠地说。那欢快的笑声直到白玉堂策马飞奔出了古铜镇,都仿佛还在他耳边回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篇就算完了。笔者之前已经积攒了许多篇了,今天会发完,以后发文不定时。 第2章 今宵欲醉 夜凉风微,开封府如往常一样宁静,只有蝉儿还在悠悠地鸣叫。展昭拿着佩剑穿着官服一个人在院里散步,时不时抬头仰望,感叹着月色的美好。 突然,房顶上一抹白色吸引了他的注意。抬头一看,却见白玉堂也听见了声响正望向自己。展昭冲他笑了笑,施展轻功飞身上去,看着眼前俊美的容颜,不由感叹道:“五弟真当是年少焕然,这普通的白衣竟也让你穿得风流飘逸,真当潇洒自在!” 白玉堂翘起眉毛:“那是自然。展大哥,今晚月色如此美妙,你陪小弟喝一杯吧。”说着便把手中的酒罐递给展昭,然后在房顶坐下。展昭接了酒,也坐了下来。 两人一替一口喝着酒在屋顶谈笑,展昭一时诗兴大发,张口便道:“看今日天上朗月,月明风清。”白玉堂喝了口酒,对曰:“听昨夜田间细雨,雨止云停。”展昭便笑道:“五弟这对的有些不妥。”“有何不妥?”白玉堂笑问道。“就是不妥。”“展大哥,什么时候你也学会打马虎眼了?”白玉堂哈哈大笑,展昭也大笑起来。酒喝完了,两人对着对子,观赏着明月,也不管什么时辰。只觉清风拂面,心情自是舒畅,又有说不出的痛快,仿佛回到了从前肆意江湖的日子。两人想起了初遇那会儿,展昭却突然闷声笑了。 “笑什么?”白玉堂问。 “劣兄在笑当时那‘气死猫’。”展昭说着,满脸忍不住的笑意。白玉堂听了,也笑了起来:“不对不对,初遇是潘家楼,要我说却是开封府那一见。” 展昭眨了眨眼:“那次‘偷袭’?要我说,那次五弟一句话都没讲,怎能算呢?” 白玉堂便笑道:“也罢也罢,便是潘家楼就是了。不过小弟倒是烦恼,那次开封府一站没能和展大哥好好比试一番,那破刀好不争气,关键时候就断了。” 见白玉堂又露出一副可惜的模样,展昭道:“若是五弟有意,今日再比也不妨。” “真的?”白玉堂惊喜地看了展昭一眼,展昭见他两眼放光,笑着点点头:“可五弟却是没带长刀,何不先去取来再好好比试一番?” 白玉堂旋身站起,身后“呲”地一声响,一把明晃晃的大刀便握在他手上。“独自一人赏月,怎会不带武器呢。若是真到生死时刻,怎会有机会还让你回去取剑?” 展昭赞叹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抽出宝剑,打起十二分精神,白玉堂冷笑一声挥刀上前,两人一眨眼间便已经打在了一起。刀剑碰击的噼噼啪啪声惊动了其他人,等公孙策来到院子里时,所有人都早已到齐,捏着手心紧张地盯着在房顶上飞舞的两人。 展昭早在多年前便已经名满天下,武功自是不用说。白玉堂也是少年侠客,美名远扬,虽然没有胜过展昭,但也没让展昭占过便宜,而且经过这几年的成长又厉害成熟了许多,武艺更加精奇。两人喝了些酒,招式动作比起平常倒多了份洒脱不羁,看对方的技艺也是惊喜非常,越打越兴奋。只是可怜了底下的一群人,要不是公孙策及时观察到两人一脸英雄相惜,而不是突然哪个人没想开惹毛了对方,他们还要提心吊胆半天呢。 知道了两人只是单纯的拆招比试,众人也放松了。赵虎甚至还喊道:“五弟,刺下去刺下去,诶,差一点。诶哟哟小心呐五弟的刀可快了别被扎到了。” 大家笑道:“你到底是帮谁啊!”他就嘿嘿道:“都帮,都帮。” 白玉堂拨开了展昭的一剑,趁着空暇整了整微微凌乱的衣服,展昭见此便停了下来,笑道:“跟五弟比试真是痛快!劣兄好久没有打得如此畅快了。” 白玉堂收起了刀:“若有机会,我们再比一次。”他一身白衣被风吹起,乱舞翩飞,凤目微翘,嘴角扬起,转头看着底下的一行人,别有一番睥睨天下的意味。 两人翻身跳下屋顶,卢方连忙迎了上来:“这么晚了还胡闹,万一伤着了怎么办。”白玉堂歪歪脑袋看着展昭,笑了笑:“大哥,没事的,小弟我有分寸。” “诶呀卢大哥你就别担心了,五弟还能让展兄弟伤了不成?再说展兄弟也会让着的嘛。”赵虎本是一番好心,倒也没想太多,可惜说了最后一句话,白玉堂登时板起脸来:“展大哥,我们再战一回,你可不准让我。”展昭无奈道:“我没让你……” 旁边的几人笑起来。王朝道:“五弟,你还不知他么,他的话哪能当真。”“就是就是,只是嘴瘾罢了。”马汉接着说。白玉堂却哼道:“可不就是嘴瘾么,我自然是知道的,我的本事自己怎会怀疑。争的便是这嘴,否则哪有五鼠闹东京。哼,可当真是‘气死猫’!” 众人哈哈大笑。 第3章 寻刀 古道尽头远远传来赶驴的吆喝声,枯藤上的黑鸦叫着飞起,落下几根乌杂的毛。白玉堂一边扇着扇子走在不宽的土路上,一边注意着两旁的岔路。 他是来此寻宝刀的。 前日白玉堂和偶过开封府前来“串门”的北侠欧阳春比试,连三招都没接下长刀就断了。从偷笑了自己几回的四哥蒋平那儿得知炎藤古村的古娘有一把宝刀,白玉堂立刻请了假便一路寻来。包大人问什么假,答曰:“相亲。”两个字把众人噎得瞪大眼睛。 “反正大哥也心心念念赶快要个五弟妹,小弟这不是尽快了了大哥心愿么。”白玉堂答得光彩,众人也都知道他内心肯定哼道:“爷就去找刀你能怎么地!”现在开封府也确实清闲,小事儿王朝他们处理,展昭白玉堂除了巡街几乎无事可干。这时候请“婚假”毫无妨碍。白玉堂这么想,众人也这么想,于是,他就出现在通往炎藤古村的路上了。 “老伯,请问您知道古娘住在哪儿吗?”白玉堂叫住了赶驴的老头儿,合起扇子拱手问。 老头儿抬头看了他一眼,先愣了愣,然后举着鞭冲身后指了指:“那儿,最里头那家。” “谢谢老伯。”看着白玉堂越走越远,老头儿喃喃道,“最近怎么那么多俊哥儿找古娘啊。”站着想了想,摇摇头,然后摇着鞭哼着老调儿继续前行。 白玉堂按着老头儿的指路寻到了一户院儿前,正想敲门进去,突然敏锐的感觉到有暗器朝自己飞来。身体于是迅速做出反应。眨眼的功夫,一记飞镖便夹在他手指间。 抬头望去,已经打开的院门让人把里面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一个武生打扮的人手执长绳谨慎地看着白玉堂,身后的木椅上坐着一个风韵犹存的老妇人。 察觉到武生眼中闪过的一丝不善,白玉堂走上前去把飞镖递到他面前。那人微愣,然后把长绳缠到手臂上,接过飞镖,朝白玉堂点了点头,然后扭过头去看着那妇人。 “这就是古娘了。”白玉堂仔细观察着带着一丝微笑的老妇,暗道,“果然不同于常人。这回寻对地儿了。”然后又打量了那武生。浓眉大眼,一脸正气,那身板更是一看就是练过的,只是手中那条不像鞭的长绳让白玉堂好奇,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武器。 古娘看着两人的紧张样儿不由暗暗好笑,不愿再浪费时间,也不愿让人继续琢磨自己,终于对着白玉堂说:“这位也是来寻刀的吧。初秦,把规矩说说。” 听到这话,那武生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在,慢吞吞地转过身子说到:“我和她打了一下午,她才同意把刀给我,但你又来了,算我倒霉吧,我们两个比一场,谁赢谁拿刀。” 白玉堂听罢看了古娘一眼,又瞟了一眼初秦的长绳,压下心中的疑惑,昂首道:“好。不过,古娘,你这刀可否先借我一用?出门匆忙。”古娘好笑地看着他,暗想:这小子明明就是胸有成竹,忘带兵器?好,便借他一用,看他能如何。“给你!” 接过刀,白玉堂细细一瞅,再挥了几下,一边默默赞叹一边走向初秦。看到初秦眼中的一丝不爽,白玉堂暗笑:你打了一下午也没摸到刀柄,想和五爷比?笑话! 他们没有装模作样地走几圈便立刻开始。长绳和刀相撞的那一瞬间,两人都知道了对手的强大。古娘在一边看着,忍不住在心中大加赞赏。初秦她是知道的。那小子磨了自己一下午,虽说有些烦,但以他的本领也的确配得上自己的宝刀。只是初秦若是自己用还好,可他一看就知道不是以刀擅长,手中的长绳灵巧难缠,拿刀定是用来送人的。若是送的人不顺眼,岂不是玷污自己的宝贝?古娘若不是顾虑这点,怕是早就答应他了。 现在一看白玉堂,古娘便知道自己的刀终于有了新主人。这小子天生就是舞刀的料儿。白玉堂的刀法快,狠,杀得毫不留情,一招便似生死相搏一般。他刀刀紧逼,初秦被迫全力以赴,这样一来,看的古娘原本轻松地心咯噔咯噔,生怕真的伤了哪个。 初秦的长绳旋转得更快了,白玉堂的刀劲儿也愈来愈狠,两人的比试终于在初秦实在撑不住了主动认输下结束。“好小子,用得着那么狠么,砍死我了!”比试结束后,初秦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白玉堂看着他一脸哀怨地瞪着自己,耸耸肩:“五爷向来这样。” “五爷?”没想到,初秦原本正喘着粗气,突然一下子精神了,把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惊讶的说道,“你是白玉堂?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点点头。初秦的嘴张得更大了。白玉堂问他,他竟有些脸红:“这个,这个,你怎么会是白玉堂呢,姐姐说了白玉堂要去,去……你怎么这么小啊。” 挑挑眉,白玉堂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初秦,你姐姐叫初晴吧,嗯?” 初秦低了低下巴:“姐姐说你要娶……她。真的啊?” “假的。” “哦,那就好!”初秦眉开眼笑,“其实我开始很赞成的,但现在还是算了吧。姐姐连我跟她走在一起都能被外人当成母子,你比我还小,不说辈分,这看起来都不正常。” 白玉堂无奈:“就算她年龄小,五爷也看不上她啊。” 初秦纠着一张脸,心里嘀咕:你就不能憋在心里别说出来么,幸好本少爷心胸宽广要不诶呀不行这人打不得。想了半天初秦还是憋下了这句话,想想出门前老姐说的话,又哦了一声说道:“对了对了,这刀是姐姐让我来找的,她说要送你,作为……聘礼……” 白玉堂差点没跳起来:“聘礼!”初秦赶忙说:“谢礼,谢礼!” “我知道她是感谢我把那铜玩意儿给她捞出来,不过……”看白玉堂一脸咬牙切齿,初秦只得干笑着。白玉堂又对初秦道:“你倒是和他们不太一样。初府的人都那么喜欢笑么?”看他愣在那,叹了口气,“果然不一样,你姐那么精明你怎么就那么呆呢!” “没有吧……”一句话暴露了他老实的本性。白玉堂看着不远处的古娘听他们说话都快笑得没有形象了,便提了提刀,向古娘拱拱手:“古娘,刀我很满意。” 古娘听了这话先愣了,随即露出一个赞赏的目光,笑道:“五爷可愿收下它?” 白玉堂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宝刀配英雄。多谢古娘!” “五爷能满意,自然是好的,这刀跟了五爷,定能发挥它最大的用处。”古娘点点头,对两人说,“这小院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谢谢。这儿的淡茶,两位什么时候想喝都可以来。” 白玉堂初秦互相看了一眼,抬手齐声道:“多谢。古娘,告辞!” 走在土路上,初秦抬头看了看远处树下的黑马,对白玉堂说:“姐姐的事儿你别在意,她就那样儿,我有时候也分不清她到底是说谎还是认真。姐姐其实该找个了。” “无妨。”白玉堂摇着扇子,“你这作弟弟的也该帮忙操心了,就你姐姐那个样儿,若是她真的付出真心,怕是难拉回来。虽然她精明,但也有走眼的时候。” “我会注意的。”初秦看着白玉堂,嘿嘿笑了笑,挠了挠脑袋说,“这事儿也算个笑话吧,只不过遇到姐姐这种人就……诶,你若不介意,我们以后以哥弟相称如何?” “初大哥!”白玉堂立刻笑着叫道,“正合我意。如此,这辈分便对了,也没误会了。” 初秦使劲儿点点头:“白五弟!这样,你便不能打我了。” 白玉堂噗一声笑出声来:“好啊初大哥,你倒是打着算盘呢。”看到初秦的马拴在旁边的树上,白玉堂拱手:“初大哥,我们便在此分手吧,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达达的马蹄声越飘越远,白玉堂悠闲而轻快。傍晚时刻,沉寂绵长的古道上空荡荡的,只有满地灿烂美丽的斜阳,还有他独自一个人朝京城走去。 从炎藤古村出来,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白玉堂摸了摸怀里的碎银子,张望了一家小客栈,打算在此歇息。进了去,只有两三个人在喝着酒,他便寻了个位坐下。 “这位客官要点儿什么?住不住店呐?”一个身材饱满异常穿着艳丽的妇人笑呵呵地走了过来,白玉堂轻轻皱了皱眉,道:“一碗酒,两个馒头,一间客房。” 妇人连忙应下,让小伙计去准备了,便一屁股坐到玉堂对面的长凳上,支着下巴,悠悠道:“这位小哥生的好俊俏,真是让小女子好生爱慕。”旁边的几个客人听到这话便笑起来,看着白玉堂。白玉堂面不改色,淡淡说了句:“多谢。” 妇人不死心,仍然蹭着身子往前趴:“请问小哥儿叫什么?住在哪儿啊?”白玉堂干脆不说话了。那妇人又道:“诶呦呦,不要这样子对人家嘛,说吧说吧。” 白玉堂把刀拍在桌子上,冷笑道:“你不是想先让我这刀开开血光吧?”此话一出,本来在看热闹的几个人知趣地扭过了头,那妇人也一脸没趣地离开了。 小伙计上了酒菜,白玉堂本想用饭,一个人突然小心地在旁边轻声说:“慢着,这菜有问题。”白玉堂抬头,一个瘦弱的男子正趴在桌上冲自己小声道。白玉堂盯了他一会儿,问:“你怎么知道。”“在这谁不知道?她也就骗你这外面来的人。”“那你们怎么就不怕她下毒?”“我们?我们啥也没有,她图不到啥。你就不一样,看样子就知道不一般。”“怎么不告诉官府?”“官府?又个屁用。她死活不认账,能拿她怎么办?” 白玉堂沉思了一会儿,问:“你知道她下什么药么?”那人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白玉堂放下筷子,暗暗寻思道:若不是入了官门,怎会让那妇人如此逍遥!可现在要是杀了人,牵连的可是整个开封府,大人和哥哥们都难做,这可如何是好。 他正为难,突然一转念,冷笑一声,一下子推了桌子,酒菜都洒了。听到这声儿那妇人连忙冲了过来,尖声道:“你干什么!敢在我的地盘儿撒野?好啊,不吃?陪我银子!” 白玉堂一把抽出刀,横在她面前:“你这泼妇再敢无理取闹,总有一天有人会杀了你。你若不信,便给我等着!”说完,砍倒了门口的两个木桩子挥袖而去。 妇人气得跳了起来:“好啊,好啊,敢欺负到老娘头上!我,我……” 白玉堂出了客栈,立刻躲到暗处,把衣服弄皱,又把头发散了,脸上身上摸了些灰土,把脸大概盖了起来。然后又去买了一把剑,重回客栈守在房顶上。 白玉堂等得久了,正纳闷,突然底下传来妇人的怒吼声。玉堂跳下去,却见之前给自己报信儿的人正被那妇人让人吊着打。再一细看,眼珠子都凸出来了。 玉堂压下满腔愤怒,暗视着妇人骂咧咧地进了屋,便悄无声息地窜了进去,剑一横,那妇人还没反应便一命呜呼。白玉堂又挖了她的眼,割下她的脑袋,用剑插着扔到楼下,还留了张纸条:以命抵命。 第二天一早,白玉堂坐在对面的客栈里看着底下吵嚷的人群,听自己的事儿被提起,又被人摇头否定,然后留了一个“江湖恩怨”的解释便抬着尸体离开了。 那好心人的尸骨已经被人埋到小山坡上了,白玉堂去拜了拜,然后进了城。 第4章 五鼠事 挥一挥衣袖,扬鞭朝着松江飞奔而去,白玉堂满心欢喜。这一次离开陷空岛几个月,对刚刚结拜不久的几个哥哥甚是想念,才回白家打理完事情,他便急匆匆地往岛上赶。 “大哥!大哥!”远远看见卢家庄,白玉堂就喊起来。 没想话音未落,一个身影便闪了出来,仔细一瞧,卢方穿着锦衣望了过来,看见白玉堂随即惊喜地叫了声:“五弟!”然后往外匆匆跑了几步。 “这一趟怎么走了那么多天!”卢方看着小弟满脸的兴奋,高兴之余有些心疼道,“这么多天,住哪儿?吃啥?有银子么?哎,怕你还在野地里睡了……叫你早点儿回来!” 白玉堂得了好,还笑道:“大哥,小弟又不是瓷娃娃,哪儿那么不经事儿。没银子,自己不会赚么。写些字画,端端盘子碗,好歹也能过,哪儿有那么苦!” 卢方一听,更心疼了,帮他牵了马,还一路上“教育”着,白玉堂不说话,只笑。 “大哥,二哥呢?”白玉堂坐在石桌旁喝了一口茶,问道。 “二弟?帮村头李大娘搬木头去了。”卢方笑着在白玉堂边坐下。 “三哥呢?” “三弟?去帮小六子打铁剑了,那小子嚷嚷着成大侠已经好多天了。” “四哥呢?” “他啊,捞鱼去了。” 白玉堂一听便笑了:“四哥又去和阿雁姐套近乎了吧,啥时候把四嫂带来啊。” 卢方敲敲他脑袋,边添茶边笑道:“想什么呢!想要四嫂,也得你四哥有那本事把人家的心虏来。嘿嘿,五弟,你倒不如先给大哥带来个五弟妹,这还更靠谱些。” 白玉堂连忙摆手:“长幼有序,再说小弟才十五,若是时候到了,自然会带回来的。” 卢方只得叹口气:“你呀!” “大哥,大哥!”卢方话音刚落,徐庆便操着大嗓门儿踏进园里。见到白玉堂时嘴角一下子扬到最高处,笑着奔过来,连刀都没放下便给了他一个熊扑。 “好了好了,别把五弟勒疼了。”卢方笑着把徐庆扒下来,满脸藏不住的高兴。徐庆弯着眼角:“五弟,啥时候回来的!咋不提前说一声?早知道俺就不帮那六小子打铁了!” 白玉堂眨眨眼,刚想说话,只听又一声:“大哥,我回来了。”听是韩彰的声音,白玉堂叫了声:“二哥!”随即便听人飞跑过来,只见韩彰一脸惊喜地出现在三人面前:“五弟!” 兄弟二人在一起互相玩笑了几句,韩彰弯着粗眉露出一个高兴又憨厚的笑容:“五弟,若是你早点说……”徐庆等不及立刻打断道:“二哥你别说小五了,俺已经教训过了,嘿嘿。”说着露出一副长兄的模样,又可爱又滑稽,看的几人直想笑。 “五弟,这次去了哪儿啊?”韩彰边问边坐下,“怎么这么久?” 白玉堂也坐下,用手扑了扑头发:“若是说去了的话,倒是跑了许多地方,还真记不清了。”歪头想了想,又道,“不过,小弟认识了一位大师,教了小弟一些机关之术。” 卢方问:“机关之术?若是学精了,倒是不错。” “五弟,那你学的咋样?”徐庆探身向前瞪大眼睛问道。 “精通算不上,至少怪奇之术能解八九。”白玉堂自信地说。 韩彰高兴道:“若是五弟这么说,那便是学到手了。” 几人笑笑,又听卢方道:“兄弟们,你们听,不是四弟回来了?”几人朝门口看去,一个瘦小的身影闪了进来。见石桌上多了一个人,蒋平先是一愣,然后咧开大嘴,把手中的渔网往地上一扔,跑过去:“五弟!你个死小子!叫哥哥好想!” 白玉堂欢喜之余还不忘打击打击他:“四哥,阿雁姐嘞?” 蒋平黄了一张脸:“一回来就和哥哥顶,你倒真是好弟弟!阿雁儿?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定是大哥说的。阿雁儿?哼,你给哥等着,迟早有一天让你叫她‘四嫂’!” 白玉堂边笑边说了声“有志气!”,蒋平的脸又黄了些,其他几人也哈哈大笑。 兄弟五人围坐在石桌旁聊了起来。蒋平神游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打断了几人的谈笑,感叹道:“啧啧,那时候真是……五弟,你那时候才可爱。” 白玉堂瞪大眼睛。卢方笑道:“四弟,你是想起结拜那会儿了吧。” 蒋平连忙点点头,小鸡啄米般小心道:“是啊是啊,没结拜只觉小五可爱,现在却发觉这可不是好惹的,嘴可快哩!不说别的,倒也不留情,做什么,说什么,狠巴巴的。” 白玉堂挑了挑眉,哼了一声:“反正已经拜了,四哥你就担着吧。” 蒋平撇了撇嘴,眨眨小眼儿:“不过想起来,倒也满怀豪情,俺们是山野人,喝碗酒都能激动得一夜睡不着,摔碗把人儿都惊来了。还是大哥镇静,果然是庄上的人。” 卢方摆了摆手:“劣兄也是异常兴奋,生平第一次结交,还是如此少年英雄的人物,自然是彻夜难眠。”说罢,看了看其他四人,也各是一副思索模样,怕是回想着呢。 大半年前,卢方走货物的时候认识了蒋平,韩彰,徐庆,办完事儿后请几人答谢,那三人原本见过几回儿,这回一来更觉亲热,兄弟也叫得亲切。几人谈得投机,便在卢家庄小住了几日,跟庄里的人也混得半熟,倒像一家人了。又过了大半个月,几人又一起应卢方一友人邀请送了一趟镖,其实本来就是图个安心,没想真出事儿了,恰好白玉堂因兄长白金堂过世回白家料理后事路过,便搭了把手儿,事儿没闹大,倒是让几人惊叹了一回。 之后白玉堂便也和几人熟识了,去了几回卢家庄,到和其他三人一般成了常客,住下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卢方看五人投机,其他四人又都是孑然一身,独自一人,便有了结拜的念头,和几人说了,没什么波折,都欣然允诺。结拜那天,卢方请了庄上最年长的长老和许多亲友,隆重非常。几人报了年龄,卢方最大,自然是大哥,接着二哥韩彰,三哥徐庆,四哥蒋平,最后五弟白玉堂。白玉堂此时已经十四,早便过了结拜兄弟的年龄,再说他爹娘早亡,长兄又已经过世,当然一切自己做主,那碗血酒倒也喝的毫不犹豫。 “卢家第四十七代儿孙卢方,面对先祖,对天发誓,与韩彰,徐庆,蒋平,白玉堂在今日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 卢方说完,长老点了点头。五人齐声道。 “卢方。”“韩彰。”“徐庆。”“蒋平。”“白玉堂。”“在今日结拜为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上天作证,永不反悔!” 喝了血酒,几人用力把碗摔在地上,听到清脆地杂乱声,看着身边的兄弟,满心欢喜。 蒋平又叹了一口气,突然一个激灵,问白玉堂:“五弟,那藏宝图还在么?” 白玉堂皱皱眉:“这是自然!大哥交代的东西,小弟怎敢大意。那东西就在小弟房间的暗……”蒋平连忙摆摆手:“别说啊,小心隔墙有耳!” 韩彰疑惑道:“四弟啊,怎么突然想到它了?那图不是大哥打算永远瞒下来么。” 蒋平嘿嘿笑了两声:“我就是想到我们不就是因为送这个图认识得五弟么。突然就想到了,没啥没啥,是我太小心了,随便问问,嘿嘿嘿。” 白玉堂没说什么,只是满脸不悦。几人又聊了一会儿,见天想黑了,便去吃饭。 晚上,白玉堂刚和几位哥哥分开,便朝房间走去,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里面传出。白玉堂敏锐地抬头一望,一个人影从偏窗窜了出来。 白玉堂一惊,叫了声“大哥”,却又猛然惊醒捂上了嘴,直恨自己鲁莽,打草惊蛇。直奔屋里而去,打开暗格,却见图还在,正纳闷,手中突然一空,图就被人掠走了。 白玉堂这才恍然大悟,立刻飞身跟了上去,追着那贼人,连身后大哥的叫声都不应,一心只有眼前飘渺不定的身影。他一边追着,心中还在恼怒:“白玉堂啊白玉堂,亏得四哥还提醒你,你却是不长心,还是中了他的计,这可真笑话。如今可怎么办?让那贼人真将图盗了去,可如何向大哥交代?这东西若不再拿回来,今后可再也无脸进卢家庄了。” 那人也是自信自己的轻功,轻松得手后本以为事在必成,可跑了半天,身后的杏衣少年仍然紧跟不舍。他有些急了,运了一口气,探头一望,见了一条河,便直奔河边而去。 白玉堂一见他朝着松江跑去,心中暗暗道:这可不好了,我不知水性,可如何在河面上与他追逐?这一闪念,便已追到了河边。眼看着那人就要消失了,白玉堂在岸边急的干瞪眼,正不知如何是好时,突然一灵光,捡起岸边劈开的竹子,大刀一挥,削得薄了几分,又多砍了几条,往水中一抛,一跃便跳了上去。他本轻功就极好,这样一有了垫脚的,倒真能在水中行路了。远看上去,更像仙人一般,仿佛在水中站立,又仿佛在水上飘。 白玉堂跳回岸边,折了几根长柳条,用刀挖了孔,系着竹片,又往水里一跳,抡着这追了上去。可待这一通忙活,人早就不见了踪影,白玉堂追了几里,仍是一片静悄悄,一个人影也没有。又追了一会儿,只见前面的崖上有一根大铁链,又重又长,连着江的下游。白玉堂往上一看,尽头正是卢家庄的后山头,心中暗喜:以后若是练成了这铁链,下山岂不痛快。这么想着,人便已经跃跃欲试。白玉堂又往前一望,见铁链一直朝着那人逃跑的方向,想着:既然如此,反正已经迟了,爷便试试,若是运气好,还能追上。 白玉堂弃了柳竹,猛地一跳站上了铁链,不敢耽误,也没本事耽误,白玉堂借着这狭窄的垫背用起了轻功,一边还借着淡淡的月光仔细地找着黑衣人。即使如此,他还是不小心掉进了河中几次,好不容易爬上来,心中叹道:这铁链倒有难度,不容易,若是能练得如履平地,真当得意痛快,却是这一条长链,厚重解释,像飞龙一般,就叫独龙桥罢了。 虽然追了那么久还是没见到人,但白玉堂心中已经有了数。那人水性虽好,也不及四哥,这么些水路更是早该疲惫,一路上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也没地儿藏,自己虽耽误的时间长,但这么久也该追上了。于是便更加用心,恨不得将江水都翻一遍儿。 白玉堂虽这么想,但远远望见前面的地势渐渐平坦了,心中也焦急。生怕那人爬上了岸,躲到哪个草丛树林里,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正想着,突然听到几声扒水声,白玉堂猛地一喜,连忙撑了几口气,直接从水面掠过去,扑通一声抓住已经筋疲力尽想要爬上岸的人。这猛地一拉,倒把那人也拉了下去,两人一起喝了几口水,最后还是白玉堂先爬了上来,然后一把擒住那人,拉上岸,点了穴,从他身上搜了半天找到了藏宝图。 白玉堂才把东西揣在怀中,就听到有人来了。回头一看,蒋平浑身湿漉漉地从水中跳出来,见了白玉堂大叫道:“你个小子真是任性,明明不会水还非得追上来。没了这图大哥也不会怎么样,你何必拼了命来呢?”白玉堂仰起头:“大哥不在乎,我在乎!这图就是撕了,也不能让他们拿去!”说着,竟真的一把掏出,刷刷几声撕了个粉碎。 这看的蒋平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来神。待他明白后,叹了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你,你这又是何必呢。既然夺回来了,还撕它干嘛。”白玉堂冷笑着瞪了一眼黑衣人:“反正大哥也没想要过它,留着还担惊受怕,倒不如撕了干净!这以后,再也不怕被偷了!” 话音刚落,江上又来了几条小船,卢方,韩彰,徐庆从船上下来,看着地上的碎纸沫,只得叹气。“五弟啊,你,你这性子,倒真是烈。不过,撕了也好。”卢方道。 徐庆瞪着眼睛,张着嘴想说什么,只没说出口,又噎了回去。韩彰看看白玉堂,道:“这样也好。五弟,你身上全湿了,赶快回去换换衣服,天凉,别病了。” 白玉堂点点头,问:“那这个人呢?依小弟之见,把他放了吧。” 几人互望一眼,疑惑道:“这……好,放了就放了,可至少该知道名字吧。” 白玉堂笑笑:“名字?名字有什么好知道的。难不成还想着日后防着么?名字想改就改,你又怎知是真是假。再说,藏宝图自然让人心动,他只是抢错了人罢了。” 四鼠叹服。把人放了后,韩彰脱下大衣给白玉堂披上,然后五人一起上了船。 “五弟啊,下次不能那么直心眼了,追不上就算了……” “大哥!东西是我弄丢的,我当然要追回来!” “嘿嘿,老五,若是丢了的东西在皇宫呢?你也追回来?” “那是自然!就算刀山火海也要去。” “你说得倒轻巧。” “哼,不就是一条命么!若是能不负忠义,惩恶扬善,也扬名天下,舍了又如何?” “小五!” “五弟,你这念头可会害了你!定要断了!我却要问你了,我们一介平民百姓,如何惩恶扬善?五弟,平日里多多做些善事就够了,那些事儿官府……” “大哥!江湖里,谁讲“善”,谁又讲“法”?只有刀剑证明对错。小弟的功夫自以为不差,又为何做不得那好事儿?遇到困难,闯便是了,又有何难?” “你啊!哎……” 白玉堂见几位哥哥无言了,便拉了拉肩上的大衣,指着那条大锁链说:“大哥,你看,那独龙桥……” 第5章 岳文客栈 屋外滴滴啦啦落着仍然淅沥着的雨滴,大堂内,包拯正和公孙等人围坐在一起商量案件。这时,王朝突然闯了进来,抱拳叫道:“大人!又被偷了一个!” 闻言,展昭白玉堂一同拍案而起:“大人,不能再等了!自半月以来,已经出了十几起这样的事了。”白玉堂想都不想便问王朝:“怕又是那‘岳文客栈’出的事吧?” 王朝点点头,还未开口,马汉又闯了进来:“报大人,”说着望了望门口,“田公子带到。” 包拯嗯了一声,点点头道:“带进来!”只见一人,约莫二十六七光景,头戴花巾,身着长袍,一副白净书生模样。那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草民田余,拜见包大人!” “现在不是升堂,不用那么拘束。”展昭看他有些紧张,开口道。公孙策也说:“说说你的经历。越详细越好。”白玉堂在旁又道:“从出家门后开始说,有什么说什么。” 田余就说了自己的遭遇。 “细细想来,倒也没什么蹊跷。哦,草民是来探望家母的。今日原本准备离开了,走了一上午没觉异常。正午时在途中遇到一个大汉,买了他一碗汤面吃,吃后便觉有些困倦,于是进了近旁的客栈。要了客房以后立刻就入睡了。草民离开时还看过钱袋,都放得好好的,没有动过。离开了客栈后,草民想买些玩意儿给幼子,付钱时才发现少了银子。想到一路没有出什么差错,也没人碰撞,这大袋银子就这么莫名其妙没了也不是事儿。若是回家直说,只怕老母亲又气急了,草民这才想到来开封府。只是,不知这两位官差为何一见面就问是不是去过‘岳文客栈’……草民倒没留意名字。” 包拯心里已经有了些底,看了看田余,问:“那,现在田公子可有安排?若是没有,本官替你安排住处,只要田公子配合本官断案。”田余连忙道:“全凭包大人做主。” 包拯让马汉带了田余下去,又吩咐了王朝去岳文客栈守着,就问起三人对这案子的想法。 “学生以为,此次事件和‘岳文客栈’必有联系,而且,学生还怀疑那卖汤面的汉子。” “可是,仅凭这一次并不能断定那汉子有牵连。”展昭说,“之前的几次,都是他们自己进了客栈的,之前并没有喝过别的什么东西。这次若只是碰巧呢?” “那也可能是蓄谋的啊。虽然证据不足,但并不能排除这种假设。而且,为何田公子会觉困倦呢?若不是那汤面里加了蒙汗药。” “那时正是中午,有困意也正常。” 包拯点点头,打断了两人的谈论,问一直沉默不语的白玉堂:“白护卫有什么看法?” “回大人,以全案来看,玉堂以为是有人无意中碰见了谋利的机会,之后便想方设法制造机会。”包拯微微一笑:“那么,白护卫是认定了这是‘岳文客栈’做的事了?”“是。” 公孙策皱了皱眉:“白护卫,还是不要太武断较好。” 白玉堂挑了挑眉:“先生,不是玉堂武断,先生不也只是苦于无证据而已么?玉堂敢肯定,岳文客栈与这十几起案子必有联系,不是主犯便是帮凶。” 展昭开口了:“五弟,可你要知道,断案要的便是证据。我们没有证据啊。” “那又有何难?”白玉堂向包拯拱手,“大人,玉堂请求去岳文客栈查看。” 包拯点点头:“好!本官正有此意。不过,此事还需展护卫一同前去,互相有个照应。展护卫,你不必太拘束,记住你们这次,是去找证据的,没有,给破绽。” 展昭白玉堂心领神会,同道:“是!”便各自回屋换装去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两旁的小玩意儿摆的满满当当,屋角的茶水棚也是坐满了人。展昭白玉堂牵着马穿着锦衣,在街上闲逛了一会儿,悠闲地绕到了岳文客栈门口。 “赵兄,我们就在此处歇脚吧。”白玉堂抬头看了看“岳文客栈”四个大字,对身旁正满脸微笑四处张望的展昭说到。 “好,任凭金贤弟。”展昭牵过马,率先跨进去,简单地张望了一下,直奔马棚而去,不等小伙计吹着口哨跑过来招呼,便麻利地把马栓好了。 看着小伙计吃惊的样子,白玉堂摇着扇子走上前来:“一间上房。” 小伙计愣了愣,看看两人,之后反应过来,连喊几声“哦”就跑了进客栈。 “金贤弟……他这是什么反应。”展昭走过来,压低了声音。白玉堂耸耸肩:“进去吧。” 两人才进去,刚才的小伙计就已经带着店小二应有的微笑冲到他们面前,丝毫不显之前的愚讷:“两位爷,房间已经备好了。您是先吃点什么吗?” 白玉堂一挥手。“不用了。我们……直接回房。”之后又有些神秘地小声说道,“你上来。” 小伙计明白了什么,乐呵着嚷了声:“得嘞!茶水马上送到。您二位这儿请!” 进了房间,展昭在房间四处查看,白玉堂则关上房门蹲在门口静听了一会儿,突然,他露出一个明悟的微笑,暗暗点了点头,转身向展昭走去。 “赵兄,你说,我们是要些姑娘呢,还是要些好菜呢?”白玉堂和展昭在桌旁坐下,白玉堂一边玩弄着酒杯一边问道。 “这个嘛。”展昭也笑了,摸了摸下巴,“金贤弟以为呢?若是姑娘,只怕不好调教。” 白玉堂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再野的姑娘,到了本公子手中,还能不乖乖听话?赵兄也太瞧不起人了。只是小弟,也舍不得这好酒好菜。诶,赵兄,这酒菜,应该很有品头吧。若不多买些,带回去给家父尝尝。” 展昭嘿嘿笑了两声:“金贤弟啊,你就别在这儿说大话了。咱们来这儿一趟不容易,虽钱财不是问题,但这时间可调不开啊,那儿还有飞娘等着劣兄呢。哎,我怎么说偏了。嗯,劣兄是说,这酒要颠簸那么久,还是别带了,劣兄还想给飞娘买些首饰呢。” 这时候,门突然咯吱一声开了一条小缝儿,小伙计探头进来:“二位爷,您找小的?” 白玉堂点点头,招呼道:“过来啊,你躲在哪儿干啥。”小伙计这才推开门,把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弯着腰:“二位爷有啥吩咐?” 白玉堂嘿嘿一笑:“小二,你们这儿,有别的生意么?”见小伙计一脸茫然,白玉堂又道:“就是那种生意,嗯?钱少不了你的……你别告诉我你们是清白的。” 看白玉堂脸色变了,小伙计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诶哟,这,这,这真没有啊,客官您要……还得去醉香院……诶呀爷,爷您别生气啊!”小伙计急的都快哭了,白玉堂冷哼一声:“哼,怪不得你们这儿生意不好……罢了,来点招牌菜当赔吧。” 小伙计一脸为难,却见白玉堂阴着一张俊脸,只得苦着脸说:“您要什么?” “招牌菜!哎,罢了罢了,死木头,便来点小菜吧……随便随便!”看小伙计还磨磨蹭蹭,白玉堂又道。“诶,诶,您,您稍等!”人很快就不见了。 一直在看戏的展昭挑了挑眉,抿了口茶:“金贤弟,发那么大火干啥?没有就算了。”不过,展昭还是微皱起眉,仔细掂量着下一句话。 白玉堂抛着酒杯:“哎……不好玩,不好玩,赵兄,或许,我们该走了。换一家,可能更好。你觉得呢?多知道两家,才好比较么。暗地里好办事。” 展昭微惊了惊,随即笑了笑:“这话也对,不过,还是尝尝这儿的菜再说。”“嗯,也好。”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终于把菜等到了。这一顿菜足足吃了大半个时辰,吃的那叫一个“悠哉”。吃完后,白玉堂倒头便睡,展昭坐了一会儿也上床了。 把帘子拉好,展昭推了推窝在被子里的白玉堂:“金贤弟,你莫不是真想睡吧。”白玉堂头也没抬:“别吵,我在找机关。”展昭立刻闭了嘴,用被子把自己下半身盖住,趴在床上仔细听着门外的声音。 “金贤弟,好像有人来了。”白玉堂闻言立刻抬起头,却见展昭死盯着自己的嘴一副紧张的模样,便悄声贴着他耳边道:“这里没有暗格和暗道。”展昭点点头,把目光移到了帘子外,这时,一个黑乎乎的人影出现在帘子外,缓缓向床边走来。 展昭和白玉堂此时小心屏气,卧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只等帘子一拉开,跳出去把人抓住。可帘子还没拉开,一条长绳却是直射进来,直冲展昭而去。两人一惊,白玉堂脑中立刻闪现出一个人来,还没等展昭被拖出去,便向前一窜一把抓住展昭的胳膊,叫道:“初大哥!” 绳子突然被收了回去。可即便如此,原先的力太大,两人顺着劲儿还是从床上冲了出来。等白玉堂从地上爬起来,看见的是初秦憨厚的脸上藏不住的吃惊。 展昭也站了起来,皱了皱眉:“你们认识?”白玉堂点点头,又对初秦说:“初大哥,你先告诉我们,你怎么会在这儿?”初秦看到展昭和白玉堂在一起,又见他们一起从床上飞出来,便隐约知道两人是来办公事的了。也不多话,便道:“我是来这里解决最近来过我们这儿的人总被偷了钱的事儿的。我路过外面时听到里面有细微的敲击声,心生疑惑,便来看看。”白玉堂展昭互望一眼,同道:“‘岳文’客栈是你的?”“是我姐姐的。”听初秦那么说,展昭便道:“既然如此,我们便说开吧。开封府怀疑岳文客栈。” 初秦大吃一惊:“什么?这……白五弟,你们可有证据?”白玉堂摇摇头:“没有,不过,我们会找到的。”初秦变了变脸色:“不可能,我们……”“初大哥,你若是想把事儿赶快解决,就要配合我们。”看白玉堂一脸坚决,初秦只得道:“好吧,那我去查查。”看两人一脸疑惑,初秦又笑道:“你们不了解这里的情形,我了解。放心吧,我心里有底。” 不知过了多久,初秦拉着几个伙计打扮的人回来了。“诶呦老爷饶命啊!老爷饶命……”几个人一见两人便不住地磕头,三个人问了他们,才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这几个人嫌工钱少,又经常被使唤干些脏活累活儿,所以对岳文客栈心生怨恨,几人凑到一起便商量着靠岳文赚钱又把脏水泼到岳文身上。第一次见一个公子哥儿钱多,几人偷了银子后,怕被发现,就把那人的钱袋里装满了铜子儿,心惊肉跳了几天,见没事儿,就胆大了。至于为何各个人都没提到被换了铜子儿,几人猜那些人也是贪小便宜。 交代完后,白玉堂对展昭说:“既然这样,把他们抓回去复命吧。”展昭点点头,三下两下把人捆了,就要带出去。“白五弟!”初秦突然叫道,“这……白五弟,你便是为我们想想,别从大门出了吧。这三个人,我们就当他们不干了。这传出去,我们这岳文客栈生意就……”白玉堂皱了皱眉,刚想说什么,展昭就开口了:“既然这样,那我们从窗户走吧。” 初秦满脸感激地看向展昭:“南侠果真晓事!”见白玉堂一脸不喜,只得叹道:“五弟,不是哥虚,真是这个理儿。五弟,做事儿得机灵点儿,你这样以后会吃亏的。你眼力揉不得沙子,可着有些事儿该做还得做,你得明白。”白玉堂脸色变了几变,终于还是沉默了。 初秦满脸尴尬,但也不计较什么,只是心里默叹。之后和展昭寒暄了几句便离开了。 白玉堂终究还是带着人从大门走了出去,只不过听了展昭的建议,把人脸蒙上了。回开封府的路上,展昭见白玉堂仍然黑着一张脸,只得开导道:“五弟,你别气他,这也不怪岳文客栈。” “不怪?那是岳文客栈的人,他们的人犯了事儿,怎么着也有个偏责吧?”“哎,可朋友一场,不好扶了面子。”“既然是朋友,又怕扶么?扶了便不是朋友了?” 展昭沉默了半天,开口道:“五弟……你是真不懂?” 白玉堂无话,只是手中又加紧了力。耳旁展昭还在说些什么,不过换了话题,说到了那次初晴闹城,还说到与初秦的初识。“你也认识他。”白玉堂闷声问。“其实并不熟,只是见过两面而已。”展昭笑道,“我出道早,他也没小我两岁,听说过吧。” 接着便是一路的沉默。从这以后,岳文客栈再也没有出过事儿了。 第6章 白家记事 清晨,陷空岛上已经有耀眼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到地上,留下点点光斑,卢家庄里,茂盛的树枝摇动着,虑下一片清凉。卢方从房中走出,猛吸了一口浓荫,顿觉神清气爽,只是看着院子里的光影,再望望火红的太阳,又没了出门的心思。 卢方在亭廊里走着,突然一个声音从头顶响起,他抬头一望,小阁楼的顶上,一个少年正笑着看向自己。卢方站了住,满脸笑容:“五弟,今天倒是起得早,还有闲情呢。” 少年坐在楼顶,一条腿垂了下来,身子倚在两边的横木上,看着就惬意。只是今日阳光过猛,卢方唯恐他热着了,便关切道:“快下来吧,顶上热。”少年眨眨眼,身影一闪便轻飘飘地站到了卢方面前,卢方仔细看了看他,眯起了眼:“五弟,今日穿得可真喜庆。” 谁说不是呢?白玉堂本不拘于着装,平日里的穿着也是简单清爽,可今日他却一身艳红,卢方看着那佩饰心里却是替他喊热。不过,这样一打扮,倒还真的别有一番少年神气,英姿勃发。一身红缎走着金边儿,绣着五彩花纹,脚下蹬着黑靴,腰佩玉环,面如美玉,凤目流光,活脱脱一个画里的仙人儿了,看的卢方欢喜不已。 “大哥,今日小弟要回白家一趟。”白玉堂看着卢方一脸别扭,说到。“哦?”卢方猛然回过神来,“可是白家出了事儿?哦,莫非是芸生侄儿……” 白玉堂点点头:“家兄去世后,芸生便一直跟了白福留在白家。之前就是小弟教他的功夫,现在事儿都定了,小弟便想时不时抽空回去继续教他,顺便打理白家产业。” 卢方“嗯”了一声:“这就是了。不过,芸生的有……”“已经九岁了。”“哦!”卢方摸摸下巴,“那便是比珍儿大了三岁。倒也不错,不错,回去教教他也好。” 玉堂欢喜应了声。卢方又问:“那为何又穿成如此?五弟啊,你却是不晓事,把麻烦都留给哥哥,你便这样穿出去吧,明天又有媒婆儿来提亲了,我看你怎么办。” 白玉堂挑了挑眉:“那便拒了。”“你啊……对了,你可有想过考个功名?”白玉堂愣了愣:“功名?”“是啊,可有考虑过?”白玉堂低头想了想,说:“那便考吧,想来也不是很难才好。”卢方笑道:“那可不是,考项马箭、步箭、弓、刀、石,均为外场,还要默写武经。不过……五弟该是没有问题的。”白玉堂笑了:“该是如此,我都擅长。” 这话倒是实在的。就看后来入了江湖的白芸生十八般兵刃样样皆能,来无影去无踪,一手石子百发百中便可知晓这师傅白玉堂的能耐了。况且师傅,应是更加厉害的。 兄弟二人又闲扯了几句,白玉堂感觉时间也差不多了,看了一眼腰间的金边扇,向卢方打了声招呼便上了马,马呼哧几下跃了起来。玉堂马鞭扬,直奔城里去。 白玉堂已经和几位哥哥结拜了两年了,中间虽然也偶尔回来,但呆不长久。况且他也不是天天呆在庄上,三天两头往外跑,卢方之前却也不了解,白玉堂也不好经常去。好在侄儿白芸生与他亲近,还能认得。不过也该这样,白芸生从五岁开始便是白玉堂教的,那时虽然白玉堂也不过十三岁的年纪,但功夫招式也基本有了把握,只是力度的欠缺罢了。如今回来与上次又隔了大半年,白玉堂远远望见白家招牌,对这次的生意有了想法。 “爷!二爷,您回来了!”白福一见白玉堂,便放下手中的剪子惊喜地跑出来,白玉堂还没开口,一个小影子便直窜过来,边嚷着“小叔父”边往白玉堂怀里撞。 “芸生,又不好好练功了。”白玉堂把白芸生架起来,瞪着他说。 白芸生小嘴一瘪:“没有……芸生很认真的,小叔父,你好久没来了!你不在,白大哥也不敢让我多学别的。”白福一听便露出委屈的表情:“二爷……” “那么快就练完了?这些可是要经常练得,不能偷懒。”白玉堂笑了笑,“你白大哥不让你学也对,你就学叔父的,将来肯定厉害。”主仆三人欢欢喜喜进了家门。 “二爷,池公子到了。”这还没坐下,那边一个小丫鬟便跑了过来。白玉堂抬头:“池润?我这才进屋,他便来了,倒真会赶时候!白福,都备好了?” 白福连忙点头:“银子全都准备好了。只是爷,他万一反悔怎么办?我们这生意不好说啊。这么久了,大爷……他要死不认账,也没法拿他怎么办。”白玉堂冷哼一声:“这笔生意他必须做!别以为哥不在了就可以随便欺负白家。时间久又怎么样,他还不是来了?池家的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要是白字黑字写好了他也不会赖,他这样拖拖拉拉,无非就是想占我们些便宜罢了,我倒看他怎么拧过去!”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奢华的青年摇着金晃晃的扇子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哈腰的人。“白二公子,好久不见啊,大公子不在了,白家生意还好吗?”池润悠哉悠哉地缓缓说着,四处打量。“不劳挂记。”白玉堂站也没站,直接问道,“池公子想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交货啊?”“不急不急,”池润眯着眼睛盯了白玉堂半晌,笑眯眯道,“我们池白两家乃几辈旧友,好不容易见了,该多聊聊才好。这样吧,我请二公子去陈楼一小坐如何?在那里谈事儿,又有美酒又有佳人,心情好了,事儿还不容易么。嗯?公子感觉如何啊。” 白玉堂面不改色:“不用了。这事儿在哪儿谈都一样。你就给个明话,这货你给不给。你要是给,我们现在就签契约,立刻付你银子。如果你不给,以后白家的生意你也别做了。” 见白玉堂放了狠话,池润僵了僵脸皮,猛地扇了几下扇子:“二公子不要说的那么绝么。想当初大公子在时,可温和多了。凡事儿好商量么,我看……” 白玉堂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惊得池润往后退了几步,也把在一旁看热闹的白福和白芸生吓了一跳。“池公子,现在跟你做生意的是我,不是我哥。我已经挑明了,你做不做这笔生意自己看着办。”白玉堂冷着一张脸,“价钱按当年我哥谈好的定,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你不要给我绕。你的货也最好三天内送来,晚一天就少付你一车的银子。我说到做到。你让我白家没法接上人家的货,我白玉堂也不会让你池家好过,你若不怕你今天便试试!” 池润抖了身子,他身后那个半弓着腰眼睛轱辘轱辘转的人也惨白了一张脸。“二少爷,您别生气啊,我们马上签,就按原先说好的……池出,快去拿单子……” “我们池家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想两家联络联络感情嘛,二少爷做事果断我们池家也不是难缠的主儿。以后咱两家的生意还接着做哈,不准给我们客套……”签好了约,把池润带出去的路上池润还不住嘴,白玉堂忍了几忍,还是没骂出去。 送走了池润,白芸生拉着白玉堂的衣角:“小叔父……你刚才好凶……” 白玉堂瞪了他一眼:“你要是不好好练功,叔父也凶你。” 白芸生缩了缩脑袋,又问:“小叔父,芸生想问一件事儿,又怕叔父凶芸生……” “不凶你,说。”白玉堂终于笑了,摸了摸他的脑袋。 “小叔父,芸生想去陈楼玩儿。”“为什么?” “那里有美丽的姐姐……嗯,虽然小叔父你也很好看,但……” 白玉堂蹲下身来:“那你会喝酒吗?陈楼的人都爱喝酒。不过那儿是不错,比起一般酒馆好多了。你想去也行,明儿让白福带你。” 白芸生连忙点头:“好!哦,小叔父,乔叔叔昨天来了,他又新写了几首诗呢。” “哦?你会背吗?”“嗯!”“嗯,那会写么?写一写给我看。” 白芸生眨巴眨巴小眼,冲到屋里拿纸笔了,没过一会儿,递过来一张纸。 《喜邻》 秋风簌簌落叶平, 巷深悠悠归雁行。 瞧得邻家小儿女, 窗前呆念四月莺。 “乔叔叔还说我就是这样。”白芸生撅起小嘴。 白玉堂微扬嘴角,细看诗句,又看字形:“乔兄还是如此啊,这《喜邻》只能说太过平常了。不过他既是喜欢作诗也无妨了。倒是芸生的字有长进。” 白芸生谦虚地点点头,两人突然没什么话了。白芸生看四下无人便撒娇起来,让白玉堂抱他。白玉堂在他小脸上捏了一把,把他托起,举到肩上,歪头笑道:“这么大了还那么顽皮。”白芸生嘿嘿笑着,叔侄俩一下午打闹,好不快乐。 这之后白玉堂在白家又住了几晚,把简单刀法教给白芸生后便离开。中途拐到平安镇与乔兄见了个面,返回那天路经潘家楼偶遇项福,夜晚又干了件仗义之事,然后回岛。 第7章 五鼠名 陷空岛上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群恶霸,让人好生心烦。 白玉堂刚跑了个远地方回来还没喝上一口茶,就听自家四哥愤愤地谈起那群祸害了。蒋平还在唾沫横飞,徐庆和韩彰也骂骂咧咧地进了家门。 卢方在一旁一句又一句无地接着嘴,白玉堂也了解了这群人。他们是大概十几天前来的,开始还没对他们有些注意,只以为是几个外来的流浪汉,后来才知道这些人如此粗鲁蛮横。他们自称“四虎”,平日里除了打劫别人啥事也不干,现在日子舒坦了,也打扮的人模人样,连扛的大锤都换了新的。岛亲们也没少在明里暗里费工夫,可就是不管用。 这边蒋平嘟囔着四虎前天抢了岛西王大娘的一只鸡和几筐萝卜,那边徐庆破口大骂四虎昨日占了云亭酒馆一天。韩彰刚想对五弟说说四虎打了好多岛上的小野兔,却被卢方抢先埋怨四虎好吃懒做毁庄稼砍大树在清池里洗澡臭死了一池的鱼。 白玉堂一听便火了,刚跑了大半天还没歇两下又“噌”的一声站起,嚷着“我去收拾他”便一个飞身不见了踪影。四个老大哥慌了,一个二个叫着“五弟”也跑了出去。 “你是哪家的小子?还不敢快滚回去!”等四个人跟着人流听着人群声寻到河边时,首先听到的就是这句话。四个人挤进人群,看见白玉堂正站在人圈中间。 白玉堂听了四虎的话,脸色一冷,张嘴骂道:“你算个老几!敢让我滚回去?你们这群腌臜给爷滚出陷空岛!”白玉堂横眉怒目,围观的人也嚷着“好”。 四虎一听,抡起大锤骂着冲过来,白玉堂抽出大刀与四虎之首战了起来。四义之前和四虎接触过,怕五弟吃亏,也加入战斗,老百姓还没站稳,九个人便打在了一起。 蒋平在岸上其实没有优势,可偏偏四虎中还有一个会点狗刨,那人以为五义没人善水,还嚷着“谁敢跟我在水里比啊”跳进水中。五义一听便乐了,蒋平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配合的对手,笑得颤着一头扎进水里。那人自然不是对手,这仗老四打得顺心。 卢方没有那么大的运气,但有三弟徐庆帮忙,也很快便把四虎之一擒到了。说来还是两人功夫高,也有小运气吧。那人仗着自己会点轻功,身体灵活,便显摆爬高,蹿到柱子上朝地下挑衅。哪知卢方最擅长的就是爬杆,噌噌噌看得人傻了眼。慌忙之中跳下来却又掉到了自己前几天挖的洞里,亏得徐庆把他拉了上来,然后以绳捆之礼相迎。 韩彰的对手本事不高,却也会点暗器。幸好韩彰手紧,几个毒药镖一甩,那人立刻躺倒了。就是之前两人磨的时候麻烦,不过韩彰看得紧,没让他得逞。 白玉堂的对手就厉害许多,但那人开始没把他看眼里,大了意,却不曾想玉堂的刀法如此精明,如此快利。后来那头儿知道对手麻烦后,又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打不过。看着眼前的白影晃来晃去,速度之快让他感到恐惧,而身上不知何时又被添了几刀,几招没过便败了下来。那首领气得真是要死,心里骂着:陷空岛什么时候来了个厉害角色。 把四人捆好,岛亲们才松了一口气。白玉堂朝着哥哥们走过去,却听四虎之一从身后骂道:“小崽子!快把爷爷松开!你们这群手下败将!” 白玉堂猛一转身,怒道:“捆了还不老实!想吃石子不是?以前不屑于和你们一般见识,还真把自己当人看!就你们这些功夫,还敢叫‘虎’?哼,你他妈当猫吧!” 四虎脸都绿了,一人大叫道:“我们是猫,你们你们就是鼠!老鼠,死老鼠!” 白玉堂气红了脸便要一刀挥上去,还是卢方和蒋平把他拦了下来。这时,一个清润的声音从人群中传了出来,一个书生推开人群,微笑着说:“‘鼠’又如何?” 看众人全部盯着自己,书生微微一笑,向五义鞠了一躬:“小生大胆道‘鼠缘’,还望五位义士莫气。若是不合意,过了今日便忘掉吧。” 书生走进了四虎,悠悠道:“你们四个也别不服气。就算人家是‘鼠’,也比你们四虎强。你看这大哥,登杆结索轻松潇洒,动作轻巧而熟练,若是桅杆深入天穹,那气势便如劲龙直上云天。若是为‘鼠’,也是‘钻天鼠’!”人群爆发出叫好声,震耳欲聋。 书生继续道:“你看这二哥,毒药镖一飞,大刀一立,挖下地洞轻而易举,毫不费力便把这大地握在手中,坚实如大地又如何?二哥有如此探地奇功,若是为‘鼠’,也是‘彻地鼠’!你再看这三哥,力大无比,刀劲儿足,能探山中十八孔,一出力便窥得山中人事,转眼消失回路,不在话下。穿山轻松,‘穿山鼠’也莫过如此!” “若说这四哥,水功奇湛,凫水超绝,在水中潜伏数个时辰仍灵巧,在水中仿佛鱼儿般来去自由,开目视物,不在话下。翻江倒海,奇功怪艺,‘翻江鼠’之名有何不敢当?” 到了此时,人们都佩服不已,四义也惊讶于这无心得来的名号。书生顿了顿,笑容更深:“最后看这五弟。少年华美,气宇不凡,一袭白衣风流潇洒,手中钢刀却力狠招奇,石子儿百发百中。刀横剑扩,斗争中转眼之间又是几招奇绝之术,可谓招招毙命,刀刀逼人。真是够狠够绝!世人大多以貌待人,却不知如此俊美少年竟如此辣手,可仍给人华贵之感,好似锦衣少年秀美轻悠。啧啧,如此行貌甚远之奇人,‘锦毛鼠’之名差可评。” 人们鼓着掌,叫着好,四虎在一腔悲愤中被老船夫嫌弃地扔在了船尾,最后丢出了陷空岛。从此,五鼠之名传遍大江南北,反倒是那起名的书生不知是何人了。 此事过后,五鼠邀书生来卢家庄一坐,才知他不是岛上人,却是平安镇上的一个不知名的诗人。六人通了姓名,五鼠才知他叫乔子叙,便要敬他。 “此事多亏了乔兄,若不是乔兄出面,我们可要无话了嘞。五弟都要冲上去了。”卢方与四位义弟端了酒杯,“乔兄虽为读书人,却也胆大义气,吾等佩服!” “哪里哪里,卢大哥太客气了!”乔子叙连忙站起,六人干了杯,才各自坐下。乔子叙笑笑说:“也不是小弟胆大,若不是那四人被困着,小弟怎敢走上前去啊。” 几人笑了。卢方道:“那也是,不过还是佩服,佩服啊!” 六人喝酒畅谈,乔子叙也豪不拘束,时不时来几句诗词对子,却惹得几个莽汉子大笑“文绉绉”。也只有白玉堂能和他对几句,也对的颇有几分文采,叫他惊喜,两人便聊的多了些,也比其他四义熟悉。后来白玉堂每次回白家,都会顺路溜到平安镇上去看看他。 作者有话要说: 本段也发于七侠五义吧 第8章 保青天 夜黑风朗,开封府一片宁静。白玉堂坐在僻静的偏院屋顶上看着月亮,无聊透顶。展昭前几天休假回老家了。其他四鼠今晚也不在府内,各干各的事儿去了。张龙赵虎王朝马汉在守夜,其他人在巡逻,白玉堂不愿那么早休息,于是一个人呆在了楼顶上。 突然,白玉堂察觉到异样。他猛地回过神来,趁着灯笼映的光,看见一群黑影朝开封府而来,直奔包拯的房间。他一跃而下,提着大刀从长廊绕路抢先跑到包拯房前。这时,不知谁喊了一声“有刺客!”,四面八方传来着急的脚步声,张龙赵虎带着一群人赶了过来。 “五弟!刺……”张龙话还没说完,一根银针飞来。白玉堂伸手一刀把针截住,抬头一望,一把长剑已经冲着自己而来。白玉堂手起刀扬,飞身上去与黑衣人缠在一起。张龙赵虎与其他人也加入了战斗,转眼间刀剑声不绝于耳,整个开封府一片混乱。混战中白玉堂察觉到身后的门有动静,急道:“大人别出来,外面有我们!” “小子,你最好不要插手。”黑衣人狠狠地开口道,“我们只要包拯,你若是识相,便乖乖听话,让我们把他的命拿去。你若是死要面子,把性命丢了我们可不管!”白玉堂冷笑一声:“你的废话倒多!要你多管闲事?爷的命不要你留,有本事你便拿去!” 黑衣人不再多言,只是攻势越来越猛,白玉堂稍不留神便觉耳边一震,闪身一跃,就见一根银针就擦肩而过,狠狠地钉在了房后的大树上,只露出一点头儿。不敢再分心,也更加小心,白玉堂紧盯对手,不再放过一丝细节。王朝带着人也赶了过来,尽管黑衣人明显在人数上大大失利,但他们有备而来,各个也都身手不差,实力很强大。 而白玉堂对的那个明显就是这群黑衣人的头儿,发觉自己这边的人越来越少,白玉堂叫道:“张大哥,你们过来拖住他,我来杀其他人。”张龙点点头,赵虎又砍了对手几刀也抽身过来,帮白玉堂拖住最厉害的那个。就算还担心,白玉堂也知道现在不能意气用事,他也不随意了,使出浑身的本领,一人敌几,愣是杀出一个血圈。 黑衣人的数量明显少了,可那边王朝他们快顶不住了,白玉堂心急如焚,刀却依旧狠。又有两个人倒下了,白玉堂刚想去帮王朝,就听赵虎一声大叫:“五弟快来!” 白玉堂猛一回头,黑衣人已经躲过张龙赵虎,一脚把包拯的房门踹开,就想进去。白玉堂冲到前面,想砍他,却被他挡下。“小子!你又坏我事儿!”黑衣人转身狠毒地盯着白玉堂,“你倒聪明,知道那群笨蛋没本事杀我的人,就自己来杀。现在可好,把我的人害死了那么多,还伤了大半,你们现在有足够的人挡住我们了,我又得到了什么?” 白玉堂觉得他可笑,手中却一直不放松,和他在房间中打着不停。包拯穿着白色长袍在里面紧张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只能期盼不要发生意外。 两人打了许久,白玉堂已觉渐渐有些力不从心,那黑衣人却仍然保持着快速地进攻,若是再这样下去,后果明摆在那里。白玉堂心知应速战速决,可确实不得不承认那人的确厉害,而且这次刺杀包拯势在必得,甚至连四鼠和展昭不在都打听清楚。四鼠今日全部都不在真的只是碰巧,可偏偏让他们撞到,谁又说没有运气在里头呢? 黑衣人故意耍了个空子,然后剑锋一转刺向包拯。白玉堂猛的一惊,只知道往包拯前一挡,大刀一插,便觉胸口一痛,霎时血就涌了出来。好在这天他穿的是黑衣血迹不明显,被刺了也没有什么动作,而且那大刀也刚好戳穿了黑衣人的心口,真是一刀毙命。要不是自己的宝刀又长又尖,白玉堂还想拼死再战一场,要真是那样,今日就躲不过了。 包拯见黑衣人颤抖着拔出剑,睁大眼睛瞪着自己,然后胸口插着刀倒下,心里还没松口气,便见白玉堂突然往后一倒。这一下差点没把大人吓死,他连忙托住人,见到白玉堂胸口的一大片血迹又惊了惊,问:“白护卫,怎么样?”白玉堂想站起身,可试了几次都没成功,只能靠着包大人,捂着胸口的伤口,喘着气道:“属下没事。” 很快,所有的黑衣人都被制服了,公孙先生也帮白玉堂包扎好了伤口。白玉堂赤着上身把宝刀从那人身上抽出,低头一看身上的白条条,再看看院子里死的那些个兄弟,觉得有些恼火,于是又在那人身上添了两刀。反正人已经死了,让他解解气也无妨。 第二天四鼠回来看见白玉堂身上的伤简直恨不得重新投胎,过了几天展昭得知此事也是一肚子复杂情感。见几位疼爱自己的长兄如此纠结懊恼,白玉堂劝解之余也有些庆幸,又有些后怕。不过下次,白五侠肯定不会再让人钻空子了,而且,也不会再有下次了。 第9章 陈楼吟诗 微风轻轻地吹着岸边的杨柳,鸟儿停在枝头。城里一片宁和,湖边西桥弯转,莺歌燕舞。在悠闲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又有绿水围绕的那个庭阁,就是陈楼。 白玉堂和乔子叙喜欢在陈楼饮酒。乔子叙以前并没有去过陈楼,而自从认识了五鼠,便时不时被白玉堂邀到这里,两人谈国事论英雄对诗词聊天下,别有一番豪爽与自在。 “白公子,您的酒。”陈楼的端酒姑娘笑着走过来,白玉堂向她歪歪脑袋,姑娘故作生气道:“白公子,您可好久没有来了。”白玉堂挑挑眉:“你倒埋怨起我来了。” “呵呵,那文儿怎敢啊!”文儿轻笑,“那您和乔公子好好聊吧,文儿先下去了。” 看着文儿走远,乔子叙敲敲桌子,凑近白玉堂问:“你天天把我拉来,文儿都认识我了。”白玉堂一边笑着一边倒酒:“哪有啊!呵,乔兄,你可曾爱过这陈年女贞陈绍?” 乔子叙眨眨眼:“这个怎么说,反正酒不错是肯定的。”说完笑着拿起酒杯嗅了嗅。 “怎么样?”白玉堂喝了一口,“这酒可是小弟最喜欢的。” 乔子叙点点头,抿了一口:“好喝,好喝,五弟喜欢的当然好。” 白玉堂让姑娘上了些小菜,两人边吃边喝,白玉堂问:“乔兄进来可有什么新作?” 果然乔子叙露出了兴奋地表情,兴冲冲地说:“那倒还真有。前些日子劣兄上了清云寺,听老方丈说了一些以前的旧事,引了感慨,于是做了一首词。” 白玉堂好奇道:“词?词牌是什么?可否念给小弟听听?” 乔子叙道:“那是自然。劣兄写的是《钗头凤》,劣兄文笔五弟也知道,可别笑劣兄。”乔子叙给白玉堂念了,又念了一首见了凭栏远望的妇人满眼寂寞作的词。若是写好了便是: 《钗头凤》 清风起,落尘飞,古刹悠悠游人归。书卷薄,孤灯暗,夕阳渐下,旧钟声晚。伴,伴,伴! 红尘险,人心乱,年少轻狂佳人叛。天不仁,情无义,一生豪野,但求心安。断,断,断! 《钗头凤》 夕阳晚,归人回,青石路旁杨柳垂。马蹄响,伊人瞧,尘起客过,心上人谁?没,没,没!流年跑,情易老,容颜不再是非少。人心变,忆旧年,曾经誓言,过眼云烟?厌,厌,厌! 白玉堂听了,觉得不错,便又道:“乔兄写得倒真有一番滋味,小弟听说乔兄之前曾经上过沙场,便想乔兄定写了些军旅词,大哥还不相信。” 乔子叙笑道:“还真让五弟说对了,劣兄的确写过些,不过实在不算好,便不来丢脸了。” 白玉堂连忙摆手:“怎么能这么说呢。乔兄爱写诗词,何必管别人?又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作自己的就好了。况且谁说了写诗定要很出彩?诗仙不也只有一个么。” 乔子叙笑了:“这样说来倒是劣兄小气了。好,便让五弟听听,也帮劣兄改改。” 要说乔子叙作的诗不算多,但也有好几个,虽然文笔比不上大家,但还是有可以欣赏学习之处。经白玉堂一道,他也不再推,又念了好几首自己从军时候作的词。 《天净沙》 烽火绕城飞花, 刀剑破甲厮杀, 战袍扬镖落马。 半映残霞, 营中图说天下。 白玉堂点了点头:“乔兄虽为读书人,胸中却是一番豪情壮志。文笔大气,小弟听来竟然有些手痒痒呢。诶呀,乔兄你可把小弟的瘾挑出来了,小弟现在真想和展大哥战一场呢。” 乔子叙问:“那位可是南侠展昭?”白玉堂笑道:“正是他。两年前乔兄作《喜邻》那次小弟看完兄长后回岛时就遇到过他,只是那时小弟一心干正事儿,忘了叫他通姓名,后来小弟上京找御猫时才知他便是展昭。现在小弟跟随包大人也有一年了。” 乔子叙笑笑:“那五弟可别怪劣兄,劣兄可不会功夫,没法与五弟切磋。不过劣兄多句嘴,五弟与展侠切磋时可不能伤了互相,还是点到为止。”虽然白玉堂觉得切磋必然会有些小伤,若是掖着岂不是不痛快?但他还是点点头,让乔子叙又念了下一首。 《盼军》 黄沙滚滚鞭炮鸣, 古村寂寂路人停。 忽记烽火灭时久, 千里相逢喜迎君。 白玉堂喝了一口酒,听他念完了,道:“这首应是回城时做的吧。”乔子叙笑笑:“是啊,当时真的挺高兴,虽然那一路没什么人,但要回家了大家都是激动的。其实若是站在劣兄的角度说,这名字该是《盼归》。”“那样的话尾句就该改成‘千军平乱喜回京’了。” 乔子叙大笑:“五弟真当文武双全!” 两人碰了一杯,白玉堂笑道:“乔兄倒真是过奖了,小弟只是略懂而已。乔兄还有什么佳作么?”乔子叙想了想,突然高兴地说:“还有一首!这是劣兄回京后帮还未回来的一位姓李的战友送信时作的。那个友人怕家中的老母亲挂念,让我帮忙带封书信。” 《送金陵报安书》 雨落道旁黄叶花,小孩水塘尽抓虾。 远望路长延千里,近看渔童戏野鸭。 村口草棚歇人马,桥头绿阴问酒家。 何处金陵李姓人,烽火传书终送达。 白玉堂一听就乐了,拍手笑道:“这首做得好!乔兄,你可能为小弟作首诗啊?”本来他也只是玩笑,没想乔子叙竟真的应了,低头想了一会儿,便念了出来。 《无题》 少年气盛侠义心,锦毛玉衣真性情。 胆肝相照喜结义,无法无天闹东京。 忠烈题诗惊圣上,智盗三宝吓包卿。 肆意江湖无拘束,肝胆忠心千古名。 白玉堂眯了一双凤目,笑道:“乔兄真是张口就来,小弟真佩服了。那些事儿小弟也只是略略一提,乔兄你竟记得。只是就一首,小弟倒觉少了。” 乔子叙笑着说:“若是五弟不怕劣兄写不好,以后天天为五弟作诗也不是不可啊。” “此话可当真?乔兄不准反悔哦。”看白玉堂笑得开心,乔子叙也满心欢喜,只是他又想到自己虽喜作词,但一直没有什么成就,不禁有些郁闷起来,沉声说道:“五弟不嫌弃劣兄自然是欢喜的。可劣兄当了那么多年诗人,竟没有一首可以流传,真当是劣兄的词没有可取之处么?诗人做到如此地步真当失败。” 白玉堂道:“世上就那几个人能名垂千古,其余的也只不过是陪衬罢了。有很多人是连知他之人都没有,乔兄又何必苦恼呢。再不济,小弟也可与兄共谈啊,况且,乔兄教的那一群小娃娃,不都天天背着乔兄的词么。” 乔子叙叹了口气:“劣兄知道,只是心里不平罢了。其实也是自己没本事,怨不得别人。” “这话不对,乔兄不可妄自菲薄。若是觉得不如心中所想,应该多加学习。不过乔兄的词确有可读之处,只要稍加修改便可流传千古,万不能放弃。” 乔子叙幽幽道:“吾懂。不过劣兄是不求了,若是五弟,定可流芳千古。” 白玉堂弯了眼角:“世上英雄如此多,小弟却不管,定要闯出名堂。而诗仙诗圣已成过去,乔兄又何必担忧呢?想留名,以乔兄之才,只要再上进些,定能拼出个名头。” 乔子叙到这时也算明白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摇摇头,笑道:“还是五弟说的对。劣兄以后不会再如此了。五弟文武双全,生的好,又会说,劣兄实在佩服啊。” 白玉堂又倒了酒,两人继续吟诗,一下午就过去了。看着天色不早了,两人便在湖边分开,白玉堂回了开封府,乔子叙便去寻人讨书去了。 三年后,乔子叙回乡探亲,中途路过开封府,又来到陈楼。他站在陈楼下,回想着过去,竟不知自己这一年来是如何过得,不禁悲从中来,留下一首《望陈楼》。 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乔子叙满头白发地走在安平镇的小道上,眼前突然闪过一个少年的影子。他愣在了那里,久久不能平静。回到家,看着自己这么多年来写的诗词堆满半间屋子,可上面却堆满了灰尘。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写过诗了。他尽管一直在努力,可他现在依旧贫穷落魄,还不如自己当教书先生时过得好。毕竟那时,身边有个白玉堂。 一瞬间,曾经被自己埋藏的记忆全部涌现,他受不了,他真的很孤独。他又拿起了笔,看着窗外青绿的翠竹,回忆着那如青竹一般坚强的少年的模样,写下了自己最后的一首诗。 时间一直在走。包拯告老还乡,南侠去世,元军……没有人知道曾经有过一个诗人叫做乔子叙,也没有人知道南侠是不是真的叫展昭,世上是不是真的有锦毛鼠白玉堂。只有一本很普通很普通的地方书上印了这么几行字:“宋有乔生作《望陈楼》来忆念已故友人,言辞悲切。另有《君竹》一诗追念亡弟白玉堂,情真意切,催人泪下。” 在另一本虽完好但看起来年代久远的泛黄诗书上,记录了两首诗。倒数第九页写着: 《望陈楼》 昨日陈楼勿念佛,忆君杯酒论蹉跎。 今日又饮陈楼水,悲君无语再难回。 明日陈楼来新客,唯君一人知我何。 痴读晋词《思旧赋》,满心哀怨谁处说? 倒数第三页写着: 《君竹》 孤高心傲少年狂,君子若竹旧事长。 胆大艺高战南侠,赤胆义气保包相。 才轻衣袖美英雄,刀斩贼寇好儿郎。 冲霄一去江湖远,天下再无白玉堂。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第10章 品酒 凤阳府柳家庄内,柳青正在院子里舞着大刀,墙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柳兄,又耍你那破刀了!”柳青抬头一看,一个少年穿着花青色长衫坐在墙头,倚着墙外柳树。 “白五兄好久没有来了!”柳青一喜,提着刀便跑了过去,瞪大眼睛瞧瞧他,又皱起了眉毛,“可是,白五兄,你这一副书生模样,怎骑在墙头了?看着好生别扭。” 白玉堂弯了弯眉眼:“这又怎地?我喜欢!你能怎样?”说着跳下地来,拍了拍柳青的肩膀:“柳兄,你可又有好酒了?” 柳青露出一个贼贼的笑容:“我就知道白五兄定是来讨酒喝的。来来来,这次还真有嘞!” 白玉堂衣袖一甩,一把扇子就露了出来,他悠闲地扇着扇子,微仰起头,神采飞扬。柳青看着他这一身打扮,有些惊讶和窃喜:白五兄就是……额,就是风流! 柳青一边想着自己这个词语是不是形容错了,一边嘴脚不停,领着白玉堂进了竹苑还一路不停介绍着自己珍藏的好酒。白玉堂满眼惊喜,不停的点着头。 两人在青石桌旁坐下,柳青兴冲冲地搬来几坛好酒,摆在两人面前。 “白五兄,你看这是什么酒?”柳青笑着掀开红绸,一脸得意地看着白玉堂。玉堂一看,这酒色如琥珀,澄黄透明,细细一闻,又有馥郁芳香,斟一杯尝,味比琼浆,醇厚甘鲜,口感极佳。“这是女儿红吧。”白玉堂扇子一合,歪着脑袋问。 柳青连忙点点头,惊喜道:“白五兄竟知道!这酒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的,滴滴入口,唇齿留香,实乃酒中之佳品。来来来,白五兄,再看看这坛,红润晶莹,色泽自然,芳香馥郁,甘美可口,你可知道这是何酒?” 看柳青满脸兴奋,白玉堂尝了一口,露出微笑:“有了女儿红,自然不能少了状元红。这状元红虽如女儿红一样难得一品,可小弟还是吃过的,柳兄未免也太瞧不起人了吧。” “那这坛呢?”柳青不甘落后,连忙问道。白玉堂一瞧,这坛酒金黄带绿,纯净透明,还真没印象。他挠挠脑袋,喝了一口,立刻笑道:“这是竹叶青吧!香甜适中,虽有淡苦却柔和爽口。诶呀,我看到这酒青绿青绿便该知道了!” 柳青叹了一口气:“白五兄还真是好酒之人啊!那这酒你定是喝过的。” 白玉堂瞧这酒清冽碧透,闻到它浓郁的香味儿,尝来又觉味甘质纯,不禁叫道:“杜康!” 柳青微微一笑:“是了,是了!杜康真可谓好酒,仙酒啊!白五兄,那儿还有几坛,你可要尝尝?”白玉堂笑道:“那是自然,不过今日怕是无能多贪了,柳兄还是留好下次再给小弟品尝为好。”柳青哈哈大笑:“好!好!你想喝我定是会留与你的。” 两人趁着风光正好,心情极佳,把开了的几坛一饮而尽,一通喝下来有些微微的醉意,不过却有一番舒爽。白玉堂不是书生,喝酒不似读书人一般小心,却也懂些品酒之道,只是他毕竟为侠客,喝着喝着便忍不住大碗大口喝起来,柳青在一旁喝着,看着,也高兴非常。 第11章 采花贼 炎藤古村,古娘的小院里,老妇人面带微笑地喝着茶,看初秦与白玉堂悠闲地下棋。与此同时,松江,茉花村,丁兆蕙正和南侠大眼瞪小眼。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丁兆蕙一连几问,问的南侠哑口无言。“你是她哥哥……”“那你不是她丈夫么!”丁兆蕙一副妹妹交给你了你赶快给我想办法的样子盯着南侠,看的一旁的丁兆兰一行人既好笑又着急。 “包大人,”见丁兆蕙转头看向自己,包拯觉得有些麻烦。连忙开口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包拯道:“咳咳,这事儿需慎重考虑。公孙先生,这事儿你怎么看?” 公孙策喝茶的手顿了顿:“学生以为,还是小心为好。不过,以各位的功夫,一个小小的采花贼应不在话下。只是保证了丁姑娘的安全,大人还是想抓住那人。” 丁兆蕙一脸无语看向公孙:“先生啊这些我们早就知道了,主要是不知道怎么抓啊!保证小妹安全肯定没问题,可是他要是知道没人了就不来了,那还抓个……空啊……” 公孙策脸白了白,刚想说什么,就听屋外传来了脚步声,一群人往外一看,卢方、韩彰、蒋平三人到了。一群人聚到一起,先是互相寒暄一阵,终于切入正题。 展昭看了看几人,问:“卢大哥,五弟和三弟呢?”卢方答道:“小五办完事儿顺道去古娘那儿喝茶了,三弟去找他,路不远,应该快到了。”展昭点点头,卢方又问:“包大人,您不是回乡探亲了么,怎么会在这儿?叫我们五人来是出了什么事了吗?” 包拯向展昭点点头,展昭扭着眉毛一副麻烦表情说:“额,这事儿还真不好说……丁二弟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说今晚有采花贼要来,就担心月华。其实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只是恰好包大人回京路过,想抓了那人,现在就麻烦了。” 三鼠互相看看,满脸茫然:“那……为啥有那么多人在。”看一眼丁兆蕙,得到答案:“碰巧了。”蒋平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丁妹子又不是不会武功,哪儿会被采花贼伤啊!”韩彰也一个劲儿的点头表示不解。丁兆兰只得笑笑:“那还不是担心么……万一是个厉害的呢,小妹的功夫也不算高深,若是像展大哥或者五弟肯定不怕。” “那我们这一商量他就知道了不来了吧。”蒋平继续问。“不会不会,他肯定会来的。”丁兆蕙拍拍胸脯说,“我们得知他想来也是根据前几日那贼的动作推断的。今天是小妹生辰,原本定好了有花船的,而且在河上也很适合下手,只要晚上船上有人,他肯定上当。”丁月华瞪了一眼自家二哥,心道:有那么分析的么! “可丁家原本就是练武之家,他们就算想欺负应该也不会欺负到丁家头上。”蒋平继续说,“丁二弟你就是太紧张了。”谁知丁兆蕙嘿嘿一笑:“不来最好,来了就要做好准备嘛。再说今日如此重要,怎能让那人破坏了小妹的心情呢。蒋四哥你赶快想想主意吧。” 蒋平纠起了眉毛,就听外面传来徐庆的叫声:“大哥!我把五弟带来了!”一行人往外看,还真是两人到了。蒋平转了转眼珠子,听丁兆蕙叫道:“五弟!你可来了。” 一群人七嘴八舌地把事情又说了一遍,就听蒋平说:“诶!如果说来,小弟还真有个法子。既能保证丁妹子的安全,又能抓住那贼人。不过……” “不过什么?”见一群人盯着自己,蒋平嘿嘿一笑:“得委屈五弟了。” 白玉堂一听便瞪他:“你又要干嘛?”蒋平连忙安抚:“五弟别那么看着哥哥,哥哥又不害你。嘿嘿,就是为月华妹子着想,让你委屈一下,穿穿红装而已。”果不其然,一听“红装”二字玉堂跳起就要动作,还是展昭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 蒋平还不罢休道:“五弟你也疼小妹,不会想小妹不好吧。穿穿红装而已嘛,又不会怎么样。”白玉堂怒道:“那你怎么不穿?!”“我身材不像……诶诶诶五弟别打我啊……” 其他人连忙对白玉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得头头是道,气得白玉堂叫道:“你们都向着他了!若是要穿红装,在这里的除了包大人谁不能穿?”然后突然看向丁月华:“妹子!你也要我穿?”丁月华吓了一跳,眨眨眼,可怜兮兮的样子:“小五哥……” 也不是众人非要让他穿,要是展昭啊丁兆惠啊倒不是不可以委屈,只是大家看他炸毛想逗逗他。不得不说人憋久了就变坏,连包大人都说:“白护卫,你就委屈一次吧。”白玉堂看着一屋子人不怀好意的笑容,简直想把自家老四哥蒋平拆了,然后碎尸。 一群人磨啊磨,白玉堂终于在百般无奈和满腔愤怒之下同意试一试。“把你们吓死了不怪我!”白玉堂恶狠狠地瞪着一群人,众人连忙使劲儿点了几个头。“再有,我只穿衣服,不化妆。”这回轮到蒋平皱脸了:“我的好五弟!你不化妆怎么瞒过他啊。” “这我不管!”白玉堂哼了一声,随即说,“我把脸蒙起来就行了,你们别弄错就好。”直到白玉堂进了屋子,然后把本来要服侍他穿衣的小丫鬟吓得跑出来以后,众位英雄好汉才松了一口气。“四弟,小五不会恨上咱们了吧。”韩彰说。“不会不会,”蒋平还想说啥,徐庆就嚷道:“那说不定!小五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今天你让他穿女人穿的东西,明天你的房门口八成就按了一大堆机关,炸死你。”蒋平哭笑不得:“三哥你这不是咒我呢么……” 外面一堆人正互相逗乐呢,里面的房门突然开了,一行人吓了一跳,定眼一瞧,怎么还是白玉堂?看一堆人傻了眼,白玉堂狠狠刮了一眼丁兆惠:“丁二哥,小妹的衣服不合身。”“啊?啥?不合身?”丁兆惠还没反应过来,“太瘦了?”“不是,太短了。” 一群人齐齐转头看着丁家三兄妹,丁月华干笑了两声:“可这是最长的了……小五哥要不你蹲一点?”看白玉堂又要发作,展昭连忙说:“不蹲不蹲……五弟,真的那么短么?”白玉堂纠起好看的眉毛:“还有一小截儿才到地,肯定短。除非接一截儿。”众人无语,怎么接啊。最后,还是丁兆惠想办法,找来了原来丁老夫人的嫁裙,白玉堂这才不吭声了。 “诶,丁老夫人原来那么高啊。”韩彰感慨道。丁兆兰点点头,大意不得地盯着房门。众位也被搞的一惊一乍的,反倒是惹起事儿的蒋平晕晕乎乎:“怎么越来越不像回事儿了呢?好像跟玩儿一样了……哎,人在江湖走哪能不低头,谁还没扮一回女儿呢?” 虽然这话在理儿,但蒋四爷现在感慨也真不是时候,没一会儿,白玉堂出来了。高挑的身材,火红的嫁衣,黑长的头发,半蒙着的面庞,一些细小瑕疵又被精美的头饰和衣裙掩盖了,看起来还真是个大美人。忽略白玉堂那双充满着怨恨的凤眸,让人感觉不适的是他一和展昭站在一起,就感觉身高特别明显。也不是白玉堂高展昭,而是丁月华比展昭要低小半个头,现在突然平了,感觉还真不适应。白玉堂到此时也没说什么废话,干脆道:“你穿个短的高跷算了。”众人互相望望,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就决定那么做了。 展昭垫了木块,他的衣服就短了,丁家兄弟只得翻箱倒柜找出一件长一点的,也不管是谁的了,能穿就行。事已至此,差不多都准备好了,一群人就等着采花贼上钩。 这天晚上,丁家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外面河道上,一条条花船飘在水面,火红的灯笼映红了整个夜空。在一片吵闹声中,丁月华和展昭缓步走上花船,向众人致谢。人们欢呼着,吃着酒菜,心中笑着早就嫁人了还蒙着面,却乐呵呵地听着丁小姐欢喜的声音。 包大人和公孙先生眯着眼坐在高高的亭台上,看着下面的热闹非凡,互相轻声交谈着什么。突然坐在一旁的丁月华出了声:“大人,我可不可以下去看看啊。”两人异口同声:“不行!”丁月华瘪了瘪嘴:“可是好无聊啊,大哥二哥都下去了,就我一个人在这。”两人又说:“我们不也在么。”丁月华终于决定不说话了,乖乖看着她展大哥和小五哥的表演。 花台上,丁兆惠满脸藏不住的高兴:“今日是小妹月华二十岁生辰,多谢各位前来祝贺!这……”底下的人虽然也没听进去多少,但都极有默契地记得鼓掌喝彩。丁兆兰看准时机把弟弟拖了下去,让底下的人自己吃喝。又过了不知多久,大多人都醉了。 花船中,白玉堂正郁闷着。展昭坐在旁边时不时往外面看,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不过白玉堂猜他应该是在看有没有黑影。“五弟,一会儿如果他来了,你就把他抓住。”白玉堂无语地看了他一眼,默默点头。展昭好像也发现自己的话有些废,摸了摸鼻子,哼了一声:“嗯,那我先走了。”天知道这么些时间这俩人是怎么度过的,实在无聊啊。 展昭离开后,白玉堂一个人坐在船上,才猛然想起自己是在水上。他稳了稳身子,看着花船微微摇动的帘子,想起了松江大片大片的水,还有自己那被淹的经历。 风吹来,他不禁有些恍惚,这次若是船翻了,谁能来把自己拉上去呢?不,船不会翻的,就算翻了,也只能靠自己。这样一想,他真的打算今后找四哥学凫水了,当然,他不会后悔练独龙桥。白五爷,怎么会后悔。 白玉堂正神游,突然感到船有些怪异。他立刻想到了今天的事儿,小心起来。一个黑影儿出现在帘外,缓缓朝船篷移过来。白玉堂估摸着时间,应该也夜深了。 帘子被拉开,一个男人嬉笑着钻了进来,死死盯着眼前的人。“都说丁家小姐是大美人儿,我早就想来见你了。”采花贼瞪直了眼睛,“果然美,果然美,就是这布碍事儿,那么好看的脸遮着干啥?”白玉堂冷眼看着男人,心里琢磨着什么时候出手比较好。 采花贼向白玉堂走来,边走边欣赏道:“啧啧,可惜啊你竟然嫁了展昭,以后怕是没有安静日子过喽。唉,要说我怎么痴情呢?竟然还念念不忘你,来我的美人儿,快点掀开你的纱巾吧,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原来的样子。”白玉堂心中冷笑:人家的生活你倒怪上心,小妹嫁展大哥过得怎么样关你什么事!还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 采花贼笑嘻嘻地说着话,手就要摸上来了,白玉堂猛地一跳,伸手就是一掌,采花贼连忙往后躲,暗道:“呦呦!这还是个厉害的,丁家果然是武术之家,连姑娘都训得那么强。要不是小爷我本事高,今天就栽在这美人儿手上了。哼,厉害的?我喜欢!”采花贼露出一个贼笑,耍了个空子一手把玉堂的纱巾扯了下来,随即痴痴道:“天啊,这可比醉香院的醉云小姐美多了!啧啧,天人,天人!丁家小姐不愧为巾帼美人啊!”白玉堂开始还心惊大意了,听他那么说才知道他没认出来。晓得他把自己当成丁月华,白玉堂是又庆幸又恼恨,手一抖石子儿就碎了,露陷自然是好的,可是,自己就长得那么像女人?! 白五爷自然长得不像女人的,他虽俊美隽秀,但也是英气十足的男儿。只是今日光线不好,采花贼也是看个大概轮廓,只觉眼前小姐眉清目秀,身材窈窕,衬着微微泛黄的灯光还有些虚幻的朦胧美,再加上他来时便做足了想像,这么一幻想,在看眼前的人,更觉惊为天人,倾国倾城,看得他神魂颠倒,一个不留意,差点就被迎面而来的大刀砍死。 什么?刀!采花贼定睛一看,顿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暗道:不至于吧,采个花而已么,要不要那么拼命啊!而且,生辰啊,花船啊,竟然还带刀!总兵家就是怪! 白玉堂可没他那么多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他看那人躲过了自己的一掌,就知道丁二哥这回的顾虑是对的。一刀下去他又躲过,白玉堂开始出狠招了。可毕竟是在船上,而且没有别人就是不想动静闹大,白玉堂也不敢动作太大。几刀砍下去,虽然伤了那人,但没有太大要紧。白玉堂正烦躁,那人突然嘿嘿一笑,趁着空当一脚踢起,虽没把宝刀踢掉,却也让玉堂往后退了几步,差点就撞上了花床。这时一阵风吹过,窗上的帘子被掀起,白玉堂头一撇往外看到被照得亮堂堂的河水,不知怎么,他突然感到心头一紧,猛地跳了起来。 那人睁大眼睛看着一切,转了转眼珠,好像发现了丁小姐的软肋。他本想逃走的,可现在却眨眨眼,往后连退几步钻到船篷外,站到船边猛得摇了起来。摇了几下没见人出来,心中更有了底气。他一边窃喜着这回人跑不掉了,一边使劲儿摇着船。渐渐的,这条花船飘离了它的队伍,离河岸越来越远。采花贼又跳了跳,再次钻了进去。 没想到头还没伸进去,脚上就一阵凉意,他只觉眼前一花,竟是一把刀直冲过来。采花贼吓了一跳,原本的得意全无,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只知道往后躲了。他狼狈地蹿出了花船,映入眼帘的是红彤彤的大片河水。他连忙往后转,又见白玉堂冲了出来,百般无奈之下,他又大力地摇起了船,想再试试看能不能拖住对手,还真有了效果。 见对面的美人死扣住船沿一动不动,采花贼可没心思欣赏了,他一刻不敢耽误,死命的摇着船,生怕顿了顿就一刀砍过来。两人就这么僵了一会儿,白玉堂终于忍不住了,他压下一丝恐慌,从怀中摸出几颗石子儿,对准采花贼的眼睛直飞了过去。“诶哟!疼死我了!你,你……”采花贼手一松,白玉堂立刻又是几颗,打的那人只顾躲闪,船也渐渐平了。 白玉堂站稳了身子,提起刀向前几步又是一砍,心里怒火冲天:饶是在水上你又能奈我何?爷还不是打得你满地找牙! 那人极其痛苦地躲过了一刀,终于决定跳水了。毕竟以他来猜,这丁小姐怕水,定是不敢继续追的,而且姑娘家不会为了抓贼跳水失了面子和礼节,更何况今天的日子不一般。他想,只要自己顺利上了岸骑上马,应该就没有问题了,就算小姐想追,哪有人帮她呢?就算河边友人,这种事儿,没有人愿意说出去,小姐肯定也不会声张。 可他毕竟算不出这小姐是掉了包的。白玉堂此时虽然愤怒,却也知道自己不善水,下去定是死路一条。白玉堂不怕死,不畏死,但他不会毫无把握地去送死,那不是聪明人的做法,更不是白玉堂的做法,他会去做的,都是他有信心能做到的。 白玉堂悄悄躲在了船边,骂着贼人小心地划水往岸上靠。他看那人贼头贼脑地爬上了岸,一望也离岸边很近了,就一个飞步轻巧落地。尽管如此,还是惊动了那人。他一见小姐竟然上岸了,简直没把他吓得摔进水里,他推开几个醉汉哆哆嗦嗦地骑上马就狂奔起来。白玉堂四处一瞟,拉了一匹站在一旁的马就跳了上去,追了过去。 采花贼的马虽然不是千里马,但撒开丫子跑还真的挺快,尽管白玉堂的骑术已经很厉害了,短时间却也追不上他。两人越跑越黑,往湖上一看一大片黑水。白玉堂想着这里已经离花船那么远了,四哥他们应该埋伏地差不多了,便嚷道:“采花贼来!” 前面那人一听就吓得半死,小姐的声音怎么突然变了?莫不是遇到鬼了?他还没想呢,就觉马儿一个磕绊,立刻自己就摔在了地上。他的头还晕晕乎乎的时候就被抓了起来,几人把他秘密拖回丁家大堂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早被设到套里了。 见了包大人,采花贼欲哭无泪,为嘛自己这么倒霉?他回头一看,丁小姐满面怒气,那美眸射出的光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几块。他缩了缩脑袋,心里只有一句话:英雄难过美人关。 人都到齐了,采花贼却突然发现那杀人的目光突然消失了,回头一看,哪还有人呢?蒋平见了采花贼的小动作,贼笑道:“哟,这家伙还真爱上五弟了。大哥,挑挑日子吧,五弟那儿我来说。”卢方连忙拍了拍他:“说什么呢!小心五弟砍死你。”可自己却也忍不住在笑,再一看,屋子里的人无一不是强忍住笑意,一脸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韩彰正暗想连包大人都“近墨者黑”了,白玉堂就换好衣服走了过来。采花贼瞪大眼睛,口齿不清道:“你,你,你……你是谁?丁,丁……”白玉堂冷眼一瞪,他连忙往后挪了挪。采花贼只觉自己这次看了白五爷一次女装,以后想找到顺眼的就难了,看看旁边的真品,还没山寨的好。他真是满心失落,只觉出狱后讨着合心的老婆的道路一片黑暗。 包大人一脸正气地问了采花贼几个问题,然后加了几道锁,让人带了下去。一群人本来准备第二天回开封府晚上好好睡一觉,可一看天快亮了,也没有睡意了。 一群人就天南海北地聊了起啦。蒋平不知怎么又扯回这件事儿了,笑的一脸的得瑟道:“五弟,这次辛苦你了!”白玉堂哼了一声没有说话。一行人笑了起来,徐庆一脸得意道:“嘿嘿,五弟就是厉害,不擦胭脂也能骗着那人!五弟,说真的,刚才你进门时要不是哥哥知道,差点就想说‘姑娘你走错路了’。幸好俺觉得面熟,这才想起来。” 白玉堂听完这话脸立刻就黑了,一句话不说喝着闷茶。可丁兆惠好像还没看出来一样,兴奋地说:“是啊是啊,我都差点没认出来。不过说实话,五弟的确不用化妆就像啊,这要看脸型了,小妹你过来,比比,对吧!”底下一群人不住点头,一副受教的模样。蒋平悠然一笑,扇着扇子说:“还用比么?光看那人的模样就知道了!五弟进去他竟然还看嘞。这明显就是已经那啥了么!”白玉堂瞪大眼睛看着自家四哥,想开口,蒋平见状连忙继续说,以便堵住他的嘴:“要我说五弟啊你不是‘五妹’真是浪费了这么一张好脸。”丁月华竟然还有些吃醋道:“小五哥你长那么好干啥……”白玉堂差点没控制住把杯子捏碎。 这次抓采花贼行动算是非常成功,只是白玉堂有些不甘,不是自己亲手抓住的。但他更不甘的是,从小跟着哥哥白金堂骑马,这次竟然没追上?真是失败。 第12章 官戏 一日入朝百日浊,清官难有贪官躲。 贪官善骗藏贼心,清官尽忠总难做。 天子不应存私虑,戏台少有遇嫦娥。 官场自有清明地,千古佳话流传多。 “一天为官一辈子就打上官印了,不管你是什么官都是一样。清官少有,贪官也躲躲藏藏让你难发现,在百姓眼里一般也就无所谓好坏。贪官之所以成为贪官就是骗人骗习惯了,连伪装都那么自然,把自己的贼心隐藏地很好。清官光明正大,尽忠尽职,反倒难做人。太子做了皇上就应该明理,惩罚该罚的人,不能偏私,更不能因为对方有着高职或是自己亲戚而心存顾虑。就连戏台上想看关于嫦娥的戏也不一定天天能看到,官场少有清官,又怎么能委屈呢。因此,官场还是有清明的地方,否则就没有千古的青天故事流传了。” 这首《官戏》,是乔子叙愤愤地辞了自己的芝麻小官后作的,作完就传到白玉堂那儿了。白玉堂看了几遍愣是没有看懂,那句“戏台少有遇嫦娥”怎么也连不上,于是找到乔子叙。乔子叙解释了一通,他才恍然明白,只是觉得那句甚是不妥,太含蓄,反倒有些唐突。 “虽然如此,但那句‘官场自有清明地’小弟还是认同的。”白玉堂敲着石桌摇着头说。 乔子叙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道:“这是事实,只是少有人能有运气遇明主。”白玉堂瞥了他一眼,努了努嘴:“虽说是这样,但又有哪个朝廷没有黑暗的地方呢?” 乔子叙表示赞同。他看了看窗外,见没有人,稍稍放心。白玉堂看了他的动作,笑道:“乔兄这是何必?若是有人偷听,我们也是拦不住的。他愿意听便让他听去吧。” 乔子叙皱了皱眉,张了张嘴,又止住,思虑了半天,终于说道:“当今圣上也算明君,否则也就不会有包青天了。只是劣兄气不过,即使如此世道,仍有黑暗之处,若是处在乱世,岂不……”说完一阵怀才不遇的愤懑涌上心头,顿时觉得忧郁万分。 白玉堂倒是不在意,悠哉地擦着宝刀:“乔兄啊,这世上那么多事儿,你要是一个一个操心完,那岂不是忙死了?世道如此,不是你我能改变的。只是小弟觉得还没有那么差。” “哦?”乔子叙瞪大眼睛,“五弟不后悔入了官场?” 白玉堂眨眨眼:“乔兄怎么如此想?” 乔子叙喃喃道:“不是么?劣兄以为,像五弟这样洒脱不羁,定是融不入朝中的。” “何来此说啊!小弟现在不是挺好的么?” 乔子叙点点头:“说是如此,但我……唉,反正劣兄总觉得以五弟的性格,怕是厌倦了官场,封了护卫也是无奈之举。” “何以见得?”白玉堂低头思索了片刻突然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乔兄,若是小弟做了大官,的确会……但现在小弟只是一个护卫罢了,不用面圣,也不用和其他人打交道,只是护着包大人,更何况有展大哥,小弟还是比较轻松的。” 乔子叙“哦”了一声:“这倒是,否则你哪能到处乱跑?包大人也是管的松。” 白玉堂挑挑眉:“是我动作快,可不关包大人。包大人可严了嘞,我请个假总要两三天才批。哼哼,平时哪有那么多事儿啊,府里人本来就多,哥哥们和展大哥也在,人手足够了,少我一个多我一个也没什么。当然,若不是跟着包大人,小弟定是不会留下来的。” 乔子叙出了一口气:“只是五弟啊,若是遇到了让你为难的事儿,你可怎么办?包大人可是要直接面对皇上的,官场那么黑,有时自己都不一定保住啊。” “若是真到那地步,便用江湖办法。那皇帝既忠恶不分,又何必为他效力呢?小弟本来就是江湖人,罢了官再不济也有白家,何必怕他?”白玉堂傲然道,“当然,小弟现在既然甘愿跟随包大人,就不会与朝廷反。当官能造福百姓,小弟又何必要退避三舍呢?那岂不厌世?小弟只要干好自己的事,尽心尽力保护好大人就行。” “五弟倒是开朗。那就是说五弟还是很乐意封了护卫的?” “这也不是说很乐意。封了护卫自己的时间就少了,而且当时哥哥们都已经封了官,小弟再封对五鼠来说没有太大意义。只是虽然当时有些不情愿,但毕竟没有拒绝的办法,既然只能接受,那就诚心诚意干下去,窝在心中让自己不舒服,还不如释然的好。” 乔子叙恍然大悟:“五弟!劣兄……劣兄算是明白了,做了官有了权,怎么说也比空有功夫有用得多,遇到那些只看权利的人,逞莽夫之勇只会惹麻烦。杀了一个还有他背后的势力,终究是没法的。就算是为民又怎样?人民就是因为没法抵抗那些人才会被欺凌,又怎么能帮助这些义士英雄呢?皇上难免有犯糊涂的时候,就算是明君也不能完全信任。五鼠一心,只要有一个人入了官场,其余的就和入了官场一样了,若是多了反倒累赘。” 白玉堂只是静静听着,带着微笑,倒是乔子叙激动非常,仿佛得到大师一番教诲一样。 两人碰了碰酒杯,又绕到写诗上了。说到怀才不遇,白玉堂对这个乔兄真的是没办法了,怎么开导都那么郁闷,不过也怪不得他,他本来就是书生,有些放不开也正常。 乔子叙愣了半天,突然说道:“五弟,或许真是劣兄太骄傲了。”白玉堂一呆,就听他继续说道:“现实摆在这里,你让劣兄不相信也难啊。劣兄也想把自己当成金,可若真的是,又怎会没人实呢?这世上,自以为是的人真的很多。”白玉堂张了张嘴,没有说话。的确,知音难觅,尽管白玉堂很了解乔子叙,而且最了解,也极不上“知音”二字,最多只是“知己”罢了。他们一个是书生,一个是义士,能相知到如此,已经不易。 不过,乔子叙的确应该更加放开一点的。 白玉堂觉气氛有些沉闷,想了想,问:“乔兄,你可有写过对联?或者写过其他的文章吗?”乔子叙呆呆地摇了摇头:“这倒不曾。”白玉堂微微点头,又不说话了。 乔子叙敲敲脑袋,问:“怎么?五弟想写么?”白玉堂笑了:“当然不是,小弟哪有那些闲心啊。只是觉得乔兄既然无事,不妨写些来看,也能卖些钱么。” 乔子叙眨眨眼,“嗯”了一会儿,道:“写文章是肯定不行的,不过对联倒是可以。五弟,你的字怎么样?”白玉堂笑了:“还行吧。反正肯定比不上大书法家。”乔子叙也笑了:“五弟写个来看看吧,也让劣兄见见。”白玉堂挑挑眉:“好,那便写个小弟的名字吧。” 白玉堂拿起笔,蘸了墨在白纸上写起来,乔子叙在一旁看着,叹道:“也是好字啊!”话音未落,白玉堂突然手一抖,墨便花了一点,最后一个“堂”字有些连了。白玉堂有些抱歉地笑笑:“好久没写了,没想到退的那么快,写字都手抖了。乔兄,你要是想好了对联,小弟帮你写好不好?顺便练练笔。”乔子叙嘿嘿一笑:“五弟真是看得起劣兄。”白玉堂也不谦虚:“那就说好了,若是写得好,还能拿出去卖呢!乔兄你可信我,小弟的字没那么难看,今天写的太失水准了。”乔子叙连连说:“我信我信,劣兄想好了一定叫你。” 白玉堂点点头,又看了看字,心叹果然是该好好练练了。 两人又谈论了天下事,谈论自由,谈论世态炎凉,乔子叙感慨道:“若说现在的人难有真心也不妥,但出门在外不留些心就是傻子了,不知怎么就被骗。好在很多地方还淳朴如初。”白玉堂晃了晃脑袋:“是啊,不过像小弟,为了办案有时候还真的装一装。” 乔子叙一愣,笑了:“五弟也会装?”“那当然了。乔兄,小弟装的还不赖嘞!” “哦?对了,听说五弟会仿声,学的可像了,可否让劣兄听听?”白玉堂看他一脸的强忍,怕是心里已经乐翻了,等着自己寻寻乐呢,也不推辞,嘻嘻一笑:“公子想听什么?”声儿一出,竟是女儿的细柔声音,又如莺雀般欢悦,听来让人心头一软。 乔子叙还呆着呢,白玉堂又道:“诶哟哟,公子怎么才来啊!醉云姑娘可都等急了!快快快,赶紧上去,小心醉云一会儿不让你抱!”乔子叙一听脸“唰”地红了,一霎间竟真以为进了醉香院,遇到了那个口齿伶俐徐娘半老的老鸨,连声调韵味都那么相似。 白玉堂见他满脸通红僵坐在那里,终于不逗他了,笑道:“乔兄,乔兄?感觉如何啊?哈哈,乔兄,什么时候小弟才能有乔嫂啊!”乔子叙一脸茫然,还没反应过来,待他回过神来想到玉堂说的话,简直想一头撞死——竟然在五弟面前出了那么大的丑。他干笑两声,看了看义弟俊秀清隽的脸,只有一声“唉”轻飘传出,伴着清朗的笑声回荡。 第13章 游马记 风起雪落,院静鸟鸣,冬日的阳光暖暖的,照的人欢喜。白家小院里,白金堂磨利了匕首,仔细地藏好,等着小弟一出来就立刻出发。虽然二十六岁的他已经是爹了,但他还是决定在百忙之中带弟弟出去骑一次马,至于芸生,他娘先看着吧。 白金堂正四处看,就听门一响,弟弟玉堂跑了出来:“哥,穿好了。”白金堂一愣,又笑两人心有灵犀。白金堂今天穿了一件簇青色的厚貉袖,他本没有和弟弟说,没想玉堂也和他穿的一样。白金堂捏了捏玉堂的脸,笑道:“走,我们出发!” 白玉堂已经十一岁了,虽然他不是第一次骑马,但这次跟着哥哥一起他还是很兴奋。兄弟俩出了城,两人两马直奔旁边的山上去。白金堂已经提前摸好地儿了。 摸地儿并不是说他已经走过一遍,而是他打听好哪儿的路难走,哪儿有野兽,哪儿有小动物可以打来吃,哪儿的果子不能吃。因为下了雪,有些地方还很湿滑,有些路被覆盖了,两人七拐八绕才找到上山的入口。 “哥,那儿有人!”听白玉堂叫了起来,白金堂顺着弟弟的目光看到了一节儿雪篱笆。“哥,他们住在这儿干嘛?”白金堂想了想回答说:“这儿不会太吵,比起山里离城里也更近。”白金堂转马顺路走,见白玉堂在一旁缓缓点头,再往那边看就见到了一户人家。 “哥,那里会不会有什么古人留下的东西?”白玉堂突然问,“什么宝刀啊,宝剑啊……哥?你说是不是?”白金堂看弟弟一脸兴奋,笑道:“哪有那么碰巧?玉堂,是不是又是你李大哥给你讲的?都说了别听那小子瞎说。”白玉堂只是嘿嘿笑笑,不说话。 行马在蜿蜒的小路上,马蹄在雪地上印出一个个圆印,小巧又延长。几个敲钟声响,抬头望去,不知何处有个古刹悠悠。白玉堂拉着缰绳,清静地看向远处,天上只有几片闲云,偶尔传来几声鸟鸣。满眼的白色吞噬了整个山林,不远处的一片雪上,几支红梅傲然独立。 “玉堂,看这梅。”白金堂下马走到梅花边,见弟弟勒住白马跳了下来,对他说,“这种季节开放,注定是要孤独一生。梅能经受住严寒,也一定要经受孤独。”玉堂靠近梅花,倾身向前,只觉一阵淡香飘来,仔细闻,又忽地浓郁起来。梅花因寂寞而缠绵,春天一来就湮灭了,也只有在这冬季深林才知到梅花也能如此热烈的开放。白玉堂猛地一吸,没想几瓣梅花贴在了自己的头发和鼻尖上,差点被憋死。白金堂在一旁笑了好久,看玉堂一脸的委屈和白嫩又有些红的脸蛋,才拍拍小弟的头,表示自己的“安慰”。 上了马,他们准备离开。突然一阵风吹起,两人就觉一阵清香包围。几朵梅花被风吹起,为远道而来的客人送行。白玉堂坐在马上,仰头看着花飞满天,火红的花瓣飘零落下,飞舞着,绚烂着,衬着少年干净秀美的容颜。头上,肩上,马背上的一抹红,无疑是冬赠给他们最好的礼物。少年立马雪上,花瓣在清风中摇曳,拉扯着越飘越远,白的雪,红的花,美的人,就是风景。白金堂看呆了,愣愣地望着眼前奇美的景象,说不出话来。 最后弥漫的雪花也飘落了,白玉堂歪头看看自己肩头的花瓣,伸手拉起缰绳。马儿抬了抬腿,拱了拱身子,身后的白金堂早已回过神来。两人带着雪和花瓣策马向前,马耳朵轻轻地动了动,抖落了几片红。来时的脚印延绵,浅浅的直到山的入口。 白金堂扫了一眼前面的路,突然露出了笑容:“玉堂!”玉堂目光一动,一大片平坦开阔的雪地露了出来。虽然已经偏僻,但也可以有人住的。茅草房立在包围着这块地方的山林边缘,站在这里可以直接看到碧蓝的天空。这片天空下,木头搭成的几块东西插在地上,短短的篱笆快要被覆盖,只有一点尖尖的头。这一片的雪深浅不一,忽高忽低,兄弟俩下马牵着,走得极慢。白玉堂走着走着,突然脚下一软,便要陷下去,白金堂一看丢了缰绳一拉,白玉堂是没摔,可白金堂却因力量太大往后一仰,顺带把白玉堂也拉到地上了。 “嘭——!” 白金堂整个身子全部埋在雪里了,只有鼻子露在外。白玉堂趴在他身边,脸埋在雪里,手还搭在哥哥的腰带上。世界好像静了几秒钟,突然一堆雪飞起,哗啦啦一声后,白金堂瞪着眼坐了起来,他实在憋不住了,吐掉一嘴的雪,大口的呼吸。雪地里传来几声闷笑,白金堂哭笑不得地拉起身边的人,一声轻嗯后,小孩被架了起来。 白玉堂看着白金堂满脸的雪,忍不住笑起来,一笑雪花便从鼻子里飞出来了。白金堂大笑着拍拍弟弟的脸蛋,捏捏他的鼻子,然后道:“张嘴!吃到雪没?”白玉堂鼓起腮帮子不说话,只是摇头,眉眼弯的跟月儿一样,哼了几声后,脸一撇想要吐东西。白金堂见状立刻伸手捂住他的嘴,白玉堂的眼立刻瞪了起来,唔唔唔半天,白金堂强忍笑意狠心一拍,突然一股大力推动,白玉堂跳了起来,又摔回雪里。没多久,他皱着小脸爬了起来,哀怨地瞪着白金堂:“哥……你干嘛要我吃雪……”白金堂一脸真诚,凑上前去摸着弟弟的脑袋:“放心放心,雪是干净的,吃了不会坏肚子。哥哥怎么会欺负你呢?哈哈。” 白玉堂眨眨眼,突然指着白金堂的嘴叫道:“哥!有苍蝇!”白金堂张大嘴啊了一声,愣在那里,白玉堂眼疾手快一手把雪塞进了哥哥嘴中。“咳咳咳……”白金堂顿时感觉喉咙透心的凉,连忙捂着脖子揉。白玉堂吸吸鼻子,就那么瞪着白金堂,白金堂也瞪着他,看了半天,还是白金堂提出“妥协”。作为惩罚,兄弟俩在雪地上滚了一圈,还互相你一拳我一脚,直到把对方的便宜占完了,才拉拉扯扯从雪地里爬了出来,继续前行。 “玉堂,我们比赛怎么样?看谁能骑马在这雪地里跑的快。”到了路宽了一点树枝高大的地方,白金堂说。白玉堂毫不畏惧地迎上哥哥的目光脱口而出:“比就比!”现在摆在他们前面的路上雪没有那么厚,也没有低矮的灌木阻挡,有些地方有点滑就当考验了。 白玉堂的马是匹小白马,年轻而且力气大,相比之下,白金堂的马儿可以说“身经百战”了。这次比赛,可以说是年龄的比拼,也可以说是经验的比拼,两人都有优势,也都有弱点。“哥,哪里是终点?”白玉堂驱马小跑向前,与白金堂并排。白金堂望了望远处高地上的古刹,大手一指:“那儿,怎么样?”白玉堂挑了挑眉,白金堂点头微笑。 “出发!”几乎是同时,两匹马跃起,奔向前方。前一秒还如白绸缎一般洁净平整的雪地,下一秒便雪花四溅,天白一片,马儿嘶鸣惊飞了栖息的鸟,鸟儿鸣叫乱飞。雪地转眼变的凹凸不平,堆堆挤挤,加上掉落的树枝和羽毛,猛地一看,就想打过一场仗一样杂乱。阳光轻松越过光秃秃的树枝照到了雪地上,暖暖的,让人有些慵懒,可底下的两人丝毫不觉疲惫。白金堂往后微微用余光撇了撇几乎并排的弟弟,心里欢喜非常。 白玉堂的武功都是白金堂教的,他学骑马自然也是。学武的艰辛不必再说,白玉堂从两岁就接触刀剑,尽管开始只是模仿动作,没有力量没有形态,用的也是木头做的武器,但他从来没有放松过。过了几年,他开始用真刀真枪,练习飞石,学着琢磨机关,到后来渐渐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本领。白金堂清楚地记得,当初把一把剑,一把刀,一条鞭子,一把斧头,一把锤子,一条长矛摆在弟弟面前时,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刀。问他为什么,只有四个字:用着顺手。或许只有刀才能让白玉堂的力量和狠度充分显现出来。剑太轻,鞭太软,斧头太粗俗,锤子太笨重,矛太长。对白玉堂来说,刀才是最适合他最懂他的“挚友”。 白金堂从来都为自己的弟弟骄傲。对习武之人来说,保命是最重要的,江湖纷争不断,一不留神命就丢了。白玉堂从小就不掩饰自己的胆大轻狂,他想名扬天下让人知道自己,白金堂虽然为他担心,但也从心底鼓励他为他高兴。不过命不能白丢,白玉堂不是莽夫,他也是会用匕首的。短小尖利的匕首藏在怀里就是很好的保护,关键时候真的能救命。 白玉堂习武九年,不算长也不算短,白金堂守着他长大,对他的功夫和脾性很是了解。他这次决定带弟弟出来骑马,一半的原因是想看看弟弟的骑马技术怎么样,至于另外一半,就是想和弟弟亲近亲近。他们兄弟俩已经好久没有单独出来玩过了。 白金堂只是微微走了走神,小白马便从旁边蹿了过去,他心下一喜一惊一慌一紧,丝毫不敢懈怠了。看着白玉堂神采飞扬的侧脸,白金堂不难猜到他现在信心满满。少年的意气风发鼓舞了白金堂多年来已经沉静的心,或许该疯狂一次了——就算翻了马也无妨。 快马在小路上奔跑,白金堂突然眼前一亮。前面是一段不平坦的地,坑坑洼洼,高低悬殊,白金堂看着身旁的马尾巴甩来甩去,对白玉堂说:“玉堂,现在是真正的技巧比拼了。”是的,之前的速度跟马有很大关系,但现在主要就要看驾马的人了。 小白马首先跃起,一个跨步便跳过了一棵倒落的粗大树木,这边马蹄才碰着雪,那边白金堂已经缰绳一紧就是一个飞跃。等他再次把目光集中向弟弟的时候,小白马已经连续穿过几个低树杈了。这边白金堂勾着头贴紧马背,那边白玉堂就见一根巨大的树干横着飞来,他来不及多想,一拍马背越了起来,从树干上翻了过去。小白马也算有灵性,放缓了脚步,白玉堂这才成功凌空上了马。不过这一耽误,就让后面的大黑马赶了上来。 不过白金堂过得也不容易,他的马更高大一些,于是他只能提前拍拍马头才跳到树干上,然后跳回马背。好在一人一马也配合了多年,默契挺好,成功过去。 马蹄打在雪上没有太大的声音,轻轻的“簇簇”声让人舒服,好像要撩起人的心。就在这时,突然风起了,急冲冲地来,吹得千堆雪好像迷雾一样散开,刮得人睁不开眼睛。白金堂隐约中听见白玉堂的声音依稀传来,好像在说什么老天。白金堂不禁笑起来,虽然听不清,但也知道弟弟是在嘟囔这急风了,或许是考验吧,偏偏这个时候刮起。 “玉堂,要不要停下来?风很大,你怕吗?”白金堂想了想,还是决定问一问。“不用,我们继续比。”“老天下雪封路,地上又刮风,还是停下吧。”“哥,你怕疼吗?不怕就继续走吧。反正大不了摔在地上,这么厚的积雪也不会怎么样。哼,现在又下雪又刮风老天可不仁慈,我却要试试了,看谁厉害!”白金堂笑着摇摇头,果然年轻,敢骂天地。好! 一黑一白的两个影子穿梭在林子里,光秃秃的树枝让人能清楚的看到飞跃在山间的人。白金堂的马像一团黑火一样紧紧贴着小白马,两种颜色几乎融在了一起。 白玉堂正留着神,就见前面平坦之地是一大块冰。莫非山间还有一个大湖么?来不及多想,马儿已经冲了过去。白玉堂下意识地拉紧缰绳,小白马猛然止步直立起来,白玉堂紧贴马背拉紧绳子才不被掀下去。“怎么了?”白金堂也是一个猛拉,差点没把黑马的脖子拉断。“哥,这是湖吗?全都是冰。”白金堂连忙望去,呵,谁说不是呢,多大一块啊! “还走吗?”“走。”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几乎同时跳下马,从怀里拿出几块布。白金堂有些微微吃惊:“玉堂,你还带了这个。”白玉堂挑挑眉:“你不也带了?”白金堂笑笑,抬起马蹄蹲下给它系上。两人干好了活,却都不敢骑了,牵着小心踏上了冰面。 “哥,这个湖真大,整个就是塞在山里的,旁边真的一点路都没有。诶,要不是冬天,岂不是还过不去了。”白玉堂呼着白气吹了吹手。 白金堂赞同地点点头:“的确是,这湖太大,就算会凫水也不一定能坚持游下来。真的要船才行。不过这里这么远,船怎么运上来还是问题。” “没有不会现做?就是麻烦了些,况且那些僧人们怎么办?哦,哥,是不是山那边的路没有阻隔?他们要下山都走那边,还是他们自己有方法?” 白金堂耸耸肩,又问:“玉堂,你怎么想到要带布的?还是粗布。”白玉堂瞪大眼睛:“大雪天出来骑马肯定有问题,我就不信哥只是来玩的。而且带布也是……垫在衣服里既保暖万一甩下马了也不那么疼。”白金堂这才恍然大悟,抽了抽嘴角,原来…… 两人过了冰面,继续骑马上行。走了那么久,也快到晌午了。古刹里,僧人们正在清扫庭院,有的已经在准备吃饭了,就听一阵达达的马蹄声遥遥传来。 “驾!”“驾!”一黑一白两匹马朝寺庙冲来,把门口正在扫雪的小和尚吓了一跳。“吁——”“吁——”白金堂还没等黑马停下就转了马头笑骂道:“你小子够狠,竟然设陷阱。不过你动作倒快,什么时候挖的坑啊?”白玉堂挑挑眉:“那还不容易,我告诉马儿如果它赢了就帮它找匹小母马,它就自然上心了。但是哥哥你也不差啊,竟然没翻马。” 白金堂瞪他一眼:“你竟然‘诱惑’小白马!还利用人家刨地……我不就放了一块冰在你的小白马嘴里么早就化啦一点伤都没有你至于拌我么。要不是我还有点水平,还真搞个人仰马翻呢。”“再记仇也就一天罢了,哥哥你就担待一点吧。”白玉堂得意的笑了笑。 “这……两位施主,你们可是要上山?”小和尚摸不着头脑,走上去问道。白家兄弟这才转过头来看了看这寺庙。白金堂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笑道:“是啊,我们要上山去,中途路过这里。”小和尚点点头:“原来如此。现在已是中午,两位赶了一上午路怕是累了,若不嫌弃,可进去吃顿斋饭再走。”两人对了目光,笑道:“多谢,打扰了。” 在寺院里吃了饭,又因老住持热情,两人便留了一会儿,坐在院子里歇息。佛堂里传来僧人诵读和“咚咚”的敲击声,衬着偶尔传来的鸟鸣和马的低声嘶鸣。古刹幽深清静。 白玉堂靠在柱子边抚摸着自己的马,白金堂坐在台阶上呆呆地看着远方。“玉堂,小白跟了你有六年了吧。”白玉堂一愣,低头想了想:“五年半,它还没六岁呢。”白金堂拱了拱背换了个姿势:“是啊,不过也不小了。要我说啊,马真是最通人性的动物,就和人一样,好马的气质都不是一般的马能比得上的……就是太不服输了,竞争意识太强。” 白玉堂拍了拍小白马的嘴,说:“它们生来个性就强,已经是天性了。不过我和小白马相处早,没什么困难,当初你制服黑火的时候可不容易吧,它性子烈多了。” “这家伙,当年搞了我整整一个月呢。”白金堂笑起来,“它脾气暴躁,容易兴奋,很不好整呢。不过跟了我这么久,它也听话了许多,耐力也强了不少。” “它现在也不听话嘞。上次我想骑它可是被摔了好几次,要不是在它面前骑了小白马,它现在还不接受我。”白玉堂瞥了黑火一眼,黑火哼了哼鼻子。 白金堂笑了:“那肯定啦,若不是它看到了你的技术和勇敢,它才不会信你。马好恶分明,你若是只有勇气,它定是看都不看你一眼的,只有让它知道了你的智慧和技艺,它才会向你靠近,当然你也要对它好才行。只要你赢得了它的心,他就会对你产生深深的卷恋。” 阳光照到墙角堆着的雪上,兄弟二人眯着眼,看着干净湛蓝的天空。两匹马在主人身边转悠,一点也不闲着。白玉堂甩了甩手臂,颇有些遗憾地说:“哥,若黑火是个母马该多好?那我就不用操心了。”白金堂知道他说的何事,幸灾乐祸道:“你还好意思,怎么不说小白是个母马就好,直接配给我的黑火算了。嘿嘿,你还是赶紧想吧,到时候小白不理你可惨了。” 白玉堂皱了一张小脸:“小白哪有那么绝情。” 白金堂歪头想了想,笑了:“玉堂,你可曾想过娶妻?”白玉堂猛地回头:“哥,我才十一。”“我知道。”白金堂竟一脸严肃,不过他马上就笑了,“先想想嘛,谁让你现在娶了?”白玉堂说:“那肯定要啊,只是要晚些……二十五之后吧。” 白金堂敲敲他的头:“二十五?芸生都能娶妻了!这也太晚了些。玉堂,都说英雄爱江山,但也难过美人关呐,江湖中又有哪个人愿意孤单呢?有个人陪伴还是好。好儿郎胆气足,满怀壮志名扬四海,身边又怎能少了红颜知己呢。虽说现在想是早了些,但为兄感觉的出,若是不跟你说,你怕是压根都不想这事儿了。” 白玉堂眨眨眼,突然玩心一起,一把扑到哥哥身上:“怎么会呢,我想过的。大不了明天去趟醉香院呗。”白金堂差点没把人甩出去。折腾一番,这一话题终于告一段落,而且白金堂以后再也没提。至于白玉堂后来去醉香院干什么,就是后话了。 别了古刹,两人继续前行。绕过一个小坡,走过几个断崖,隐约就感觉山路往下了。没了之前竞赛的激动,两人此时心平气和,白金堂还哼起了歌。走了许久看到前面是一段狭窄而危险的山路,高耸的巨石压迫着行走在里面的人。一段过后又是悬崖,石头滚落,横斜着长在峭壁上的树木让人感到只要稍一用力就要折断。当他们踏上平实的土地,往山下遥望时,整个开封都展现在眼前。江河,楼房,栈桥,人马,好不热闹。 “征战无非要江山。”白金堂感慨道,“那么多人骑着快马厮杀,江湖,朝廷,哪一个是无辜的,不都是放不下这名利和江山吗?也就有那些心不在此的人,才能那么潇洒啊。” “还有美人。”白玉堂记着刚才的事好心提醒道。 白金堂一笑:“拥着美人看黄河流长才是君王的兴事吧,真是江山和美人兼得呢。不过人生短短几个秋,若有那种壮志,而且时机得当,搏一把也好。” 下了崖,远远望见坐落在半山腰的一片孤村。楼房上高高的旗子还在飘着,无限凄凉。走在里面,两旁的茶坊酒楼里还摆着小巧的瓷杯,古墓边还插着早已被冻住的香。马圏里已散去味道,只有小院里装满雪的藤椅还轻轻地摇。过了荒村,两人牵马走上被杂草包围的古桥。桥上也早已长满草,只是中间有一条人走出来的小路,可能是那些僧人的吧。两人看着桥下两旁长满草的坑洼,“已经荒了很久了吧。”白玉堂回过头说道。 刚过了桥,风又起了,身后的旗子刺啦地叫着,如厉鬼般瘆人。桥通着一条路,不是山路,应该是人特意运石头上来修的,只是现在坑坑洼洼,又湿又滑,可能已经很古老了。长长而又延绵弯曲的古道尽头是一个孤亭,几只黑鸟停在上头,旁边埋着几个墓。 下山的路虽长但平坦许多,铺满雪的道路不再有冰渣,两人策马奔腾,毫无障碍,一路畅怀,给这半边孤寂凄凉的山林增添了一丝生气和悲壮。 等他们转过几个山头的时候,太阳缓缓落下,雪白的云被照的灿烂,发出了橙色的光,一片耀眼的晚霞忽宽忽细忽密忽疏映红了他们头顶的天空。白玉堂拉紧马,若有所思地看着着美丽的景象,然后从怀里摸出一把匕首,歪头说到:“哥,我们找些东西吃吧。” 这顿晚饭两人在林子里吃得可算辛苦。四处大雪覆盖连个果子都没得摘,只能抓小动物。尽管如此,两人还是费了不少劲儿,但白玉堂狠劲儿上来了,下山吃饭是绝对不可能的了。白金堂一手一把匕首,折腾了一阵子,终于逮到了两只鸟,而白玉堂捡树枝则生火,准备好后,两人麻利的把残鸟收拾干净,就开始烤着吃了。 “你啊,马上就要下山了,非得试试吃野味么?说你倔还不信。”话虽这样说,白金堂却是笑容满面地啃着他的鸟翅膀。 白玉堂开始没理他,先是自顾自地解决了鸟腿,然后边与鸟头战斗边说:“我就不信不下山还活不下去了。”白金堂一愣,想说什么,却是一个饱嗝。他摸摸鼻子:“就知道你会这样说。玉堂,你现在的功夫也练得差不多了,一招一式也都学会了,就是熟练提升的问题。你若是胆子大,想挑战挑战,现在出江湖……”看白玉堂眼睛都亮了,白金堂连忙改口:“还有点早……再等……两年,等你十三岁了,你就自己去闯闯吧。” “十三?不改了?”“不改了!到时候绝对不拦你。”白金堂叹了口气,“你就当这两年再磨练磨练吧,而且芸生现在才刚刚开始学着握木刀,你至少把他带进门吧。两年后芸生五岁了,你再走也不迟。”“就算要出去,也不可能不回家啊。芸生我不会断了教他的。不过哥,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要我教芸生呢?” “让你教他也是希望你知道当师傅的辛苦,而且这样对你和芸生的武功学习都有好处。当然以你的本领足以教他才这样安排的。再说,我还要打理白家的产业呢,没有空。” 白玉堂知道哥哥这些年来是多么辛苦。父母双亡后,白金堂是又当爹又当妈还得当师傅,一边要照顾着生意一边要关心着弟弟,生怕白玉堂会有什么性格问题。那几年简直是天天一分一秒都赶着,又刚好遇到几个老顾客的不信任,白家资金也出了问题。到后来磨了几年渐渐好了,白玉堂也自己会琢磨着些功夫,自己找书看,自己练功,不让白金堂操心。两人可谓是相依为命,好在还有白福一群忠仆一直不离不弃,后来白金堂还娶了媳妇。 白芸生也算刻苦,不过还小,要再看看,就是性子太软了,白玉堂有些不满,总想法子玩他,让他脾气大一点。白金堂也无奈,儿子性格就那样,没法改啦。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前一段时间登陆不了,所以拖时间了,这些章早就更好了。 第14章 过词 “帘外日透白纱,帐里卧听琵琶。尤记当年宫墙下,笑看满城飞花。死水困了鱼虾,枯木岂能发芽?长骂苍天苦年华,身旁早已无她。” 陈楼春景甚好,乔子叙又邀了白玉堂去喝茶。 “五弟,你可别怪劣兄小气,你的伤还没痊愈,咱们还是喝茶的好。”说着他便帮白玉堂倒了一杯清茶。“这是自然,小弟知道。”白玉堂挺直了腰背,细细地吟起那首词来。 “如何?”乔子叙眉眼弯弯地问,又随即沉痛起来,“这是劣兄随军出塞时见到的事儿。当时他正和将领们一起喝酒,劣兄就站在一旁。边塞黄土一片,无限苍凉,但军帐里却传来羌笛和琵琶的声音,异常热闹和振奋。劣兄正在愣神,只听不知谁低沉地说了一句‘她回家了’,他就苦涩地笑了,然后继续和别人一起喝酒。事后劣兄忍不住好奇,问了问军营里的人,才知道他爱的人已经死于敌人剑下,找了好久才把骨灰带回了老家。” “却是个悲凉故事。”白玉堂叹道,“只是乔兄,你别怪小弟不识趣,破了气氛,若是真从诗词的角度来看,景物可不像边塞的呢。不过知道对象后,却也觉得像了。或许是写的清丽了些。”乔子叙点点头:“怪不得总觉得缺了些什么,现在终于明白了,原来是大漠那苍凉的感觉没有写出来。诶,五弟,劣兄这里还有一首词,也是一个字数的,就是只写了两句便没继续了,总觉得想写的太多,不够写的,五弟你可能帮劣兄写完它?” 白玉堂一听便来了兴趣:“哦,乔兄还有写不完的词?是甚么?”“春风红了桃花,细柳吹出枝桠,”乔子叙满脸笑意,“只有这么多。五弟,你可要多费心了。” 白玉堂瞪了瞪眼:“乔兄你当小弟是大词人么?罢罢,你却说说想怎么写。”“劣兄本想写女儿出嫁的。既要写出欢喜,还要写迎亲的场景,如果能把成亲的过程也写出来却是最好的。当然,劣兄还想写写女儿的服饰什么。五弟,你可别说劣兄贪心。” 白玉堂只是猛地喝了一口茶,便低头沉思起来,乔子叙见他想得入神,也不打扰,耐心在一旁候着。突然,对面的白玉堂突然忽的笑出声来,像是调皮的小娃娃刚刚捉弄完别人一样惊喜。“五弟!怎的?”乔子叙一愣一愣的,又急又喜又惊讶,连忙问道。 “小弟还真作出了一首,不过怕乔兄要埋怨小弟作得‘啥也不是’了。”白玉堂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乔子叙一听更急了,只得道:“你快说吧,劣兄可等不及了。再说,有那么可笑么?”“嗯——,也没有。”白玉堂想想,喝了口茶,“不过却是有些不同寻常的。当然,嗯,或许也可以及得上留在开封府的那封了。”“说吧,劣兄听着。” 白玉堂便道:“加上乔兄前面那两句,连起来便是:春风红了桃花,细柳吹出枝桠。最喜还是女儿家,今日就要出嫁。红绸缠了乌发,门外花轿白马。一拜天地二拜妈,三拜拜的是他。”乔子叙一听便愣了,随即笑道:“还真‘啥也不是’了。不过,你却是可以反我的。” 白玉堂挑挑眉:“欢喜自然是有,迎亲的场景也提到了,虽说‘花轿白马’或许有些偏。成亲的过程自然就是一拜天地二拜高堂那些,女儿的服饰什么却是麻烦,小弟便用红绸代替了。”“好好,算你聪明,不过怎么说,这首词又轻松又欢喜,虽说有些不同寻常……”“那便算小弟过了吧。”“……你啊。” 陈楼下面柳絮飘,陈楼里面人逍遥。乔子叙被白玉堂一刺激,看着底下的行人游马,脱口而出道:“五弟,我们一人接一人再作一首吧。”“好。”白玉堂放下茶杯,看向乔子叙,“乔兄先?”乔子叙点点头,张口便来:“巷里青树挺拔,街上马蹄哒哒。”白玉堂看着楼里的小二忙来忙去,说道:“小馆二楼闲闻茶,伙计布子一搭。” 乔子叙眼睛一亮,叹曰:“光阴如此甚好,人生不必图啥。”这后半句可是越来越像白玉堂了。风吹发扬,白玉堂得意的笑了笑,接到:“风吹醒了湖中塔,”“又是一年春夏。” 乔子叙话音一落,两人便互视着大笑起来。巷里青树挺拔,街上马蹄哒哒。小馆二楼闲闻茶,伙计布子一搭。光阴如此甚好,人生不必图啥。风吹醒了湖中塔,又是一年春夏。好词,好词,好词啊!哈哈!这或许是乔子叙作得最痛快的一首了,果然好! 两人笑着,喝着茶,白玉堂抖开扇子,乔子叙仰头望向不远处的湖。湖边的行客往来匆匆,桥上的情人相伴,暖暖的阳光照得柔湖水和环绕的绿树都柔软了,只觉一片清凉。湖中塔上远远传来人们的说笑声,碰杯的清脆声也偶尔响起,不知他们又聊到什么了,是不是老家村子里的老母猪又生了崽子,是不是谁终于找到了媳妇。 清风吹过,一阵凉爽,塔上的人早已趴在栏杆上望着河水让风扬起发梢。塔中更热闹了,让人感到他们的欢悦,却又不吵闹,让人心烦。一片混乱中,两人有趣的辨别着,好像有折扇的声音,拍板的声音,还有人的哭笑叫骂声,甚至是咿咿呀呀的唱腔。 “郭先生又来说书了。”乔子叙露出微笑,“我最喜欢他讲的百家争鸣。” “林大爷的口技可不逊于他。乔兄,你可听过?”白玉堂听那哭叫声如此凄苦,怕是在模仿孤魂抓人了,不觉露出得意的笑容。“这倒没有,不过小苏的声音是越来越好听了,越听越像大姑娘,又细又甜,扮相也更好看,开始大家还都不看好他呢。” 两人天南海北的聊,直到乔子叙猛然想起前几天谈论的猫鼠斗,才急忙问道:“愚兄这一高兴都忘了正事了。唉,我且问你,你最近可去了开封府寻展昭?” “是又怎样。”白玉堂扬扬头,“我定是要他改了名号的,否则我们五鼠又该如何在江湖上混?”“你心里知道这不是展昭的错,又何必为难他呢。”“那他可以不接受啊。”白玉堂哼了一声,“我倒不是针对他,只是不甘罢了。他展昭功夫好,我锦毛鼠也不在他话下,凭什么让他气派。皇帝只知道南侠的厉害,怎么会知道我们五鼠的能耐?” “你闹得还不够吗,皇帝不是知道了么。”乔子叙皱皱眉,“前些日子你进出皇宫忠烈题诗哪件不是小事。”白玉堂自信地笑道:“展昭不比,别人就不会知道我的本事,不会承认我的本事。我定要他和我比一场!这次拿了他大人的三宝,就不信他不来!” “你又怎么了?”乔子叙惊道。 “留了封信而已。”白玉堂悠悠地扇着扇子,而乔子叙自己琢磨了一会儿,也不说啥别的了,道:“那你怎么还在这里悠哉地喝茶啊,还不赶快准备?可不能让他再占了风头。” “乔兄放心,小弟有把握降住他,自然不用着急。虽然上次被他削断了钢刀,但那也不能说明姓展的怎么样,就是他的剑好一些,若是我再当心些,便不会让他再占了便宜。”白玉堂一脸的轻松,“他一个人是不可能逃过的,就算有丁兆蕙等人帮忙,我也有把握。乔兄,小弟明天就回陷空岛设置机关,不会耽误的。”“你自己小心。” 我今特来借三宝,暂且携归陷空岛。南侠若到卢家庄,管叫‘御猫’跑不了。白玉堂俊秀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自信笑容。展昭,我本与你无仇,就是不服这称号,反正你的包大人暂时也用不上三宝,就借我吧,不信你不来。你要是来了,定要你佩服我的本事! 第15章 金华白家 要说白家,金华没人不知道。在白老爷和夫人还没过世的时候,白家可是有名的大家族。除了白家的产业,白家的公子更是让人羡慕。白老爷年轻时英俊潇洒,白夫人也是城里数一数二的美人,这使得大公子生的俊美无比,还文能挥笔,武能耍刀,对人也彬彬有礼,毫不夸张的说,若不是白老爷早早地给大儿子定了婚事,媒婆能把白家挤烂。 在白大公子十五岁时,白夫人又怀了娃。这个消息把城里惊得不轻。一些人讨论着这是个公子还是小姐,会是个什么摸样,也有一些人心中暗喜又能赚钱了。但总之,白家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可以谈论的话题,而在白夫人怀胎的日子,白家出了奇的安静了许多。 白夫人生产的那天,全城人比白老爷和白少爷都急,城里仿佛一片混乱模样,街头巷尾议论的全是白家,还有白家第二个孩子。 “我猜是个小姐。”有人慢悠悠地说。 “我猜是少爷。” “小姐!” “少爷!”…… 看看,连赌坊的生意都热火了很多。啧啧。 所有人怀着忐忑的心情等待着白家的消息,直到一声“生了!生了!是少爷!”随着狂奔的探子一路穿过所有的街道,这个消息立马炸开了全城,风一般的传遍各个角落。 随着二少爷慢慢长大,所有人都惊讶地发现这个还要让人抱在怀里的小娃娃长开后漂亮的简直不像人。于是有些人已经仿佛能看到曾经挤破门槛的场景再次重现了。 “老爷,您是不是也像大公子那样先给小公子定门亲事?”对于还小但却机灵的小马童白福的提议,白老爷和夫人也曾考虑过,但想到小儿子还不一定性格怎样呢,若是不像大儿子一样能接受,岂不是毁了他还有人家的姑娘?于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说实话,白老爷当时的人生观已经超出一般人了,白家让人羡慕不是没有理由的。 只是福祸相依,在小少爷很小的时候,可能才三四岁吧,白老爷和夫人就相继过世了。这个消息让几年来平稳安和的金华再次惊动了。所有人都担心,没了白老爷和白夫人,白家该怎么办,小少爷怎么办。这时,白大少爷白金堂破天荒的匆忙娶了媳妇,然后和新的少夫人硬是撑起了白家。这一举动让所有人惊讶和赞许,虽然白家几处产业有了动摇,有些地方也不得不放弃,但白家的根本和大的基业保住了,白家也保住了。这并不容易。 没了爹娘,白金堂自然就成了弟弟白玉堂的唯一依靠。白金堂虽然看上去温文尔雅,对人也颇有礼貌,性格温和,但对弟弟,他是从来不手软。 “爹,让我教玉堂可以么?”白玉堂才出生不到一年,白金堂就跑到白老爷那里表示了。 白老爷惊讶之后满心欢喜,笑道:“你的功夫也足够了。不过,玉堂还小,还要抱着呢,你难道情愿?”“情愿情愿!”白金堂连忙点头,不给白老爷一丝插嘴的机会,“我愿意照顾玉堂。爹,您就让我管他吧,我已经够大了,再说我是哥哥还没资格么!” “好,好,你想管就管吧。他以后的一切你都要负责,真的愿意吗?”白老爷笑眯眯地说,“这样你娘也轻松,还锻炼你,我怎么不愿意?行,当然行!” 就这样,白玉堂几乎就是白金堂养大的,从抱着到落地。还没有一岁,白金堂便教他走路,然后慢慢地会说话,会跑,会跳,他还经常带着弟弟去听各种声音,鸟叫,蛙声,人语。在白玉堂两岁时,他就让白玉堂站在一旁看自己削好木剑和木刀,然后让他模仿。 在白玉堂五岁时,他开始放手让他摸真的武器。白玉堂用刀,谁都知道,但白玉堂不只用过刀。他练过剑,也练过其他的东西,可也只是练过,不能算练得很好,只是能用吧,毕竟基础在那。这都得归功于白金堂。他深知只能挑一个练到最好,于是在白玉堂六岁的时候让他选择。白玉堂选择了刀——这是肯定的,于是刀陪了他十七年,直到死。 白金堂学的很扎实的本事不多,但其他的零碎东西略懂一些,他不想弟弟学的太杂,却也必须要知道更多,所以一直启发白玉堂。他带弟弟到森林里寻找动物的足迹,他带弟弟躲到树上看植物的陷阱,他带白玉堂出去打猎却不给弓箭。他要锻炼弟弟的仔细和小心,他也要告诉弟弟不是只有一种方法可以达到目的,没有弓箭,就用石头,小的还是大的,就要看本事了,只要足够准和大力,够狠,也是可以成功的。而森林里最多的就是石头。 白金堂看出白玉堂对机关有些兴趣,便专门留出一间空房给他,让他在里面自己弄。工具还有木材都要白玉堂自己找,自己买,白金堂只给钱。这么多年过去,算从两岁开始,白玉堂跟着白金堂学了十一年,在他十三岁初出江湖的时候,他能有一手好本事,会刀法,会模仿声音,会飞石,会飞檐走壁,会机关暗术,都离不开大哥白金堂的努力。后来白玉堂与四鼠结拜,然后出去闯荡的时候遇到个大师学了机关之术。四鼠还怪呢,怎么学的那么快,现在看来还是之前的好些年底子,大师恐怕也只是指点的功夫罢了。 白金堂是娃娃亲,但与夫人相处的挺好。而且新夫人一进门就出钱出力帮白家,一心为夫君,也赢得了白家众人的爱戴,主仆相处得是特别融洽。而说到娶妻,白金堂对弟弟真的是够担心。白玉堂实在是没有任何红颜知己,白金堂一直是百思不得其解。 白玉堂很小就被人称赞长得好看,光是这一点,就不应该没有女孩喜欢。像其他的男孩,城里的有漂亮的女娃娃跟着,乡下的更是早就和一群小孩子打成一片了。唯独白玉堂,身旁胖大娘美阿姐倒是很多,跟他年龄相仿的小女娃却是一个都没有。 这个忧虑终于在白玉堂十一岁的时候,趁着带他去骑马的时候被说了出来。白金堂实在憋不住了,要知道,十一岁虽然还小,但这个势头还是不怎么好的。没有并不是他担心的大问题,主要是弟弟对于女人的态度实在需要端正——太正经了,或者说,没兴趣?白金堂虽说也是正人君子,但面对美女还是会有些脸红的,可白玉堂一脸的无动于衷,甚至给人恨不得避而远之的感觉。即使如此,白金堂每次和夫人在一起的时候,白玉堂总是有事干,要不就是机关坏了,要不就是再练练功夫,总之绝对不打扰,每次问他都有理由。少夫人进门后白玉堂甚至找借口搬到了离大哥房间远一点的地方,弄的小夫妻俩又惊又羞。 也挺机灵的啊……他怎么就没有了呢?!着急归着急,醉香院这种地方肯定是万万去不得的。笑话!那是什么地方?打死白金堂他也不信弟弟会进那里——不管什么理由。可在白玉堂十五岁的时候,他还真进了,而且进得理直气壮,出的毫无愧色。 这件事儿说起来,还真是白金堂惹的祸嘞。说得简单点,就是白老哥被一个女子缠上了要让他帮自己赎身,然后白小弟恼了,直接打进醉香院,然后惊得一楼的人眼珠子都掉了。之后还发生了一些事儿,也知道了醉香院的由来,不过这些就是后话了。 解决完这件事儿,白玉堂可算又为众人增添了话料。于是他跟大哥说了一声便又收拾好东西四海遨游去了。但不幸的是,白金堂突然生了一场病。 “看着也没什么大碍,天天吃药也可以,但却说不行就不行了,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 这可把白少夫人吓得不轻,连忙让人把白玉堂叫回来。只可惜病厉害,白玉堂即使快马加鞭,也没来得及见大哥最后一面。 白金堂死后,白少夫人也精神不振,终日郁郁寡欢,甚至有些悲伤过度了。白玉堂把她安顿好,然后让芸生跟着自己。白芸生原本就跟着白玉堂学,这爹突然没了,娘又靠不住,便和白玉堂更加亲近。而白福则从小就跟着白老爷,白金堂开始照顾白玉堂后,他也就不当马童了,转而跟着白玉堂。这十几年来,主仆二人关系很好,白福也深知白玉堂的脾性。 没了哥哥,白玉堂就好像突然没了亲人一样。爹娘死的时候,他还太小,而且有白金堂,就好像有一片天。可现在,白家真真正正担在了他的肩上,一个人的肩上。先是白老爷白夫人相继过世,再是白大少爷病亡,金华人都在叹,“可怜了,那么好的一个家。” 幸好很快,白玉堂就缓过了神,收起心整理起白家。他先把哥哥的丧事办了,并且让白福带着一群下人们学习记账,做生意,然后立刻换掉了一些信不过的人,又从一群老伙计中亲自挑选了几个忠心可靠的人担任白家各地产业的掌柜,他接着断了和一些人的生意往来,而且迅速找到之前的许多还没有谈好交易的生意人,和他们协商,行就立刻办,不行就赶快放弃。最后,他写了一封《论生意》,让丫鬟们贴在全城各个角落。果然不久,便有许多不服之人前来质问,说自己的生意之道,批白玉堂的荒谬之论。一通激烈的争论,两边的人都惊喜万分,白玉堂寻了许多有才之人帮自己管理白家,那些人也终于有了展示的机会。 白玉堂是不会甘愿做一辈子生意的。他骨子里是个侠士,是个刀客。终于在忙活了大半年后,能人找到了,府里的一些小伙计小丫鬟也能帮着算算账,带带客人了,白玉堂便把所有的事交给了白福,然后问白芸生说:“你是想继续学功夫,还是想跟着白福哥哥管理白家。”毫不犹豫,白芸生回答:“我跟着你。”于是白玉堂带着白芸生进了山里,带着他走了当年白金堂带自己走的那些路。然后给了他一本刀法让他自己学着练习。 其实算准了,白芸生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学着拿刀了,但白芸生不同于白玉堂小时候,他只是拿着木刀瞎比划,只有白家两兄弟认为那比不弄好。所以正经的说,五岁时白芸生才开始用真刀练习。虽然之前白金堂承诺答应让白玉堂十三岁出去闯,但白玉堂也是两边不耽误,时不时的留下一些刀法让白芸生练习,弄的白福天天陪着都快学会几招了。 白玉堂就算在家,也不会天天手把手教芸生,他顶多过几天提点提点,有时候大半个月让芸生练一次给他看,剩余时间都是白芸生自己琢磨,自己学——和当初的他一样。况且他大多时候不在家,都在外面,于是自然而然被称为“江湖人士”了。 不过,白玉堂还真结交了一群“江湖人士”。那次是去见一个脾气火爆的壮汉,他叫骂着白玉堂简直侮辱了生意人,于是要和他争辩。白玉堂按时赴了约,那壮汉才恍悟那纸上的只是化名。两人一番探讨,白玉堂觉得他虽然莽撞了些,但也有大智,便问他愿不愿意帮忙打理白家,那人愣过之后热泪盈眶,一声“白大哥”叫的白玉堂茶没抖出去。 那壮汉不知多大,但肯定比白玉堂年长那么一两轮,不过人家叫的亲切,白玉堂也就接受了。安排好那壮汉的任务,白玉堂就先回去,让那人过几天把包袱亲人什么都带过去,等着帮白福管理。而在白玉堂回去的路上,他就遇到一档子事儿。 “你敢走!爷爷我杀了你!”白玉堂走在小路上,只听前面一声怒吼,只觉震耳欲聋,便闪身躲到旁边的草丛里,伏身查看。只见一个汉子正双目圆睁瞪着眼前的一行人,旁边还有一个被搀扶着,那个身材瘦小面黄肌瘦的还拿着一对峨嵋刺。 而他们面前的人在数量上就明显占便宜,他们还个个扛着刀剑,从衣着看却像山贼。那个被搀扶的人朝对方点点头,然后走上一步,却是身量高大,非常壮健,看起来甚是威严。 “诸位何必逼得如此紧!”那人有些怒了,却还控制着自己。 “紧?这年头活着不容易,管你们谁?东西既然到了我们手里,你们就别想拿回去。”为首的人张狂地大笑,“看你还一脸正气,没想却是一个软柿子。” “把东西还我们,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白玉堂这才看清刚才扶人的那人原是生得高大细条,腰间还别着一把刀。 “谁要你们客气?有种就打过来,想你们几个也没这个胆儿!”那焦躁汉子一听这话便挥起大刀冲了过去,其他三人见状也只能出手。一群人立刻打到了一起。 白玉堂看到这,心下明白了几分,看着四人的本事也不差,竟没让那些人占了便宜,却唯恐长久下去也不是办法,所以也跳了出去,赤手空拳和山贼拼上了。 一行人虽不知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但也看得出他向着谁,打斗更加激烈了。白玉堂劈下一个小喽啰,夺了他的刀,唰唰唰几声,便是一个人倒地。 白玉堂有了刀,就好像突然厉害了很多,那凌厉迅速的刀法让人眼花缭乱,捉摸不透。有时好像看出他的门路了,可还没反应过来就立刻变了,招数奇绝,毫无定法。 为首的那人见状立刻让几个手下拖住那个有着黄须的人,然后拿自己的大刀横着一砍,白玉堂手中的刀就“咔”得一声断了。就见那人露出一个得意地笑容,便挥刀而上。没想到白玉堂凌空一跃,躲过了这一砍,然后一手夺过一个正在和猛汉过招的小喽啰的剑,往后一蹿。小喽啰没了武器,还在发愣就被迎面而来的大刀砍倒了。 白玉堂会使剑,只是没刀用得好,江湖上的人,哪一样不会一点儿呢?要不后来白玉堂困南侠的时候也不会因为拿了的剑被抽走而被迫逃走了。其实那人的武功并不差,当头领肯定有两把刷子,若是他能沉下心来对抗,或许能小胜白玉堂的。但他有些不稳了,而且心里着急,在招数上就出了许多差错,又看其他四人也把自己的人解决的差不多了,地上倒了一片,更是发乱,没几招就被长剑架到了脖子上。 白玉堂看了看躺在地上嗤牙咧嘴捂着伤口的人,朝着那个满脸正气的汉子叫了一声:“你们想怎么办。”他和其他三人互看几眼,上前一步说道:“放了他们吧,我们本来也无心与他们为敌,现在东西都抢回来了,就算了吧。”白玉堂没说什么,只是瞥了几人一眼,又瞪了瞪为首的那人,微微点点头,往那四人那边一退,便把剑丢了。为首的人大口地喘了喘气,死死看了这五人一眼,手一挥,朝着趴在地上的手下吼道:“走!谁跑得慢可别让爷爷回来救你们!”一行人胡乱地捡了捡散在地上的武器,还有的头也不敢回就跑了。 “多谢少侠相助!”四人向白玉堂道谢,这才看清楚。仔细端详之后,几人由衷赞美道:“少侠相貌好,功夫更好!我等实在佩服。” 他们还从没见过比白玉堂更好看的,眉清目秀,俊朗隽美。而且他虽然衣着华美,身上的零碎之物有些多,但出手动作毫不受影响,像风一样快,又狠又准,只觉潇洒飘逸,又隐隐中透出一股狠劲儿。他的刀法精湛奇绝,看起来好似熟悉,却又不尽相同。他用刀不拘泥于套路招法,用剑也是使了刀的力量,更增强了力度和准度,现在往面前一站更是气宇轩昂,自信满满,看得几人心里更加羡慕喜爱,简直想与他结拜了。 “你们……” “啊,少侠有所不知。我等是应朋友之请帮他送些东西,本来一路相安无事,没想被山贼盯上了,我们今早晨赶路时就觉得有些不适,不过并没在意。到了这里却打起了瞌睡,就找了阴凉躺下。他们本来是想趁我们熟睡之际把货物运走的,但动作有些大,准备离开的时候把我们惊醒了,于是就僵持在了那里。我们本来不想动刀,可小徐……唉,多亏少侠!” 几人又客套了半天,然后白玉堂才知道那个看起来正直的年长人是陷空岛卢家庄的卢方,而那个身材高条黄金面皮有些黄须且拿着弩的人叫韩彰,那个性格粗鲁刚猛直率的人叫徐庆,那个拿着峨嵋刺的瘦小病夫是蒋平。他们四个是走货的时候认识的,这次其他三人应卢方之邀帮忙送货,却遇到了这档子事儿。这山贼赶走了,事儿也没闹大,碰到个劫货的毕竟是常事儿,但白玉堂的本事却是真真的让几人惊叹了一回。 五人又简单聊了聊,四人一听白玉堂就知道白家的事儿了,各自表示了对白家的惋惜和未来的祝福。之后白玉堂去了几回卢家庄,和几人熟悉了,没多久卢方就提出结拜的想法。其他三人没有问题,白玉堂也欣然答应了,于是五人结义,兄弟同心。 之后白玉堂除去外出的天数,大部分时间都在卢家庄和白家两边跑,对于四个哥哥他自然是当亲生兄弟一样看待,而对白芸生和白家他也同样关心,时不时的回去看看芸生练得怎么样,若是白家货物遇到了难以解决的问题,他也肯定亲自去办。不过白福和底下的人都很尽心尽力,白芸生也在空余时间学着打理生意,小事情一般也不会找他。 要说白家,世上太多,要说金华白家,那就只有一个。世人无人不知金华白家,它太独特,太美好。远的不说,单说这上下三代,从白老爷开始,白家就在生意场上赚够了人们的信任和赞美,而白金堂夫妇力挽狂澜惊讶了世人。忠烈题诗、猫鼠相争、锦毛鼠白玉堂的名号响彻大江南北,水灾捉怪、误失金印、三探冲霄美英雄不幸遇害。 白家已经足够悲壮和孤独,而后代白芸生的险入江湖让本来就充满侠义之气的白家更添一段恩怨。到了此时,白家已经不只是一个生意大家,说起它,就好像有一段历史在悄悄重演。 金华白家是一场繁华梦、江湖梦,金华白家是一段传奇。 第16章 刀断 自上次在花船上抓了采花贼后,白玉堂便时不时被蒋四爷介绍一些不知从哪儿揽的乱七八糟的活儿。比如装媳妇帮哪个光棍儿大哥骗骗老娘啦,哪个从小没娘的孩子想娘了去安慰安慰啦,哪个老头儿临死前相见佳人一面去充充数啦之类的事儿,蒋四爷这种“五弟啊你看看我还是去帮你找……”的想法终于在白五爷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很多次并恼羞成怒地放了狠话后得到了收敛,开封府表面平静暗地里随时可以波涛汹涌的情况终于得到了改善。 开封一片宁和,集市上人来人往,五鼠和南侠悠闲地散着步,四处望着。包大人前些天到其他地方解决案子了,因为皇上那边有人跟着,派了熟人照应,所以此去没有带着展昭。而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又因一个案子抓错了人,弄的包大人震怒不已,这几天便罚他们把所有活儿干了,几人无事于是出来溜达,顺便相当于四处巡逻,看看城里的情况。 走了几步,就看见“岳文客栈”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映在头上,高大而干净的大门漂亮非常,白玉堂甚至能从这字里看到初晴那张笑得花枝乱颤的脸。几人正巧也走了一阵子,卢方便提议进去坐坐,几人欣然同意,便进了院子捡了一张位置偏里的干净桌子坐下了。 店小二才离开,就见两人走过来。还没看清脸,“哦呵呵呵呵呵”的笑音就暴露了来者身份。其他五人吃惊的瞪着一脸得意的初晴,白玉堂则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儿啊,怎么才来!为娘等的好苦哦!”初晴一张嘴就把众人惊得毫无形象了,那嗲嗲的颤音颤得人心里发慌。“姐!”初秦吓得往前一跳,“你吓着白五弟了。” “你不也吓着了么!哼,小胆儿。”初晴鄙夷地瞥了一眼弟弟,又清了清嗓子,满脸笑容的凑了上去,“各位大侠今日来我们岳文客栈可是有什么事儿啊?” 虽说她一脸真诚和善意的笑容,但坐着的几位义士可是经不起如此惊吓了,蒋四爷生硬地笑了笑:“没事没事,哈哈,就来喝杯茶。顺路,顺路,我们随便溜达呢。” 对于初晴,其他几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留下的印象可是深刻非常。这个姑娘可是让人哭笑不得,却又无法怎么讨厌她,只能说,她性格如此,实在让人无奈吧。 那次是几人办事儿回来的路上,他们路过古桐镇,快要出去了,就觉本来平常走路的人群一片骚动,然后一个白的跟纸一样的女子快步地从旁边的宅子里冲了出来,直接就扑到了正在走着的白玉堂身上,就听“咚“地一声,连展昭都给带倒了,三个人摔在地上。 其他的几人惊骇非常,人群也立刻围了起来等着看热闹。那女人爬了起来,展昭和白玉堂和互相拉着站了起来。徐庆正要冲出来叫呢,就听那女人奸笑一阵,然后就眨着眼睛凑了上来:“白少侠,小女子这厢有礼了!没吓着你吧!人家不是故意的啦!”旁边的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人都躺地上了,还带了一个,还不叫故意?!吓?要别人都吓死了! 这时,几人才看清她的模样。这个女子长得还可以,就是脸上白森森的,抹了很多白粉。她身上穿了一件大花裙,打扮得那叫一个鲜艳,而声音更是出奇,连鬼都躲。 其他人心里想着什么不知道,但展昭和白玉堂却在暗自嘀咕,怎么这么容易就被人推地上了呢?莫非这神经女人会功夫?可是不像啊。如果不是那样,难道是自己的注意力太差了,还是太久没练不如以前了?唉,两位大侠被个女人推地上了,心中还郁闷了半天。 见了白玉堂,这女人突然就兴奋了许多,绕着他赚了好多圈,把展昭都挤到边上了。“白少侠,小女子叫初晴,仰慕少侠已久啊!”她一边用手摸着白玉堂的衣服,一边挥着帕子格格地笑,全然不顾众人瞪大的眼睛还有白玉堂一脸的惊怒。 “你……你这女人,俺管你是初晴还是阴雨,赶快放开俺五弟!”徐庆伸着脖子叫道。 “这位姑娘,有话好好说……”卢方见白玉堂阴着一张脸就替这女的担心,生怕他一怒一掌把她打飞。旁边的展昭和韩彰也不顾什么男女有别上前来把初晴拉开。 “诶呦五爷别这样嘛你看看人家呀!人家可想你了呢!咱们什么时候完婚呐?”那时花冲刚抓住,展昭才和丁月华完了婚,这新婚后刚接案子就碰到了这档子事儿。众人可是才欢天喜地喝完喜酒,难道又要莫名其妙地再喝一次么?更何况,这个女的是不是精神有点问题……众人互相看着,脑子乱成一团。 “五弟……”展昭犹豫着开口,“你可曾认识她?她……” “不认识。”白玉堂冷道。其他人又得看着初晴。 “五爷,你不认识人家人家可认识你!诶呦在俺们那个疙瘩里可是没人不知道五爷的大名呢!俺们哪儿的姑娘可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五爷,全娶回去吧,俺们都心胸大着呢,都是好姐妹,不介意的!”初晴的每一句话都打击着众人的接受能力,白玉堂吼了一声“我介意!”便扭头朝四鼠和展昭那边走。 “怎么能这么欺负人家嘛!人家要哭了!”初晴哼了两声,撅着嘴瞪着他。 她哼哼唧唧了两句,见没有效果,便嘴一撇:“你迟早要娶我的,我知道。你肯定经受不住美女的诱惑!而且我什么都会,那么贤惠那么通情达理,你哪儿去再找啊!” 众人的脸“唰”得黑了下来,白玉堂背对着她道:“要我娶你,除非你有我要的东西,让我不得不答应。否则,根本不可能。” 初晴瞪了他一眼:“我府里东西可多了!你现在跟着包大人,迟早要来求我的,我就不信你不娶我!诶呀,我还是先告诉你吧,省的你到时候满世界找不到,人家会心疼的。嗯哼,我这里有玲珑玉、龙腾石、金玉凤凰、水墨沙、千邪剑、御刀……” “行了行了,你若真的相信,便等着吧。”白玉堂说完便推开人群走了,其他人赶紧跟上,人群也很快就散了,只剩初晴一个人轻轻地用帕子把脸遮着,摇着回了府里。 谁知他们刚回到开封府就得知皇上现在正在寻找金玉凤凰,包大人也挺着急。本来按说这事儿不管包大人管,但皇上想着反正你老包能人多,什么南侠五鼠都在,而且最近事儿也少,你就帮着留点心吧。于是包大人便包下了这个“案子”。 一听金玉凤凰,众人先是一愣,然后白玉堂便在心底暗骂。其他人也是哭笑不得,把事儿和包拯一说,他也是连连叹气,白玉堂看他的样子好像已经决定把自己“牺牲”掉了。 于是便有了白玉堂进宫帮初晴取古铜兽来抵什么婚约的事儿了。从那以后,没了什么婚约的糊弄,一切都亮堂了。初晴的性格活泼,又爱说笑,更何况她还让弟弟帮白玉堂找刀相赠以回报,两人也算朋友了,白玉堂面上虽不说,心里也是受了情的。 今天在岳文客栈见到初晴,几人非常惊讶。 “你怎么自己来了,平时不是初大哥照顾的么?”白玉堂问。 “今儿有事儿,这小子没本事,还得我亲自来解决。”初晴淡淡地瞄了一眼初秦,初秦尴尬地笑了两声。几人都知道,不再说话。 白玉堂和初晴又聊了几句,其他几人无事,也跟着听,时不时发表一些看法。这掌柜便和客人聊了起来,谈的不亦乐乎,连人家包房里的客人叫都懒得去了。最后还是初晴一个狠眼神,把初秦逼得上了楼去看看到底出了什么鸟事儿。 几人继续海论,正谈的欢呢,就听二楼一声闷响,所有人坐在院子里的人都抬头望去,就见几个黑衣人越过雕花的栏杆跳了下来,接着初秦也露了头。 “姐!他们偷东西!”初秦边跳下来拿出长绳边叫道。其他的客人早已躲到了一边,关紧房门,院子里顿时狼藉一片,桌子翻的翻倒得倒,就剩他们几人了。 几个黑衣人身手不凡,怕是江湖上被人雇来专门偷东西的。白玉堂不知道初晴又藏了人家什么东西,但眼下最重要的是把其中一个人怀里的盒子先抢回来。 展昭和其他人已经和他们打了起来,初晴则退到一旁看着,咋咋呼呼地叫。 “哼,你就们这几个死鸟还想偷我初晴的东西?简直是笑话。阿秦,把他们缠死!千万别留情!展大侠,你快点刺啊!小白,大胆地砍吧,这破桌子我早就想换了!” 白玉堂头一回就见那抱着盒子的人准备溜,他连忙往后一蹿,从打斗着的几人身旁掠过去,刀锋直指那精美的檀香木盒。那人一惊,把盒子往上一扔,便跳了起来。 白玉堂也跃起踩了倒立的桌腿使劲儿一蹬扒住了二楼的栏杆,那人已经抱住了盒子翻了过去。白玉堂手一翻越过栏杆在长廊上和那人追了起来。他们在二楼挑来挑去,围着柱子左右打斗,底下的人刀剑噼里啪啦地响,还不断的传来人被撂倒的声音。 客人早已没了踪影,连门前围着的人都退了好远,扒着墙往里看,生怕不小心一刀看过来没了命。饭菜茶酒洒了一地,杯盘掉落和被踩碎的清脆声音响得那叫一个欢快。初晴在一旁气势汹汹地骂着人,白玉堂躲过了一个飞来的茶杯身后便是一声脆响。 两个人在二楼轻巧迅速的闪来闪去,眼看就快走到尽头了,那人突然剑锋一收朝着最里面的一间客房冲了进去。白玉堂紧追其后,那人破门而入,就听女子的尖叫声响起。 那女子正在木盆里洗澡,这个房间隔得最远,又是最好的房,或许是冲水的声音遮盖了外面打斗声,也或许是她正在发呆,竟然没有发觉外面正打得天翻地覆。这突然两个人闯了进来,她吓得猛地站起,又羞得连忙躲回水中。 那黑衣人看到这女子还愣了愣,白玉堂却是头也不偏挥刀就上。那黑衣人分了神接的手忙脚乱,招法都没了。女子想往后躲躲,又不敢站起来,只得无奈地缩在水中看着两人。 “你何必这么紧追不舍?你难道也要白簪么?”那人边挥起剑边说。 “要想走,就把东西留下。”白玉堂狠了狠眼神,一刀直冲那人的腰部看去。 那人奋力一躲,瞥了一旁的女人一眼,眼神闪了闪,然后从地上一滚,闪到了桌子后。白玉堂往门边一靠,他就朝着窗户奔去。白玉堂快刀出手,一下子砍在合着的两扇窗户中间,那人往后一退,白玉堂就跑了过来。 黑衣人四处看了一眼,然后手一伸把刀取了下来,往门外一扔,然后从地上滚了出去。白玉堂身影一晃也跟了出去。黑衣人手一抛,一手拿剑一手拿刀跳了下去。白玉堂跳下去后随手捡了一把剑又打了起来。盒子被另一个人接住了,那人正和展昭打着,初晴在一旁瞪着眼珠子叫道:“你搞什么啊!追东西能把自己的刀追到人家手里!诶?你还会用剑啊!” 一个杯子迎面而来,白玉堂用竖起的桌子一挡,然后掠起一块碎片朝那人身上招呼了过去。刺啦一声一道血印子就留在了他的脸上。那人牙一咬,丢了自己的剑,拿着宝刀就上了。白玉堂小小惊讶了一刻,然后左手取出一把石子儿,毫不留情地散了过去。 黑衣人用刀不如剑,白玉堂用剑不如刀——于是扯平了。黑衣人用的是宝刀,而白玉堂会飞石子儿,于是再次扯平。但白玉堂出手更狠,不因为那是自己的刀所以手下留情,而对方用着不怎么顺手反而没了上风。黑衣人的如意算盘这次打错了。 几番轮战之后,抱着盒子的黑衣人终于找到了展昭的破绽,一个飞身从大门蹿了出去。白玉堂一看,也不顾紧紧缠在身后的刀,立刻追了上去。 “当!——”,宝刀被湛卢拨开,展昭和那人一同追了出去。 四人你追我赶,越过高楼,踏过浅滩,跑到了一个小树林里,身后不断传来行人马匹的叫声和嘶鸣,他们已经离岳文客栈越来越远。 趁着一个间隙,四个人终于形成两立。白玉堂和展昭长剑直指,两个黑衣人定力举刀。树叶还在飘着,风卷起了树梢,他们站着,就好像几个即将沸腾的魂魄一般气势蓬勃,让远处的山水都褪了色。天边的悬崖形成的风道呼呼地蒸腾着让人热血涌起的声响,林子的静谧显得萧索寂寞。剑锋急转,刀口痕落,高手之间的过招已经不仅于流血,而是风沙流动,气息的怒吼,就如同一首悲歌,唱响天地,痛快淋漓。 这杀得昏天暗地地一幕,没有别人看到,只有远处的断崖,近处的林野可以用他们簌簌地风声和摇摆的枝桠来评说英雄。明明还是白天,他们站在那里,四个背影,却像在星空下仰望月夜一般萧条,却多了一分肃杀。 只是一个簪子罢了,何必如此以命相博?可这不仅仅是一个簪子,还是四个江湖人的较量。他们既然在一起打了起来,就定要分出胜负,这是江湖规矩,也是每个真正的江湖人的血性。不战而败,怎是英雄?在这里没有死亡,没有仇恨,只有胜败。胜者得,败者离,胜者以武服人,败者心甘情愿。这仗之后,再无恩怨。 若是所有事情都这么想——何必如此?——那还有什么能值得他们奋力一搏的呢?什么才算大事,什么才是小事,又谁来定。既然想做,愿意做,而且做了,就要尽力,就要对得起手中的兵器。放手一战,只要不殃及百姓,危及性命,又有何不可。 那一刻,宝刀已经要追上白玉堂的青衣,湛卢一挡,偏了方向;那一刻,怀抱里的盒子已经被人一脚踢起,在空中翻腾,终究一把大刀拦下长剑,回到了另一个黑衣里。 几人正战得难舍难分,“五弟,接着!”一声响起,刺啦啦的风声便包着一把剑飞了过来。白玉堂眼疾手快,轻点脚尖,就着展昭的力直跃上去一把握住巨阙。而远处,丁兆蕙才坐好了马,正往这边赶着。 白玉堂飞了剑直刺向那个空着手的黑衣人,此时木盒早已经被拿着宝刀的那人抱在怀里了。“展大哥,上吧。”白玉堂冲展昭点点头,展昭手一紧,两人直指黑衣人,湛卢巨阙同时刺向了宝刀,一上一下,一左一右,奋力往下一拉,咔咔两声,刀断。 见丁兆蕙赶来了,两个黑衣人把东西一扔,便蹿到树林里不见了。一声哨响传出,几只飞鸟惊起。白玉堂抱起木盒打开一看,白簪子还在里头,完好无损,便把东西往展昭怀里一推,问丁兆蕙:“丁二哥,你怎么来了?” “还不是那些个人来占水片儿的事儿!”丁兆蕙一说起来便瞪了眼睛,“我来找几个人解决解决,大哥担心他们火了我抵不过,就让我带了巨阙一起来。刚才路过那啥,好像是什么文的客栈啊还是酒馆,就见打斗的厉害,一看才知道是卢大哥他们,他们说你们在追东西,让我来帮帮忙,我就立刻过来了。”白玉堂没说什么,往前走了走蹲了下去。 “五弟,这刀……”展昭上前见白玉堂正摆弄着宝刀,满脸愧色地说,连丁兆蕙也皱了眉头:“早知便不把巨阙扔过来了……”“无妨。若不是巨阙一起上,怕是还没法那么快打败他啊。”白玉堂站了起来,笑笑,“这刀被两把宝剑一起弄断,也算配得上‘宝刀’这个名字吧。反正寻它之前小弟也没什么讲究,以后还用钢刀就好。” 见白玉堂并不怎么太过在意惋惜,两人也不罗嗦了,三人简单挖了个坑,白玉堂把它埋了进去,放在这里容易伤着人。宝刀真是宝刀,断的干干脆脆,两节就两节,一点碎渣也没有,也省的他们捡了。三人收拾好了,便一起回了岳文客栈。 “刀呢?就这样断了?小白,你是不是跟刀有仇啊,怎么什么刀到你手里都断!连宝刀也躲不过!”简单听了三人的讲述,初晴惊讶的张大嘴。 “那你还想怎样?再厉害也只是个刀,更何况当时的情况,你难道还想宝剑断么?而且我当时拿的是巨阙,这么说来,宝刀也是我自己砍断的嘞。” 初晴翻了一个白眼,鼓着两颊不说话了。白玉堂把巨阙还给丁兆蕙,丁二哥便告辞继续找人家事儿去了。岳文客栈这么一弄是乱七八糟,桌子椅子翻了一地,地上汤水饭菜腻乎乎地,小伙计们里里外外扶桌子收拾地上的东西忙的要死。 “初小子,你们客栈上次好像就出了档子事儿,还让五弟和展兄弟跑了一趟呢。”蒋平刚活动了筋骨,还没打舒服人就一溜烟跑完了,此时正憋着呢。 “嗯哼?水耗子你想说什么?”初晴瞪了一眼蒋平,初秦则死仰起脸就是不看他。 “没什么。”蒋平差点忘了这女人,“就是想着你这客栈上次是自己的人出事儿,这次是别人来找事儿,好像不是很安生……”“不用你操心,死耗子。”初晴哼了一声,突然笑呵呵地对白玉堂说,“小白,你准备怎么和古娘说啊?”白玉堂一愣:“没想过。宝刀已经送我了,便不用和她说了吧。”“这还是要的,毕竟得让人知道。”展昭开口。 白玉堂点点头:“那就下次去哪儿喝茶下棋的时候再说吧。古娘应该不会太介意。”几人唠了几句,便各自分开了,姐弟俩去收拾烂摊子,六人继续溜达。 第17章 醉香院 “诶,这位俊哥儿,您,您干什么啊……诶呀,小哥儿等等啊,诶哟,诶呦!诶!诶……” 醉妈妈尖声尖气引得醉香院所有的人都朝门口看来了,众人只觉眼前一闪,一个玄衣少年掂着一把大刀进了门。“这不是白玉堂么?”有人已经和怀里的佳人轻声交谈起来了。 “长得真好看。”“怎么,你想抛弃老爷?”“老爷!”自是一番甜言蜜语。 白玉堂四处张望,无视男男女女的风流之举,奈何这里所有的女人他都不认识,只得“啪!”地一声把刀往临近的桌子上一拍。 “醉人呢?叫醉人出来!”众人一听这话就不是来干正经事儿的。醉妈妈也算见过一点世面,满脸笑容道:“诶呦,这位小哥这是什么话,您就算念着醉人也不能这样强人呢?额呵,醉人可是我们这儿的宝呢,岂是谁想见就见的?不过,这位公子如此俊俏,我们醉香院可是难有这样的客人呢,醉人一定会好好陪您的,哦呵呵呵。” 白玉堂一脸不耐烦:“你到底叫不叫她出来?小爷我没空在这里跟你罗嗦。” 醉妈妈还想说些什么,没想白玉堂直接推开她拿起刀就往里走,走到台阶那里,扫视了一群人,指着楼上说:“你要是不说,我就一间房一间房踢开问他们!爷可不怕看到那些龌龊的事儿,你也别想那些人来找爷的麻烦。” 醉妈妈一听这话终于吓得花容失色,眨巴眨巴眼:“醉,醉人她正陪客呢……” “带我上去。”醉妈妈想着要不把醉人带下来,但一想这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若是难开口的醉人以后还怎么见人啊,便同意了。可带他上去心里也发毛,万一一句话不和打起来怎么办?醉云现在陪的人也不好惹啊。 刚上了楼,醉妈妈就扯着嗓门叫了起来,就怕人家听不见,白玉堂知道她避免难堪,也不说什么。绕了几个弯儿,醉妈妈停在一间房前:“醉人?收拾利落了没有?” “妈妈,好了。”一声清脆女音响起,醉妈妈推开房门,白玉堂跟着进了去。精美的房间里香气萦绕,床上的帘子已经拉开,一个淡妆佳人坐在床边,床上一个男人正在起身。 白玉堂见了对方,突然愣了。那人也呆坐在那里。 床上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池润。 “白二公子……”池润是池家的大公子,与白家做了好多年生意了。不能说朋友,至少都在生意场上打交道,也对对方有些了解。池润这人爱财爱色,做生意有些贪小便宜,虽然有时候总想赖账,不过也不会硬掰,就是有些难缠。白玉堂对他没什么兴趣,也没有偏见。 白玉堂瞥了他一眼,对着那女子说:“你就是醉人。” “是。”女子轻轻点头,抚了抚耳边的发丝。白玉堂细细看了她,问:“你认识白金堂么?” “认识。”醉人轻轻笑了笑,“白少爷来过醉香院,怎么不认识?”说着仔细看了白玉堂,赞道:“这位公子倒是和白少爷长得有些相似,白二少爷,莫非是白玉堂?真名不虚传。” 白玉堂挑了挑眉:“什么?”“金华无人不知白府少爷一个比一个长得俊,那天白大少爷走了可是引得我们这些姑娘好个思念呢。可惜白大少爷以后便不来了。” 白玉堂问:“他既然只来了一次,你又为何定要他帮你赎身。” “白大少爷的人金华都知道,只有他帮忙,醉人才不会落得那般下场。二少爷,你是聪明人,你不会不懂。”“那你也不用弄的满城皆知。”白玉堂压下怒气。 醉人只是笑了笑,不说话。醉妈妈在一旁一听是白玉堂,就暗暗叫苦。这档子事儿她可是最愁心的,醉香院的姑娘都是她亲手带出来的,哪一个都是宝啊。 白玉堂知道,就是因为白金堂只去了一次,她才不会那么在意。试问对一个过客,又何必担心他的声誉和家呢?更何况,这种事儿,谁心里都明白,白金堂的立场明摆着,白家那么厉害,又怎么吃亏?她也只不过是借个名头而已。 但这名上真的不好听。白芸生才七岁,白夫人虽然与白少爷感情那么好,但毕竟也是大家闺秀,怎么受得了这种气?白金堂只能恨那天来了醉香院,惹上了这事儿。虽然如此,众人还是想息事宁人的,不理她,终会过去,但白玉堂怎能憋! 白玉堂看眼前的女子,大方秀气。其实这醉香院的姑娘,哪一个没有才艺?哪一个不会惹人疼呢?又有哪一个不会逗人开心?若不是在这种地方,定是爱人心上的宝。 池润本来还恼人坏了好事儿,一看白玉堂就什么气儿都没有了,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现在看气氛有些沉闷,说:“白二少爷,大少爷是我带来的……”见白玉堂一记眼神狠了过来,连忙摆摆手:“我……那天不是生意谈成了高兴么,我就请了大少爷来……” 白玉堂那天也去了,但他只是去走了走场子,只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留下白金堂和众人接着谈。那天定是池润开的头,因为都是生意场上的人,白金堂也不好扶了面子,而且难道还要推说什么对不起夫人么?这年头哪个男人不三妻四妾!去个妓院又怎样。更何况寻欢作乐乃人之乐事,太过扭捏反倒留人笑话,得个怕夫人的名儿。白金堂便去了。 一想到是一群人进来的,白玉堂就恨不得掐死池润。对面床上的池润轻轻缩了缩脑袋,咳了两声。不过,这事儿白玉堂想通了也就明白了,若是真的闹下去,就真成大事儿了。瞄了一眼池润,白玉堂突然笑了笑,弄的三个人感到一股阴风吹过。 “醉妈妈,池公子是不是经常来找醉人呢?”老鸨连忙点点头,说:“池公子对醉人可好了。”白玉堂又说:“醉人,你若是真想离开,还不如在池家下下功夫。白家这点压力还是顶得住的,白大少爷不可能应了你。池公子对你这样,你如此不相信他,岂不让人心寒。把希望存在一个毫无飘渺的人身上,还不如眼前的来的实在。” 醉人立刻变了脸色,就见旁边的池润一脸的沮丧。“池公子,我……” 白玉堂知道今天的话已经够了,让醉人动摇的除了白家的能耐,还有白金堂的俊美。但池家也是大家,不一定比白家差,池润虽然长相不如白金堂,对她好也足够了。 可是从这里出来的人是不相信真心的。醉人不会考虑那个,所以她犹豫了。 白玉堂看她眼神躲闪,又见池润一脸的受伤表情,又不怎么像玩玩而已。莫非这还真的动了真情?白玉堂可不那么容易相信,但是他却是有办法逼人的。 “醉妈妈。”白玉堂转过头对老鸨说,“你可愿意放醉人走?”醉妈妈看了看池润,又看了看白玉堂,连忙笑道:“当然,当然,醉人要是嫁了好人,我怎么不高兴?”也不管她说的是否真心,反正面上答应了就行,白玉堂点点头,又对池润说:“这事儿既然拖上了我哥,那我就管定了。池公子,你可愿意娶醉人?”白玉堂死盯着他,他吞吞口水:“我……” “反正醉人也不信你,你也的确没法让醉人信。那就这样吧,从今天开始你记着每天过来找醉人,我也会过来在一旁看着,等到你们有了感情,赶快把她赎出去。” 此话一出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见过逼婚的,没见过逼成这样的……简直人神共愤啊!池润更是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这个小爷。不过这事儿对醉人和醉妈妈来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儿,有钱赚,还有人赚。白玉堂已经决定好了,反正大哥不是说他没女人缘么?他也顺便来沾沾气儿,可能接触多了有感觉了也说不定。虽然这里的姑娘再年轻也得有个十六七岁,比他大了一点点,不过白少爷是不会在乎什么年龄的。 醉人惊讶过后叹了口气:“二少爷,你的好意醉人心领了。醉人以后再也不缠着白大爷了,这总行了吧?可是要我嫁给池少爷……就算少爷不嫌弃,池老爷呢?池夫人呢?他们接受不了醉人的。醉人毕竟是风尘女子,怎么有福消受呢?”白玉堂甩了甩头发:“那又如何?你原来……”说到这里,他突然明白了。醉人不愿嫁入,就是因为她喜欢池润。 “这你就不用管了。”白玉堂笑了笑,“既然池少爷能毫无阻挡地来醉香院,就证明也是过了老爷那关的。池少爷已经娶过妻,其中又不是没有风尘女子。” 醉人淡淡地笑了笑,不说话。白玉堂低头想了想,知道她担心什么。其实事情到了这里,醉人已经说了不再纠缠,他大可嘱咐几句就此离开。但白玉堂突然起了一丝好奇,倔强劲儿上来了,就偏偏想让她嫁出去,越快越好。果然是少年心性么?十五岁正是调皮的时候。 “就这么定了。”白玉堂说着掏出一袋银子扔下,“醉妈妈,日后你可明白?”“明白明白!”“醉人,你在醉香院也不算小了,再拖下去会有什么结局你们比我更清楚。还不如找个可靠的嫁了,大不了余生空虚些,至少还能保住那份骄傲。”这些女子的骄傲是什么,白玉堂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她们肯定有。她们很卑微,很肮脏,某些更是下流,所以她们的骄傲也是低下的,却是她们心灵里最美好的地方。 醉人听了这话却是抖了抖,好像想起了什么事。白玉堂看在眼里,记了下来。而对于娶醉人,池润倒是没有什么异议。他只是叹了口气,然后就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白玉堂天天往醉香院跑,白金堂这会儿在忙着一堆儿破事儿,还要管家安慰夫人照顾孩子,白玉堂让他安心,承诺不会乱搞,他就放心让他去了。 “醉妈妈,池少爷来了吗?”刚进门,白玉堂就问。 “来了来了,正在醉人房间呢。”醉妈妈满脸笑容。白玉堂找了个地方坐下,问:“我没来之前,池润对醉人怎么样?”醉妈妈想了想:“反正他一来就找醉人。在没认识醉人之前,也见了几个姑娘,连醉云房间他都留过几夜,不过见了醉人后就没再找别人了。” “有多久了?”“大概快一年了吧,不过开始就前几天,后面都见醉人了。”醉人的确很好看,更准确来说,醉香院的姑娘都很好看,个个都是精品,不过池润对醉人那么情有独钟,醉人也是应该有些手段的。 好像看出了白玉堂的想法,醉妈妈说:“我们这儿的姑娘长得都好看,不过醉人是最大方淡雅的一个,她很小就来这里了,跟了我十几年,我留着她的时候她就表现出那种大气,我觉得她应该是那种大户人家的女儿。虽然没什么知识,但醉人的气质还是很好的,说话也有些讲究,可能池公子开始是被吸引了,后来日久也有了些依恋,就不想换人了。” 这时候,门口又来了几个公子哥儿,穿的花花绿绿,身上亮闪闪的,手中拿着把请大家题了字的扇子呼扇着进了来。醉妈妈一见来了客人就对白玉堂笑笑:“白少爷,我……” “去吧。”白玉堂点点头。“诶,好嘞!不过这样吧,白少爷,我介绍一个姑娘给你认识……诶您别皱眉,我们这儿还是有有才的姑娘的,你们聊聊就行,我不是怕您无聊么。这丫头有些忧郁,不过脾气还好,就是性子有些慢。” 得到了认可,醉妈妈叫了一声:“梦儿,梦儿。”一个浅衣女子走了过来,醉妈妈摇了摇帕子,把她推到白玉堂面前:“白少爷,这是醉梦。”“白少爷。”醉梦欠了欠身。 “那我先走了,你们好好聊。”醉妈妈格格格笑着离开了。 “坐吧。”白玉堂往一旁挪了挪,见醉梦还犹豫,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醉梦一听这话便笑了起来,大方地坐下,毫不害羞地仔细看了白玉堂,笑道:“好漂亮,好漂亮。公子真俊俏!” 白玉堂瞥了她一眼:“刚才还拘谨,现在怎么这么放得开了?” 醉梦倒了一杯水递过来:“你那话一出我就知道了,你定是少来这种地方。”她又看了看白玉堂,道:“说来也奇怪,和你说话,就想和小弟弟玩儿一样。小公子,你告诉姐姐,你多大了?”白玉堂对她这种问法感到无力,不过也好声好气地说:“十五。” “我十八了。”醉梦笑笑,“再过两年就是这里最大的啦。小公子贵姓啊?” “白。”白玉堂顺了顺头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白玉堂。” “我可以叫你小白么?”醉梦笑得一脸无害,白玉堂想了想这个称呼也没什么,便点点头,又问她:“醉妈妈说你性子慢,我却觉得你挺活泼的。” “哦,那个啊,我也就是唱词写诗的时候才会那样,不过比起她们,我的确有些幽柔,做事儿有些犹豫。”醉梦低了低头,“不过还好吧,我不是头牌,也不是什么红人,就接些小客,也没什么事儿考验我的应变了,倒也挺闲的。” 白玉堂本来就对这种女子没有什么感觉,现在一听,倒有些了解了。他也没说什么,一股气喝完了水,然后望了望二楼,对醉梦说:“那你如果有事儿就忙吧,我要先走了。”醉梦一愣:“这么快?那你以后还来么?”“来。”白玉堂往前走了两步,“我本来看一看就走的,不过今天没什么事儿就坐这儿看看。”“以后多留一会儿吧。”醉梦追上来,“我实在太闲了,你就来陪我嘛!你要是喜欢,我给你写诗也好啊,她们都笑我呢。你帮我点点呗。” 白玉堂想了想:“如果有空我就来,不过醉人出嫁后就不会了。”醉梦一愣:“醉人要被人赎走了么……那也好,早点离开……就是可怜了香儿……” 白玉堂微仰起头,香儿,醉香院,醉香……少年的眼睛亮了亮,不过时间还长,他不急。 从那天认识醉梦以后,白玉堂就留得久了许多。这次两人正在角落讨论诗词,就听一声柔柔的女声响起:“梦姐姐,你这是和谁说话呢?”抬头一看,一个女子正朝这边走来。 漂亮,的确漂亮。白玉堂见了美人姐姐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个。而看了她身上的绸衣还有头上的精美发髻,就知道这肯定是醉香院的头号花魁醉云了。“云妹妹怎么有空下楼?”醉梦笑着,站起来把她拉了过来。 “姐姐是说的什么话,妹妹我怎么就不能下来看看姐姐了?”白玉堂不去想什么,就那么听着,看醉云轻轻一笑,对着自己说,“这是白公子?”醉云虽然比醉梦小个一两岁,但是她可比醉梦早来好多年,甚至快赶上醉人来的时间了。醉云比醉梦更适合这个地方,她懂得生意就是生意,她懂得怎么照顾保护自己。所以开始看到白玉堂,她还是保持着对待一个客人的礼节和他们认为的尊重,年龄不是问题,年龄小更不是问题。她比其他人厉害的,就在于她不止可以照顾比自己大许多倍的老头子,也可以迁就比自己小的人。 这些,是在这里呆久了,白玉堂才自己领悟出来的。醉梦她们,不可能和他说这些。不过醉云就只看了白玉堂几眼,就知道了他没有兴趣,也就不再牵强,而是朝他们点点头,说了些客气话便离开了。白玉堂毫不犹豫地相信,只要他付钱,醉云就会奉上自己,努力侍奉。这就是醉香院的交易,她们都是“生意人”,拒绝不是清高,而是愚蠢。 “云儿就是这样,她太聪明了。”醉梦叹了口气。白玉堂瞥了她一眼:“你们都是如此,何必埋怨。做好了就行了。”醉梦耸耸肩:“没办法。” 醉云是整个醉香院里最有工作意识的一个。她有姿态,有仪表,往哪儿一站,就是花魁的模样。若是把醉香院比成皇宫,那醉云肯定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白玉堂想着,觉得有些意思,再看看醉梦,她呢?或许,她就是宫里那忧愁善感的某个贵人吧。 醉人么,那么聪明,那么心细,肯定是帮皇上分忧解愁的,醉云醉人一个外一个内,皇帝老儿日子挺好啊……“梦姐姐,你命可真好,这么好看的公子怎么不介绍介绍?” 白玉堂被人打断思索,抬起头就看见醉梦拉着两人笑呢:“妹妹怎么还吃醋了?姐姐不是怕打扰妹妹么,你们那些公子哪一个好惹啊。” “可哪一个也比不上你的啊。”一个长相清纯的姑娘撅了撅嘴,“姐姐……”“好了好了,这时白玉堂白公子,不过你们要叫白大哥啦。”“大哥?!”两个姑娘小心捂着嘴,“梦姐姐,你忘了?这话要让妈妈听到了又要罗嗦了。你也赶快改回来吧。” 醉梦猛地一愣,连忙点点头,抱歉地对白玉堂说:“白公子,醉梦唐突了。”“何必。”白玉堂笑笑,“你都叫了两天了,改过来还真不适应。你那妈妈也不会闲到如此,大不了我帮你们说。就那么叫吧。”三人笑笑,就“小白”“白大哥”地叫开了。 那个红衣白裙的是新来的姑娘醉心,说是新来,也有个一两年了。而旁边的醉萍则穿着粉衣,看起来娴静温柔,又有些活泼清纯。醉心可以说是可爱的,有种让人看了就想保护的娇小,那张小脸秀气气的,今年才十五岁。醉萍和她一样,也十五。白玉堂虽然与她们年纪相仿,但毕竟为男子,再虚一些年岁,便勉强被称为大哥了,更何况,人家客人不是? “醉萍,你们可知道醉香是谁?”白玉堂沉着了片刻,问道。 三个人俱是一愣,唯有醉心略有茫然:“这……白大哥,我才来不久,也不怎么了解,只是略有耳闻,萍儿妹妹和梦姐姐应该知道些。”再看那两人,都是一脸的悲伤和惊恐。 “诶呦,白公子在这儿啊。”醉妈妈的声音突然响起,几人都是心中一跳。三个姑娘连忙立起站到白玉堂身后,微微低头,白玉堂则扇子一打迎了上去。 “白公子,她们可还好,要不妈妈我再帮您找几个?”看着白玉堂的脸色,醉妈妈小心问道。白玉堂垂目淡笑:“不必了,这里人多眼杂,醉妈妈,你帮我们找个房吧。” “诶!好嘞!”醉妈妈满脸笑容,就觉手中一冷,低头一看,却是银子。“要安静的,隔音好的。醉妈妈,你可明白?”白玉堂勾起嘴角眨眼一笑,“爷有事儿要办。” 醉妈妈自然是立刻通晓,连连答应,摸着银子把四个人带进了一个偏间。说是偏间,却是二楼最角落的地方,宽敞又安静,外面还有几个回廊,一般很少人,很和他意。 醉妈妈叮嘱了姑娘几句就笑着把门拉上了,白玉堂点点头,姑娘们脸红了红,都坐下了。 “说吧,醉香的事儿。”白玉堂头一甩,定定地看着三人。“白大哥,醉香的事儿,你还是别问了,”醉萍面带难色道,“妈妈她……”白玉堂心下明白,说:“你们只管回答是不是,我来问。这总可以了吧。”两人点点头,醉心则在一旁好奇地听着。 白玉堂记得白金堂说过,在白老爷很小的时候,醉香院就已经是开封有名的青楼了,甚至四海之内都小有名气。便问他们:“醉香院可有百年历史?”“是。” “醉香可是醉香院的第一个花魁?”“是。” “醉香可活到二十。”“……是。”白玉堂转了眼神,继续问。 “醉香可活到二十一。”“不是……” “……醉香可有手艺。”“是。” “醉香所学你们其中之人可会?”这下,两人都愣了,不知该怎么回答。白玉堂皱了皱眉,这个问题那么难想么?莫非醉香擅长众人都会,却不如她? “醉香可是擅长刺绣?”“是。”白玉堂明白了,怪不得。 “醉香院可曾出过大事?”“是。” “醉香可是意外而死?”“……是。” “醉香的绣品现在可有?”“……是,嗯?”两人愣一愣,白玉堂道:“醉香虽是百年前的人,但既然名声那么大,她的绣品应该也有保留,若是还在,可否一看?” 其他两人抿了抿嘴,醉梦欲言又止,白玉堂瞥眼看了看她们,心里却想着:都百年前的人了,看看绣品有那么难么?要不也是这醉妈妈管的厉害,姑娘都不敢,可就那么几幅画罢了,至于宝贝成如此?若是不在了,却是没理由,醉香绣工那么好,不留下来赚钱,醉香院的老鸨傻了不成。醉香,意外,绣品,莫非绣品也在那场意外中丢失了么?或者,毁坏…… “曾经是否火烧醉香院?”醉心轻呼出来,醉梦和醉萍则犹豫着点点头:“是……” “醉香的绣品全部烧毁了么?就没有留下来的?”白玉堂问。 醉梦皱了皱眉:“不是,可……留下来的都是残缺不全的,但也听人说过醉香给自己最爱的人绣了一幅,因为那人拿走了,所以才保留了下来,但具体绣了什么,现在在哪儿,这事儿是不是真的,都不清楚。” “她的相貌可有记载?”醉梦看了看醉萍,醉心连忙道:“这个我知道,好像是有一幅画的,但在醉情姐姐那儿。”“你们可能向她借来?”三人互看一眼,醉梦说:“这个恐怕不行。醉情心高气傲,虽然心肠不坏,但向她借东西,除非很重要的事儿她才答应,否则不会理你。但若是别人真的危急困苦了,她若能帮,也是不会吝啬的。” 白玉堂微微点头,向三人道谢,然后一看天色,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就和三人告别。第二天,他一进醉香院就问醉妈妈:“我可否见醉情一面?” “醉情啊,那您可要提前说一声,否则这时间可调不开啊,您也知道,我们……”白玉堂省得她罗嗦,银子一出,醉妈妈立刻就给笑着领到门口了。好说歹说,终于开了门,醉妈妈立刻就下了楼,白玉堂进去把门关上。 醉情虽然不是花魁,但却是比醉云还有架子。醉妈妈和其他人都迁着她,也不与她争辩,她自己也知道,所以若是真的有人搅场子,她是绝对没有什么脾气的。醉情是个看起来极聪明的女子,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样,但白玉堂对她的第二印象就是如此。 青楼又称妓院,顾名思义就不是干净的地方。但近些年来,青楼来的人杂了,多了,很多公子哥儿也不仅仅是来找乐子,也来展示展示自己的“才情”,找姑娘也不仅仅看美貌,还要讲究会不会弹个琴儿,会不会唱个曲儿,会不会拽两句诗,所以现在的姑娘见了来人也不再是大方地脱了衣裳凑上去,而是先问清楚来人的意图。 所以醉情才会毫不在意地坐在一边打量白玉堂,而不是直接走过去拉人上床了。“姑娘可有醉香的画像。”白玉堂决定不拖时间,赶快问。 “有是有,公子要怎样呢?”醉情悠哉地喝了口茶。 “可否借我一看。” 醉情勾了勾嘴角:“现在闲人还真多。公子何不做些别的?与其在这儿想看不知死了多少年的美女,还不如出去看看那个姑娘能动了您的心呢。”白玉堂往凳子上一坐:“我却是闲,否则也不会管醉人和池润的破事儿了。反正无事可做,一睹美人风采又何错之有。莫非,醉情姑娘想让小爷先关照关照你?” 醉情耸了耸肩:“若是如此,可是醉情的福气呢。公子那么俊俏,可是稀客。”白玉堂合了扇子:“快拿画吧,你们这儿还真是扔银子的坑,若是回去让大哥骂了,小爷我回来找事儿你们可不划算。你愿意,爷还不愿意呢。” 醉情笑了笑:“公子真是有趣之人。”她起身走到一幅挂画旁,掀开拿出一个盒子,从一卷画中挑了一张出来:“这就是醉香,哦不,是妈妈说的醉香,是不是真的我可不知道。” 画上的美人娴静安雅,温柔地看着手中的蝴蝶,满脸平和,神情淡然。白纸黑墨,却勾勒出醉香的姿态与闲宁,好似能让人透过画卷看到她的一颦一笑,白玉堂相信这就是醉香,她坐在那里,就像风景一样,画上的人是所有姑娘都比不上的美好。 “谢了!”白玉堂微微点头,“这画可能借给我?”醉情可能是心情好,也可能是见了白玉堂觉得他有趣,没费什么周折,便让他轻轻松松把画拿走了。 “记得还哦公子,要不我就要学醉人了。”醉情幽幽一笑,白玉堂挑挑眉。 “小白,你真的借来了!”白玉堂急匆匆地走出院门,就听醉梦的声音传来,回头一看,姑娘正朝这边跑着。“那是自然,二爷出马还有什么办不成的事儿!”白玉堂得意地说。 醉梦笑得开心,突然轻叫一声:“对了,醉人要我告诉你,她同意嫁入池府,池公子也早已经告诉了池老爷,好像没有什么波折。”“如此甚好。”白玉堂说。“只是……不知道醉人进了门能不能幸福,池公子虽然看起来不是那种人,但日久也冷落了不是。” 白玉堂摇了摇扇子:“你们还想这个?赶快找个人嫁了才是理儿。等久了把自己也等进去了。放心,二爷还是有点眼光的,池润对醉人并不是毫无感情,就算日后疏远了,也不会委屈了醉人。你们从这儿出来的人,早就看透了,醉人也不会自己去找事儿的。她后半生想安生富贵肯定有,再不济只是免不了寂寞些罢了。你还愁什么。” 醉梦听了这话,想着点点头,突然又笑了:“你个十五岁的小人儿还挺老练的,莫非已经干过那些事儿了?”醉梦笑得暧昧,白玉堂知她故意取闹,脑海里却偏偏浮现出了一些情节,不禁红了红脸:“没干过还能不知道么?爷又不是与世隔绝。再说书上还教了呢。”“哦——!”醉梦笑得更欢了,白玉堂瞥过脸不理她。 离了醉香院,白玉堂就拿着画到各大画铺询问有没有人要买画,每个人都被画上的美人倾倒,为画者的笔法细腻柔美惊艳,但却没人能说出画者的名字。虽然是好多年前的画,但是应该还是有人能认出来,毕竟能画的如此形象生动的并不多。更何况画上的人…… 白玉堂径直离开,不顾身后老板扯着嗓子“公子要不再商量商量!价钱好说,好说!”的呼喊。进了另一家铺子,白玉堂刚把画拿出来,旁边拿着账本的小伙子就惊叫道:“这不是林先生的画么!这位小公子在哪儿找到到?”白玉堂略过掌柜惊讶地目光,问道:“你说这是林先生的画?你怎么知道的,林先生叫什么?” 小伙计红着脸往后退了两步,白玉堂这才知道自己靠的太近了。正了正身,就听小伙计说:“我……我家里有一幅画和这幅一模一样,但是是不完整的,那旁边写着‘林赠湘梵’,年月被烧掉了,林后面的字也看不清楚了,就看到四个字。” “湘梵,湘,香,怕是一个人了。”“什么一个人?”小伙计摸摸脑袋,掌柜也不知所云。 “你知道画上的人是谁么?”把画举到两人面前,白玉堂看到了茫然。“真不知道?”两人摇摇头。看来醉香的画还真的是烧的干干净净,没有人看着流传了。 转了一圈,白玉堂回了府,正好见到白金堂在抱着白芸生玩。“玉堂,你快来,芸生正嚷着找你呢。”白玉堂放下画卷,过去把芸生拉起来,笑道:“又长高了。” “怎么,从哪儿找的美人画?”白玉堂一看,白金堂已经把画摊开了:“漂亮,真漂亮,这画风倒挺像林如是的。”“林如是是谁?”听到‘林’,白玉堂立刻精神了。 “一个挺有名的画者。”白金堂笑笑,“不过也是爹告诉我的,他都不知道死了多少年了。”“那你怎么认得的?”“咱家有他的画,就在偏阁,不过你没去过,自然不知道。”白金堂哈哈大笑,“林如是爱美人,更爱画美人,每到一个地方,他就必定转遍各个地方,把所有的美人都画一遍,却是个风流才子。” 白玉堂看了看画,又看了看白金堂:“哥,那你知道画的人是谁么?林如是未必那么有名吧。”“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白金堂仔细看了看,“林如是可能有名的,他人长得好,画画得好,而且还画了那么多美人图,全部摆出来都是惊人的作品,怎么会没有名气呢。” “那有没有到看了林字就会想到他的程度?”“这个么,在当时肯定是,但现在毕竟已经那么久了,很多人或许听过但不如以前,所以还是有难度的。要不是咱家有他的画,我怎么也想不到。”“那哥你听过醉香么?”“醉香?醉香院倒是听过。醉香啊……好像爹也提过,哦,爹说过林如是帮醉香画过画。但是单独这个名字,还真是没在别处听到。” 看来,现在醉香也只是在那个圈子里才那么有名,外面的人都已经不知道有这个人了。更别提相貌和经历。若是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还得从醉香院里找。从醉梦她们惊恐的表情来看,醉香怕是犯了姑娘们不能犯的错误,才会受到惩罚。不让说,为什么妈妈会不让说呢?说出来不好听,还是这件事儿关扯到醉香院的由来,或者是,就是醉香院做的孽? 再次回到醉香院,白玉堂把画卷送还给醉情,道了谢,又问了她醉香的情况。醉情倒是没有遮掩,但她知道的真不多,也没有什么新的情况。醉妈妈已经拿了赎金,只是何日成亲还要选选,所以醉人暂时还不急着搬出去,但已经不用接客了。 她既然无事了,白玉堂自然就去她那里坐坐,好歹也算媒人不是?去别人那儿还不是影响人家干活么。“醉人在此谢过公子。”醉人说完这句话,两人相望无言。 沉默了一会儿,白玉堂问她:“你可知道醉香的事儿?”醉人拢了拢头发:“略有耳闻。”听她说了说,也无非是原来那些话。难道只能问醉妈妈了?白玉堂却是不想,又说:“那你可听过林如是。”“林如是?”醉人皱起好看的眉,“我……好像,嗯,见过,我在画上见过。”“画上?”“院里的回廊上有画卷,有一张写的就是林如是。”看白玉堂抿了抿嘴,她又说,“你若想看,我带你去。” 穿过层层绿墙条条长廊,在后院的一个园子里,白玉堂见到了那幅画。画上的妇人黑眸红唇,神情平淡,偶能看出厉色,身后的山林朦胧,给人以飘渺之感。画的右上角,写着三个潇洒的字:林如是。“这幅画已经挂了好久,听妈妈说,好似已经有百年。” 这是自然的,林如是的画,怎能没百年呢。看了看白玉堂,醉人轻轻开口:“我成婚之日,你可去?”白玉堂瞥了她一眼,笑道:“去,自然要去。爷还得备礼呢,你叫你那池公子别忘了发请帖。”醉人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白玉堂微微逗留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回了白府,白玉堂找到偏阁去看了看林如是的画,果然各个惊人,画笔神韵。在偏阁,白玉堂就坐在那里看着他的画,想着事儿,一坐就是大半天,直到年幼的白芸生转了大半个白府终于找到他,叫他回去吃饭,他才离开。 是夜,白玉堂躺在房顶,看着漫天的星光,脑海里编织出一个久远的故事: 风流才子林如是四处遨游,到各处为美人作画。来到了金华,听闻醉香年少貌美,便以画相赠醉香院,让妈妈同意。得到允许,林如是便经常出入醉香院,没想到和醉香情投意合,不久便生了感情,于是林如是画画赠她,醉香也绣了画回赠。 林如是本就不是富人,到各处青楼也是用画作抵,把画相赠,便看画看人不用他付银子。可现在若要用画赎人,是万万不可能的。而且当时醉香院还没有那么出名,它需要一个足够惊艳的人,妈妈也不可能放醉香走,因为她的美貌,因为她的绣品。 然后呢,然后…… 白玉堂呆呆地看着天,突然叹了口气,接下来,或许就是火烧醉香院了吧。谁烧的,为什么烧,又有谁知道呢?又有谁不能模糊地猜到呢?事情过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醉妈妈说了什么吓了那群姑娘,也无非是怕她们说出去难听罢了,这毕竟是丑闻啊。 一个月后,醉人出嫁了。因为白玉堂的缘故,虽然私下里也有些难听的话,但整个金华还是喜气洋洋。池家灯笼高挂,鞭炮声声,婚事进行地顺利,所有人欢欢喜喜。 醉人嫁了,自然不会再缠白金堂,白玉堂也就没必要再去醉香院了,自然少见那群姑娘,有时路过,会见到醉萍在外面揽客人,或者听醉妈妈笑呵呵的声音。城不大,什么事儿都传的快,白玉堂交代了白福,看着两人成完亲就离开了开封,也算出去散散心。白金堂死后,陆续传来醉香院的消息,又是谁被赎走了,有是谁出嫁了,又是谁逃跑了,或者是谁死了。不知是真是假,白玉堂也不去理会——何必理会?也理会不了。又几年,白玉堂进了官家,偶尔回来看看,再路过醉香院,门口的人已不是熟悉的脸。 景色依旧,人已不在。只有和池家一起做生意,遇到大麻烦让白玉堂亲自去他家接货交货的那几次,能见上池润的小妾几面。见了面,两人也不过是点点头,并无深交,只是看着这张脸,就会想起醉香院,想起当年那个荒唐的逼婚事件。 后来的一天,在开封,白玉堂正和展昭讨论案子,外面传来几声马鸣。敲门声响起,白福递上来两幅画。画上画的,是醉香,和之前那幅醉香院的一样,只是添了颜色,更显美丽,另一幅是绣品,绣了一个俊美的男子,还有一个名字:林如是。 第18章 客旅之金华客 一匹马,一把刀,一兜石子,一包衣服,一袋银子。 白玉堂已经不是第一次去边塞了。当年,骑着跟随自己多年的小白马,背着银闪闪的钢刀,十四岁的少年初出江湖,去的就是广阔壮美的苍茫大漠。那次虽然来去匆忙,但却给白玉堂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滚滚落日蒸腾的气流,那一望无际遥远的黄土,无一不在挑逗着少年的朝气与满心的豪壮。时隔五年,他再一次出发,策马边疆。 小白马早就病死,刀也断过丢过好多次,只有人还依旧昂扬。一人一马,不拖沓,不拘束,想走就走,想停就停,他的目标不止大漠,他是一个江湖的风尘客。银子用完了,去帮人家保镖,路见不平了,行侠仗义。他可以为了一个恩情多次相报,也可以为了一个谢意不辞万里。心中有江湖的人,到哪里都可以安家,自由的游子,远望天涯。 “这位小哥儿,喝碗馄饨吧,刚出锅的!”牵着马走在不知名的小镇上,角落里的小棚子里传出了亲切的声音。白玉堂回过头,一个和蔼的大娘笑呵呵地说着。 望了望前路,再看看头顶的太阳,白玉堂转了方向。大娘上前去把马拴在木柱子上,白玉堂就着低矮的长木板凳坐了下来。馄饨端了过来,碗大,馅儿多,白玉堂给了铜钱,一个人吃了起来。大娘招呼着,来来往往的行人有的走了有的留下喝了茶水。 人渐渐多了,日头低了,人又少了。 大娘端着一碗水走了过来,放在桌子上。“谢谢。”“没事儿!”大娘在对面坐下来,看了看白玉堂,又笑了笑,“这小哥可俊嘞,可许了亲没?”白玉堂一愣,摇摇头。 大娘眼睛弯了弯,白玉堂看了看摊子,问:“大娘,您这儿生意怎么样?”“好,还好,人儿挺多,都是熟人呢,经常来。”大娘说罢,又左右侧面来回地看着白玉堂,赞美道:“啧啧,俺刚才就看见你了,现在俺这左瞅右瞅,还没看过那么好看的人呢,比俺闺女还好看,你那马也好看,大,高!俊哥儿,你从那边来的,是不?刚进我们这儿,那儿就是路口,俺看见你进来了。小哥儿,你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吧,小哥儿,你哪儿的人?” 白玉堂吃着馄饨,听着大娘絮絮叨叨,好像回到了家乡一般亲切,听她问,便笑道:“金华。”没想大娘眼睛一亮:“你是金华的?俺们还是老乡嘞!俺就是金华人!”没等白玉堂开口,大娘就继续说道:“俺是金华人,后来跟着孩儿他爹来的,就一直没回去,嘿嘿,俺们开摊子,也能赚些钱,就是路太远。小哥儿,你真能,跑了这么远来!” 老乡见老乡,不说满眼泪花,也是激动的,在这异地他乡,能有一个和自己在一个地方长大的人说话,更是格外亲切。两个人谈起了金华,谈起了白家,谈起了当年美貌惊人卖艺不卖身的醉楼姑娘。“小哥儿,你知道啵?东边弯桥的巷子最头那家,就是俺们原来住的地方,那两边的柳树一排一排,鸟儿啊叫的欢得很。你去过么?现在还有吗?” 河东的柳巷,白玉堂还有印象,只是早已无了人家,处处空房。白老爷和夫人没过世的时候,总带着他们兄弟俩到那里抓小虫,冬天捕鸟儿,夏天抓虾。太久远的事情已经记不清楚,白玉堂含糊其辞地回答着,也让大娘欣喜却又惆怅。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又来人了,大娘起身去忙,白玉堂也要离开了。牵了马,还没走几步,却听大娘的声音响起:“小哥儿!等等,等等!拿上这个。” 怀里被塞上了几个白馒头,大娘憨厚地笑笑:“老乡的,俺也没别的东西给你。俺知道你是有钱公子的,但你不怕小地方脏,还跟俺聊,俺喜欢你,你就拿着吧。” 白玉堂心里暖暖的,包好馒头,连声说谢谢。大娘笑得开心,满脸快活。棚子里又有人催了,大娘唠叨了几句,又赶快叫着“来了来了”跑了进去。 第19章 客旅之红夜塔 一路上溜达溜达,没有人催赶,也没有人盯着,白玉堂牵着缰绳,摇着扇子,甚是惬意。嘿,那扇子上还有个小小的黑手印呢。还是人美讨人喜欢,连路上偶遇的一丁点儿的小娃娃都把不知从哪儿讨的小扇子笑咯咯地送出去了,白玉堂何必推辞呢?只是别了小孩子,一路上又恢复平静了,他既快活又享受清闲,若是路上有些插曲,也算意外收获吧。 出了小镇,是一片野林,走着走着,远处隐约看见一座塔。还没瞧仔细,就觉眼前一晃,就似白昼星辰,明明天那么亮,却觉得塔尖一亮。再欲观之,一闪而过。 踏过丛林,白玉堂站到了塔前,高塔共七层,金镶黑顶,白玉石柱恢弘气派。门洞开,雕花的栏杆和窗子小巧精致,一望上去百十阶,直指苍天,空无一物。 “公子可是来拜佛的?”一个老人走了过来。白玉堂见他身穿袈裟,面目和善,便道:“只是路过而已。老人家,这里可是佛塔?”老人笑了笑,花白的眉毛飞了起来:“正是。此处为十八佛塔,且每层镶有夜明珠,夜晚看来就像漫天星辰,故又名七星塔。” 白玉堂微微额首,老人说:“公子可上去看看,若不紧急,留宿一宿可否?”白玉堂欣然允诺。跟随老者爬上高高的白玉石阶,白玉堂站在高塔前仰望天空。简单打量了四周,两个人进了塔。塔里黑漆漆的,石阶冰凉冰凉,回环着四周曲折向上,绕成一个圆。老者举了火把,一路点燃塔里的灯,这才可以看清楚两边的石壁和从窗户透过的亮光。 老者一路上神情缓和,或是轻声介绍着高塔,或是轻敲着两壁闭目而笑,上了二层,白玉堂站在塔边,可以望到底下拴在石柱上的马。 二层不高,却已经有了风,轻吹着,甚是舒服。白玉堂倚在栏杆上,平视四周,高山绿水,瀑布悬崖。青葱的山林已经没了来时路上的萧瑟,刚走过的略显沉寂的山野,也觉突然活了起来,远处的长河靠着绿树像一条银线般流过。一片生机勃勃。 “十八佛塔共有十八尊佛像,每层三尊,第七层通天,没有封层。”又上了几层,老者轻飘飘却又沉稳的声音传来,白玉堂只觉风更加大了。待他们上到六层,已然四处呼呼乱叫,如同怒吼一般,霹雳不断,老者袈裟鼓起,白玉堂长发飞扬。 远望天边,白云团团,连着银水,连着绿荫,再连高塔,完全融入了这自然山水。再往下看,白马已不见踪影。白玉堂跃出栏杆,立于每层塔顶的弯卷处,底下的一切映入眼中,白马还在安静吃草,石阶微映黑影。再翻过来,在塔中站好,又看不见。白玉堂也不管,不怕它被人牵走,或者自己逃掉,自己却放眼望去,大小城镇小路山泉,无一不完整映入眼中。那边是一个湖泊,那里是一处村庄,而那条小溪,流的真远嘞。 在六层,白玉堂拜了拜佛,然后便在七层跳上塔尖,倚着小圆顶坐下了,任由大风吹着自己的衣衫和长发,手随意的搭在腿上,一脸的享受惬意。老者把马儿牵进掩在丛林中的马厩和草房,出来正看到这一幕:华美少年收起锋芒,一脸沉静,风吹衣角,他闭目而坐,看不到一丝张狂,一丝放肆,只有满脸的平和,又有得意与自在潇洒。 老者眯了眼,摸了摸胡子,点头笑了。抖了抖袈裟,他转进屋准备晚斋。这样的一个少年,到哪里都有那么一份让人心安和满足的平静,他可以任性,可以执着,也可以让人看着他不禁生出一丝羡意,就连坐在那里,不动,不响,也是一幅风景。 风不止,时光不停,却岁月静好,山绿水长。 是夜,树叶沙沙地飞着,偶尔传来虫鸣。夜明珠亮的灿烂,白玉堂问老者:“塔上可有灯?”老者摇摇头,又点点头。两人提了灯笼登上高塔,老者一层一层点亮烛灯,白玉堂则飞身塔顶。夜明珠在身旁发出亮光,伴着层层向上火光烛点,笼罩了漆黑的夜。 躺在塔顶,感觉火光越来越强,白玉堂往下一看,已全部点亮。老者下了塔,白玉堂也跟着下了去。“灯火明早便灭了,公子既与塔有缘,那便看看吧。”望了老者一眼,白玉堂微微点头,钻进丛林躺在树杈上,只觉眼前一片红,红得耀眼,红的绚烂。夜明珠固然美丽夺目,但却不及那层叠相续的烛火壮观。千万滴烛火照亮了整个黑夜,染红了漫天云彩。 白玉堂静静看着,眼中燃烧着火,就如同塔上的烛光一样,虽然不大,但是热烈,肆意,奔放,好像他正在策马飞奔,好像他正在生死相搏。江湖上的真英雄从来都是这样的,没有什么冷面公子,没有什么三不救神医,他们总要像一团火,不管是外火还是内火,到了时候,都能挥汗湿乌发,热血润银刀。例是就用来破的,人总要放肆一回。 不知怎么,白玉堂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异情,说不清楚什么感觉。他猛地吸了口气,胸中就是一阵激动。飞身下去,他引刀出鞘,奔至塔前,飞刀而起,一首杂诗便被刻在白玉石壁上,手劲之大击石难消,飘逸劲道的字如同写字的人一样朝气蓬勃,如行似火。 又是清晨,白玉堂被马鸣惊醒,老者已不在身旁。快快穿好衣服,他提刀出屋,就着老者饭简单地填了肚子,便要辞行。老者也不挽留,道了句“有缘自会相见”便笑如一阵清风。没有过多谦敬,白玉堂很快出发,老者送了他十八步,正到林前,便住了脚步。拱了拱手,白玉堂上马而去,马蹄卷起的落叶和风飘动老人的袈裟,他那花白的胡须颤抖在空气里。跑了十几步,白玉堂回头望,高塔依旧威严,老者仍然在那里微笑而立。 人已没了踪影,马鸣也渐渐听不见了,老者转了转身,准备回去扫塔。拿着扫帚登上塔前,突然看到几行狠道有力的大字刻在壁上。愣了愣,老者突然哈哈大笑。 前人留珠羡今朝, 十八佛塔路迢迢。 明夜不及红楼夜, 漫天灯火在今宵。 字重之忌,平仄相突,但的确一笔挥成,毫无润色,但既意思明白清楚,又非文人,如此易懂只要文从字顺读来顺口又有何不可?若是改成此宵……却又怪异。 罢,罢。老者又笑几声,缓缓进塔。 从此以后,再有来客,便是几年后,都会在壁前伫立一会儿,或是赞叹笔法,或是争论诗意文采,偶有人问起作者是谁,老者便摸摸胡子笑道:“一个故人罢了。”再问深些,便答:“人已去矣,莫问,莫问。”便不再提。只有再介绍塔的时候,会淡笑着加上一句:“此塔幸得知人留诗,故又名红夜塔。”久之,便没有七星塔这一说了。 第20章 客旅之青城行——河边澡 再说这次白玉堂离开了高塔,继续骑马往前走,不紧不慢地穿过了一片原野,就远远看到了飘在风头的旗子。在这人烟稀少的地方,竟还有个小村子,虽不盼着,白玉堂也是略略兴奋。若是有人恰好困难迷茫在这,见到旗子,定是满心欢喜,柳暗花明了。 离村子还有些距离,白玉堂就下了马牵着走,省的泥巴土路上掀起一阵黄土风尘,呛人鼻眼。而村子里人虽然不多,却是异常融洽,村子也小,白玉堂只觉还没走几步便看到了尽头,回过去一看,才不过几里。眼看的天就要昏了,猛地想起刚才好像路过了一个什么客栈,便转回去寻找,没费多大力气,就见“客栈”两个略略不正的大字写在一块木板上,靠在边上,旁边的白棚子顶一块白布上大大的黑字写着“仅此一家”。 进了店,还没看见台子,掌柜就迎了上来。“这位小哥儿是要住店吗?”白玉堂点点头,指了指外面的马:“把它拴在外面就好,不过要喂饱就是了。”“当然当然,您放心吧!” 白玉堂的房间在二层的最里面,一般没有人去,倒是挺清静。村子着实不大,站在一丁点儿高的楼上往下看,整个都能看见,白玉堂若是愿意费点劲儿,直接翻楼过去都行了。而客栈条件也的确不好,只是能让人有个地方休息,不过独自在外,也不讲究那么多了,从踩起来偶有吱呀的木楼梯上下来,白玉堂点了些菜吃饱了,就准备在这儿凑活一晚。 天已经黑了,白玉堂把大刀放到木桌上,随手捡起一本破皱的书翻了起来,这地方虽说不华丽,不过也总有些东西可以玩玩,就这么一会儿,白玉堂就敲遍了房间的每个角落,摸透了整个客栈的布局。当然这里是不会有什么机关让白五爷破解的,不过或许是无聊至极了,竟也看的极认真,真当在执行任务一样了。现在没了趣儿,看看书也无妨。 白玉堂是爱看书的,当初考武生员的时候,还要通读武经和兵法呢,虽说不是所有的书他都喜欢,却也都涉猎过,还有其他的一些禁书,他也大致翻过。诗词文章他更是读了许多,比不上大文学家,也算得上小有文采了,因此城里有些什么茶会诗会风雅会,他也被邀请过许多次。不说请的人有没有别的心思,至少白二少爷的文采,金华人都是知道的。 这次不知被谁遗落在这里的这本书是个武林秘籍一般的东西,满页满页的招式动作,猛一看似有道理,却是经不得细细推敲的。白玉堂翻了几页,觉得无聊,躺在床头正皱眉头,就听到外面吵了起来,脚步声乱成一团,有些外敌入侵全城逃难的阵势。还没等他站起,就有人推开门了。 房间一下子亮了起来,许多人站在门外,前面的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举着火把,其中一个大汉冲着白玉堂喊道:“嘿,洗澡不?跟着我们一起吧。” 白玉堂一愣,另一个人又说:“我们一起作伴去,省的到时候迷路了。这儿没水,你要是不跟着我们去河边洗,那就只能窝在这儿了。” 白玉堂这才知道他们是村民和住客,却因村子里条件差,便有了晚上结伴洗澡的习惯。或许已经许多年是这样了吧,只是有些客人不知道,于是好心说一声。白玉堂想着反正也无事,去看看也好,省的这儿憋得慌,便拿了干净的衣裳用布包着跟了上去。 村子小,人也少,可聚在一起去洗澡啊,那队伍还真是挺壮观的。几十号人浩浩荡荡地开路,男女老幼都混在一起,白玉堂不知他们有什么规矩,便乖乖跟着不做声。跟着人群走,看着最前面的火光,白玉堂听到了哗啦啦扒水的声音。或许是前面的人已经进了河里,白玉堂这么想着,还没走几步,就突然觉得腿上一阵冰凉。 到了河边,人群就慢慢散开了,女人们成堆地躲到了山石后面,小孩子则跟着母亲一起。白玉堂看了看四周,只剩下男人了,一些壮汉已经开始泼水,老人家则坐在岸边上脱衣服。 白玉堂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洗过澡,当然没必要,谁会那么干?不过现在都那么样了,也就不矫情了。他把干净衣服放到岸边,然后麻利地把衣服换下来,就一头扎进水中。 河不深,最深的地方也淹不住他,最多只是没到胸口。白玉堂找了个深浅合适的地方开始冲水,很快就洗好了,看了看其他人,都还在不紧不慢地边搓边聊,哈哈的笑声震荡着山谷,那边女人们咯咯地笑声略显尖锐,还有孩子们的泼水声和互相打闹的声音,全部透过河水石头传了过来。白玉堂一想,这后面的路都不怎么好走,条件怕是更恶劣,再见下一个稍大的城镇怕是要再过个三五天了,后面的路要住在野地里,还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洗洗,再洗洗头,虽说一个人没什么所谓,不过那时候也就懒得弄了。 定了注意,白玉堂解下头巾,把长发散下来,就往河中心走。水满上发梢,白玉堂微微蹲下,侧着身子揉起了头发。月光洒在河畔,洒在人们身上,虽说人们美丑不一,姿态各异,有人仰天大笑,也有人瞪眼撇嘴,可这么一看来,却是无比的和谐。 这就是平凡的美,乡土的美吧,这是最自然,最能触动人们心底的朴实。女人不会担心被人偷看,小孩子也不管什么男女有别打成一团,不说什么信任,他们只是不会那么想。谁说只有优雅、飘逸、高贵才是美呢?那种美,是高调的美,骄傲的美,而这种美,是风土人情。白玉堂顺着头发,歪着头看月亮。而今晚的月亮是那么圆,那么亮。 夜晚的风沾染了凉水也变得微冷,轻轻吹过河水掠起几段涟漪,泡的久了,还真感觉有些寒气从指尖传过。白玉堂心想要加快速度了,便不再多看,专心洗起来。 他这几天虽然没有横洋过海,也算穿山越岭多次,自从两天前离开了小镇子就没有住过客栈了。昨日在塔外的茅屋里住了一宿,今天早上离开光是那片一望无际的原野就耽搁了一整天,虽说自己速度是慢,不过那篇草原的确大,也是事实。 而在这里,河里面洗澡,大家都是当玩儿的,乡里人白天忙着干活没空闲扯,再加上一天晒得满脸黑油满身脏土,晚上就好好冲冲也趁机会唠唠嗑。白玉堂看着一些浑水被冲到别处,暗暗幸喜亏得这是活水,否则光这一晚上,就能把一条清澈小溪给整成黄河了。 平时穿着衣服看不出来,现在一脱,所有人都赤裸裸地展现出来了。与其他的干活人不同,白玉堂虽然从小练武,但看起来并不强壮,或许更准确说,是不壮。他没有许多武林高手那样的宽腰粗胳膊,不用好好打扮,只要长袍一套,就是一个瘦弱书生,或者锦衣一穿,就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公子哥。月光斜斜地照着,把水上的一切清楚的照了出来,因为不像农人一般经常干活,白玉堂的身材看上去还是很好,不臃肿也不显得干瘦,修长有力的手指因经常握刀而在指尖上有一点薄薄的茧,点在水上有滑滑的感觉。他凤眸一转,长而黑的头发湿哒哒地搭在肩上,那白净的手一拨,就滑落腰间。 白玉堂就如他的名字一般。而这也不得不说,这三个字合起来,就是个极好的名字。“玉”本多为女子闺名,男子要用,有些显得女气,有些显得柔弱,孩童时叫来还好,长大了再叫便变了味道,喊起来毫无气势。而“堂”自古就是好字,多被大家族拿来取名,却因用得多了,听来也显疲劳,便没有了开始的恢弘。可合起来一读,玉堂,玉堂,又有一种铿锵。“白”本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姓,却极其适合这个名字,它好像承载了一段历史,不狂野却骄傲,不粗俗而华贵,名字因人而美,人也如名字一样形如美玉,仪表堂堂。 白玉堂洗好了头发,慢慢往河边走去,站在水流较快的地方,水花拍打着他的身体,肩膀下面的头发浮在水上,四散开来。终于,他轻快地上了岸,迅速用厚布把身子擦干,然后麻利地换上干净衣服,他已经定好了主意,明天一早就离开。 那边的声音还时常传出,白玉堂也不知道女人们走完了没有,但这边的人已经走了大半,还剩几个嗓门很大的猛汉还在靠着树聊天。几个老人互相扶着穿上鞋子坐在石头上休息,白玉堂把藏在脏衣服里的匕首拿出来放到身上,把衣服包好跟上几个回去的人一同离开。 “原来这位小兄弟在隔壁啊。”白玉堂刚回到门口,还没抬起手,就听旁边传来温厚的声音。扭头一看,一个身穿长袍的人正笑着看向自己。 他是一起离开的人中的一个,刚才在黑暗处看不清楚,只觉有衣带在动,现在才知道原来是他。虽然月光已经透过门缝滑了进来,但仍然看不真切,白玉堂只是微微哼了一声,见那人影露出白白的牙。是个好相处的人,白玉堂心想。 把房门扣好,白玉堂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的刀,这才想起刚才走的匆忙,忘了把衣服洗好。夜本就很深了,他想着明天要赶路,就从小窗中往外看了看,恰好看见一条小溪。溪水小得和泉水一般,但已经足够,白玉堂从窗户跳出去顺着树摸到了溪边,很快又从窗户回去,进来时顺手便把衣服挂在了窗外的树叉上。这时已经很晚,静心一听还能听到不知从那个房间传来的呼噜声,白玉堂没有拖沓立刻上床放下帘子。黑暗中他摸了摸被子,觉得有些潮潮的,就甩到靠墙的一边,自己躺在外面和着衣服睡了。 第21章 客旅之青城行——同行人 第二天隐约听到鸡鸣,白玉堂模模糊糊地感觉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微微迟疑,他猛地清醒过来。翻身起来把被子铺好,又伸手把衣服捞了回来,检查清楚了东西,白玉堂背了包袱拿起刀噔噔噔下了楼。点了两个馒头,白玉堂挑了一盘咸菜找了个桌子坐下。 嚼着馍,白玉堂四处打量着,几个老妇人咧着大嘴扯着家长里短,几个光着膀子的汉子敲着桌子撑在锄头上,偶尔几个细胳膊细腿儿的书生要点白米粥,再有几个小孩光着屁股满脸泥巴到处乱跑。拿刀拿剑的倒是没几个。白玉堂心思一转,心里暗笑,又有几个人会没事儿跑到这种地方来,有闲情能一人一马溜达到这儿来的,也就他锦毛鼠一个罢了。 这会儿还在想着,刚一抬头就见一个高个子的青年正往下走,那人一抬头,就看见了白玉堂。“小兄弟,好巧好巧。”略有耳熟的声调让白玉堂想起了昨晚的人,在一看清,人已经走到桌前了。“小兄弟,不介意我坐下吧。”白玉堂表示无妨,那人便叫了两碗粥过来。 昨晚没看清楚,今天阳光地里一瞧,这青年倒也看着顺眼。他看起来二十八九岁的样子,一身宽大的长袍,像个说书人。高大的身材让他站在人群里特别显眼,老实真诚的脸让人觉得有些愚呆,尽管如此,他的声音还是让人感觉很可靠。白玉堂从不以貌取人,只是外表实在很有迷惑性,于是初步得出了判断,白玉堂看向他的眼睛,还算清澈,便略略放心。 “小兄弟要到哪里去啊?”和善的青年笑着问,白玉堂扒了扒菜,说:“青城。”“是嘛?这真是太巧了。”见他笑得开心,白玉堂随口说:“你去青城——。” “进货。”青年没等他问,就说,“家里的生意有些麻烦,去找熟人帮忙的。”白玉堂点了点头,暗道还挺麻利,果然不能看长相,谁又能想到这人会是个生意人呢。所以也丝毫不用惊讶什么,江湖上什么事儿都有,眼前的人也不能把他排除在江湖人之外。 青年看了看白玉堂,紧喝了几口粥,往前趴了趴道:“我叫谭疏,小兄弟,你叫什么?”白玉堂夹了一筷子咸菜,说:“白玉堂。”“白玉堂?你可是锦毛鼠?”白玉堂差点忘了自己的身份,见谭疏连忙扶着险些被自己激动弄翻的碗,还是点了点头。 “如此说来,你是五鼠之一了?真是厉害。”谭疏赞叹道,“我早就听说五鼠的威名了,自己虽然也和武林人打交道,但一直无缘见到。”他又仔细看了看白玉堂:“怪不得昨天一眼就看到你了,锦毛鼠自然是俊美的,我早该想到。真是笨,真是笨。” 白玉堂平日里听得夸赞也不少,不过谭疏的发自真心他还是听得出来。而谭疏一说起来就停不了,从五鼠说到武林,从官场说到江湖,但到底是做生意的,话虽多但不罗嗦,白玉堂也听得极有趣。“既是五鼠,功夫一定很高吧。”谭疏满声的羡慕,“只是我祖上都是做生意的,我也只能子承父业,便是想练功夫也不行,只是闲来之时当作强身。” “你会功夫?”“一点点而已,连三脚猫的都算不上吧。”谭疏摸了摸头,笑笑,“也就自己练着玩儿,拿不出手的。倒是你,年龄这么小,就那么厉害了,我真佩服呢。”白玉堂笑笑,问:“你们做的什么生意。”“马匹,你们若是需要,大可来找我。”“够豪爽。”谭疏嘿嘿笑了两声:“那这样一来便是朋友了?我做生意做得多,却没有一个江湖朋友,既然同路,你若不介意,我们一起走可好?一路也有个照应。” 白玉堂并不在意,道:“那就这样吧,谭兄。”谭疏连忙说:“好,好,诶呀,那我不是……我就占你便宜,叫你声二弟好了。”白玉堂却笑了:“这称呼倒更显亲切。叫二弟也好,但后面再是不能有人的了。”“这是自然的,就我们两个。” 二弟,二弟,但却不得不说,之前这个称呼对白玉堂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 这两个半路巧遇出来的兄弟一起上路了。白玉堂刚把马牵过来,谭疏就凑了上来左看右看,摸摸马头,拍拍马背,嘴里嘟囔着:“嗯,你这马却是不错,好马,好马,瞧这毛发,瞧这强壮的身躯,的有六七岁了吧,嗯,不错,嗯。”白玉堂摇头一笑。 第22章 客旅之青城行——破庙夜 两人在山林里一前一后地走着,丛丛叠叠交错复杂的山林里到处都是鸟兽的叫声。虽然不知道里面会不会有大型猛兽,但两人都是老手,白玉堂闯荡五六年,谭疏做生意也做了有十余年,困难险境也遇到过,更何况身旁有人一起同行,胆气就更大了,都不怕。两人翻过了一个小土坡,一条略宽的土路出现在了眼前。青翠的常绿叶藤垂下,覆盖了的大片的树皮,土路旁的树上跳着小鸟,抬头看去,交叠的树枝盖住了天空。 白玉堂骑着黑马在前,谭疏骑着棕马在后。拨开几条从上面垂下来的青叶枝,白玉堂回头问:“谭兄,你卖马怎么会走这条路呢?”没想谭疏一听便猛捶大腿,差点把马惊起来:“哎,还不是走错了么,要不哪儿会走到这里啊。昨天好在还有地方住,后面就只能露宿了。这条路我三年前来过一回,也不难走,就是一路上没地方歇息,如果走得快,日落前可以赶到一个破庙里,晚上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地儿。这里天气不好,这十几年总共来过四五次吧,每次都是狂风大雨。” 白玉堂回头望了望远处的山间,问:“没记错的话村子就在那边吧,昨晚也没有大雨啊,这才这么点路。”“不一样的,你看那边的山头,是聚不起来云的,所以就这么点路,它都不下雨。而这里不行,如果不能提前去破庙,我们就得淋得惨了。” 白玉堂点点头,这方面,他的确不如谭疏。暗暗记下那山的模样,脑海里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就不再多问。前面的路平了许多,谭疏来的多,就由他带路。白玉堂策马跟在大棕马后面一路小跑,倒是吸了许多尘土,后来路稍微宽了些才错开。 在天微微暗下来的时候,丛密的树林终于一下子散开了,天空露了出来,眼前一片开阔。两人勒马停下,缓缓走过去,土地露着黄,小堆的荒草倒成一片,一条不宽不窄的河流过,河水微黄,卷着黄土绕着丛林伸向旁边的黄色土坡。 这是黄土的家园。 而破庙在河边不远处,那个四角白布红带乱飘、看起来年代久远的大房就是破庙。 破庙是有名字的,白玉堂走进了,才看见旁边横着一块石头,写着“五王庙”,不知是天上的哪路神仙显灵,还是地上哪个英杰被纪念,这座庙已经被建了许久,但也已经空置了许久。经过了多年风吹雨打,没有奉品和诚人来拜,却为偶然走到这里的风尘客人备了一间能遮风挡雨的空房,这庙好像失了原本的意义,却也更加接地气地造福了过客。 谭疏刚刚从外面把不知从哪儿找到的柴草抱进庙里,外面就开始滴雨了,而白玉堂这时早已用地上散落的几根枯草把一块地上的蜘蛛网和灰尘扫干净。他走上去接住稻草,把它铺到空地上,然后扔了一点给窝在角落的两匹马。 “二弟,我说得没错吧,这里天天下雨,你可要好好学着嘞。”谭疏燃起了火,红亮的火光摇曳着,照着两个人的侧脸,映出的一片黑影随着窗外的风雨抖动。 白玉堂拿了一根小木棍拨了拨火花,没说话,谭疏则抬起头四处望着。“他们又来过了。”谭疏突然开口。白玉堂看了看他,他的微笑有些模糊:“上次我走的时候,水果还摆在这里呢,现在就没了。”白玉堂瞟了一眼奉台,淡道:“那也有好几年了吧。” 谭疏只笑了笑,眼睛亮亮的:“那……就当他们来过吧,我们也只是路过而已。事实也好,巧合也罢,我们……愿意相信。”白玉堂点了点头,往火边靠了靠,此时庙外已经风雨大作,黄沙漫卷,从外面看进来,黑漆漆一片,只有一抹红光如鬼火一般虚晃。 白玉堂静坐着,感受着风雨的撼动与疯狂,虽然隔着一层墙,但他还是能感到尘土的滚落和河水的澎湃。狂风要把墙穿洞,水花拍岸的响声如潮水一般一阵一阵地传来,呼哧——,呼哧——,好像要把两岸淹没,把土地瓦解。这破庙,古庙,好像随时可能倒塌,这里的一切一切,都可以不复存在,如同烟灰一般被卷走,被冲干。 五王庙,五王庙,哪五王呢?这个庙,很有历史了,也应该很有故事,春秋五霸?还是哪五个无名或有名的英雄。白玉堂突然笑了,五王五王,五还真是个好数字呢,不过也不能定了就是五个人,或许人家是老五呢,或者自称五爷呢。 五爷,五弟,五哥。 好像自己一样。白玉堂呼了一口气,四位结义哥哥的身影出现在脑海,忠实的伴当好似还在一旁牵着马准备付银子,河畔那边,娇美的姑娘铃铛轻响。 丁家……或许不是因为水域问题,可以成为好友的吧。那两位稍微年长几年的丁家兄弟的确有意思,大哥忠厚,二哥机灵,都是好人,都是侠客,连那小妹子也学了一身好本事,也可算女中豪杰了。只可惜无法结成挚友,只是能求不起冲突,平日里见了面都是客客气气,并无厚交。其实都是了解许多的,隔着一条河,啥事儿传不出去?谁又救了那个人,谁又干了什么好事儿,都是一清二楚,只是面儿上不说罢了。 说白了就是过不去那个坎儿,要是说开了,成了兄弟,还管谁的地儿,还管谁的水?深知对方的脾性,白玉堂在心里叹了口气,本来好好的,上次却不小心伤了他们的人,丁家虽不说,心里肯定也是不高兴的,这下怕是有一阵子没好气儿了,还指不定怎么说自己呢。虽说白玉堂还是看得开,事儿也最终解决了,别的不说,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会扯上御猫。 “二弟,想什么呢?”谭疏突然问,满脸忧色。白玉堂摇了摇头:“只是一点小矛盾而已,不算什么,过不了多久就淡化了。”“嗯嗯,你想开就好,别窝着。”谭疏点点头,“要相信哥哥,哥哥是过来人。”听他说的那么正经,白玉堂轻笑两声,咳咳嗓子:“谭大哥,你倒是装的挺像。”谭疏也不瞎掰了,咧嘴笑笑:“这样才好。” 谭疏是真心对他好,所以白玉堂也会真心待他。说诚意太虚,但是真的能感觉到,否则就装的太像了。白玉堂十九岁,哥哥也有许多,不管是结拜的还是有血缘的还是承情喊的或者是意气相投的,最亲的,肯定是陪他十五年的亲哥哥白金堂。 长兄如父,而在白玉堂这里就是爹娘和师傅,白金堂是白玉堂深刻在骨髓里的痛,英年早逝,留给他一个在风雨中飘荡的白家。那是亲情中无法言语的孤苦,不管用多少笔墨和泪水都无法消去,月下雨中,清明扫墓,白玉堂面对着冰冷的石碑,满心委屈,满腹杂言,满怀思念,都化作一缕清香插在坟头,三个响头,铿锵有力,却弥补不了多年的伤痛。 五义相遇平淡了那寂寞与不平,把它变成伤疤永远刻下,异姓哥哥的关怀与包容让白玉堂重新感受到了温暖。没有结拜前的一段时间,他甚至不想回白家,不是不能承担,只是需要暂时放下。五鼠成名与乔子叙的相识让白玉堂在文学上有了“知音”,而判官柳青的完全支持让白玉堂有了自豪与满足。是什么人不怕,被人说旁门左道也不怕,只要不做坏事儿,只要对自己坦诚,他就愿意真心喊一声“大哥”。 成了谭疏的二弟,白玉堂或许是感激的吧,二弟这个称呼,他已经忘记太久太久。五弟,五哥,就连白福也不叫他“二爷”了,世上只有五鼠,锦毛鼠,却没有二爷白玉堂。倒是回白家谈生意的时候,会有人叫两声二少爷,不说恍然隔世,也算感慨万千。 白玉堂想着白家,想着陷空岛,那河边的芦苇长的好高好高。脑海里闪过许多场景,有些已经模糊,有些辨不清是真实还是想象。突然一个闪电一亮,随即雷声轰隆,白玉堂猛然回神,谭疏已经歪到铺好的草席上睡着了,再一细听,还有轻轻的呼噜声。 看着没有睡象的谭疏,白玉堂轻轻笑了,自己什么时候也变得多愁善感了?不过还是要让自己想想的,却不能想得太多,那样也就不是白玉堂了。把火堆拢了拢,白玉堂挪到草堆上躺下,风已经停了,雨却还在下着,看这阵势怕是要下到天亮。身下的草有些硬硬的,白玉堂一闭眼,脑海一片空白。想完了,就忘了吧,赶快睡,明天还要赶路呢。 第23章 客旅之青城行——英雄气 第二天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就是谭疏的长袍,白玉堂侧身坐起推了推倒在一旁的人,望向庙外。雨已经停了,火也早就灭了,白玉堂起身踩了踩火星,又把木柴拨开,这才回过头再次叫谭疏起来。“谭大哥,谭大哥?该赶路了。” 谭疏扭了扭身子,晃晃悠悠地坐起来,慵懒地长长嗯了一声,满是惬意。他咂咂嘴,胡乱抹了把脸,睡眼朦胧地瞧了瞧白玉堂,吐出几个字:“二弟啊……” 白玉堂让他清醒了一下,然后两人一起牵着马走了出去。本来就不是出来好吃好喝的,所以两人带的东西都不多,小包袱一拿就拎走了。出了庙,才知道昨晚的风多么大,林边的地上满是折枝残叶,河岸已经塌了不少,河水也更黄了。 顺着黄土坡两人继续向前,渐渐地就看见了青草。这是一大片平原,有些地方还裸露着,但放眼望去满是青葱的绿色,看着让人高兴。两人加快了脚步,赶着马飞奔,寻到了一个小湖。下了马,谭疏坐到湖边洗脸,白玉堂则放马自由奔腾,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有机会喘口气,白玉堂找了一块干净的水润嗓子,谭疏又歪在地上不想动了。坐在边上遥望远处,可以隐约看到高大的山脉和断崖,或许再走走,就能见到狭窄而深远的山路和石间小径了吧。白玉堂脑海里出现了一副画面,边关防守,陡壁高原,那边是一线天吗? 抬头看天,白云悠悠,只是眨眼的功夫,身后就传来了马蹄声,白玉堂上了马,大灰马则跑过去咬主人的腰带,谭疏哼哼唧唧地爬起来揪了揪马儿的耳朵。 这里的草原不如塞北粗犷,有江南的秀色,也有大漠的豪迈,那绿色融入了天空,回头望去来路延绵,远望前方广阔无边。不管是策马奔腾,还是勒马缓步,没有压抑拘谨,只有自由与随心;大声一吼,没有惊鸟飞燕,只有马群激起尘土,牛羊轻叫。 草原辽阔,任君逍遥。 时走时停,两人逐渐走出了草原。坐在马上回望,看见的是微微起伏的黄坡和远处那一抹绿色。他们刚从那里走出来,而此时天边已经满布红霞,这个小小的草原不大,他们不慌不忙才走了一天,而草原深处,有牛羊,有马群,有牧笛声声。 走着走着,那种发散于天地之间的开阔意境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从心底升起的压迫感。眼前的群山掩面,石壁交错,因为全部是峻岭,看不到那边的情况,而山又实在太陡,已经几乎垂直,两个人只能下了马,小心翼翼地从两山之间的小缝隙中挤进去,凹凸不平的石壁几次差点挂花谭疏的大花袍,白玉堂几次被勾住衣带不得不转头去解。 好不容易从石缝中探出了头,这边又是另一番天地。虽然还是断崖峭壁,但已有了许多夹在山间河渊中的小路,交错复杂,四通八达。再一细看,山间仿佛还有炊烟冒起。 “这真是世外桃源!”谭疏笑眯了眼,“这样看来,肯定有人家了!”白玉堂知道他一心担忧着晚上是该爬树呢还是钻山洞,现在有了着落,自然欢喜非常。 小黑马跳过了一个小坑,谭疏在后面轻拍了一把大灰马的屁股,也跟着跃了过去。白玉堂刚刚听到前面有咯吱咯吱的磨刀声,还有轻微的乒里乓啷的声音,就看到了掩在群山绿树之间的村落。两人加快了速度,摸到了一户人家的门前。 谭疏拍了拍马头让它们不要叫,白玉堂整了整衣服敲开了门。两个老人走了出来,从篱笆往外看了看,开开门问:“这位小公子有什么事儿?”白玉堂说了原因,老伯没说什么,老太太却是一声答应了下来,热情地请了两人进去。 在桌旁坐下,老太太把饭端了上来,收拾好东西后就坐到了一旁和两人聊天。白玉堂看老伯坐在门口叹气,心生疑问,便问她缘由,没想老太太也是一声长叹,悲伤道:“小公子远道而来有所不知。因为地远少有外人过来,这儿一直都是很平静的,只是二十年前突然来了个山大王,隔三差五地就带着他的手下过来抢我们的东西,抢村子里漂亮的姑娘,而现在连男子都抓去干活,被带走的没有一个能回来。村子里现在就只剩我们这些老的了。” 两人一听,都是摇头叹息。谭疏说:“那就没有人去反抗吗?刚开始的时候应该还是有能力的吧。”“他们人很多吗?都很厉害吗?”白玉堂又问。 “他们有四五十个,在山头上安了寨子。”老伯闷闷的声音传来,“他们每个人都有刀,我们打不过。而现在能动的也越来越少,或许再过几年,我们这些人死了,村子也就没了。” 老太太抹了抹眼泪,继续说:“我的姑娘也被抓了,我已经差不多十多年没见她了。她被抓走的时候不算小,已经二十五了,但因为还有些相貌,便被一起抢了去,可能被哪个手下的收走了。我那可怜的闺女啊,我可怜的文儿……其他的姑娘他们毁完就不要了,再丢回来,还能在村子里有个活头。起初这些姑娘是嫁不出去的,但后来事情变了,也不在乎了,可我的文儿……一直都没有回来,肯定死了,肯定是被他们弄死了……” 见老太太独自一人落泪,谭疏安慰道:“事情都过去了,好好想着以后吧,那他们现在还来吗?”“来!怎么不来……”老太太抓着谭疏的手,“他们前两天才抢了隔壁小张的媳妇……那姑娘人好,虽然不漂亮,但也挺耐看,就这么被他们抓去了。” 白玉堂想帮他们,可是谭疏功夫不高,村里人也不会,就凭自己一个人,怎么可能把整个寨子端掉呢?要是大哥他们在还好说,五个人也有照应,可现在实在是无能为力。 就在气氛如此沉重的时候,一声尖锐地呼喊声打破了沉静。“救命啊!救命啊!抢人了抢人了!”“放开他快放开他!”随即外面亮起了火光,一片红亮和人影晃动。 老伯立刻站起来打开房门,白玉堂和谭疏就率先冲了出去。人们举着火把满脸惊恐地朝着正抓着一个男子的几个壮汉哪儿看去,旁边一个瘦弱的青年正瞪着他们叫道:“快放开我哥!”“要不是你一副干不了活儿的模样,大王我也把你抓去!”为首的冷笑道,“让你哥嫂团聚,你们这些愚民不该还感谢我呢么!好好孝敬大王吧,大王我明日再来!”说着,一挥手准备转身离开,而村民都小心地保持着距离,不敢散去,也不敢上前。 谭疏刚想拉白玉堂,就看他眉头一皱,厉声道:“站住!”或许是铿锵有力的声音让所有人惊了一惊,山大王眯着眼转过头,把目光定在了站在人群前的白玉堂身上。 一片火光中,山大王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那里来的小子……”还没等他睁大眼睛准备做些什么,他一旁的一个小喽啰就自以为有老大撑腰似的神气地往前一站,手一指:“你!说,叫什么!敢管我们老大?你活得不耐烦了?赶快报上名来!” 白玉堂勾起一个冷笑:“你不知道头儿说话,外人是不可以插嘴的吗?你可以试试,再多一个字我就是一刀!”小喽啰抖了抖身子,还没开口,就被山大王一个摆手压了回去,愤愤不平地退到了人群里。“怎么,头儿?你倒是有领袖风范,我喜欢。”山大王亲切地笑了笑,随手扯过一片叶子捏碎,“怎么样,跟着我回去,以后跟着大哥,有饭绝对不会让你喝粥,我是大当家,你就是二当家,虽然你年纪小,不过大哥是不会在意的。” 白玉堂倒是有些意外,这个山大王还真是别有风格。说他识人?或是慧眼辨英杰?只可惜干的不是正事儿。白玉堂突然想起了三国的时候,那时群雄争霸,三方鼎立,山大王算是很会挑人的哪种,但当时的霸主也没有像他这样迫害百姓,又怎么能当“正义之师”呢?不过他自己也肯定没有把自己当成“好人”,真小人就在一个“真”字。 “怎么,还考虑?寨子里美女如云,以你的相貌,你若看不上,再来抓也可以,只是这里的人已经抓得差不多了,可能要再等几年才有合适的,就只能委屈你了。你现在四处望望,要是有顺眼的,只要说一声,大哥立刻帮你带走,怎么样?”山大王说着就走上前来想勾白玉堂的肩膀把他引到人群里面,只是手还没靠过去,一丝危险的气息就从心底蔓延。 迎面就是一道白光劈来,山大王惊异之余连忙躲闪,虽然有些狼狈,却也未伤丝毫。他那手下人见状都来不及反应,有几个被划伤,等他们脑子里有了要一起上的念头的时候,就被他们的头儿制止了。“还是个狠角色。”山大王两眼放光,“这是要为民除害么?真是好小子,大英雄,会被人赞颂的吧?只可惜你不一定成功。赔上自己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你要知道江湖上永远都会有黑暗,但是光明只是瞬间。放弃吧,现在把那银刀献过来,大王宽宏大量,爱惜人才,还是可以饶过你的,怎么样?” 村民们已经动荡了,所有人紧盯着白玉堂,眼里有期盼有敬佩还有一丝疑乱,生怕他反过来对付他们,那他们就真的没有活路了。谭疏站在他旁边暗地里拉着他的袖子,紧张地瞪着后面一群那火把的小喽啰,怕他们偷袭白玉堂,也怕他们放火烧村。 白玉堂只是轻笑了一声,满眼轻蔑:“你若是不干那伤天害理之事,不做那害人的勾当,安安分分做你的大王,我还能饶你一命,只可惜你执迷不悟,那就怪不得我了。”说着白玉堂一跃而起,挑着大刀在前狠狠一划,只听唰地一声一条泥痕刻入土中。指着这条痕迹,白玉堂厉声道:“给你们一晚,把所有抢走的姑娘和壮汉毫发无伤地全部送回来,然后赶快给我滚出这座山。”说着眼中寒光一闪:“不要耍花招,否则今晚就血洗山寨。”听闻这话,所有人都不能镇静了。村民这边想叫好又不敢,那边的人已经吵嚷起来,骂声不绝于耳。 的确,这实在是实力悬殊。不说个人能力,就看人数,这边也是吃亏的,更何况那边的山贼各个五大三粗,瞧来凶悍无比,而白玉堂虽然气势不输,但还是给人单薄的感觉,人们甚至觉得就算一对一也不一定能赢——白玉堂年龄小,体格更加比不上,更何况山贼一对一打,笑话吧,肯定是群上,要是讲规矩讲道理,还能成为山贼? 白玉堂不是没有见过“守规矩”的山贼,那可比这伙人强多了,人家被逼上山也没见这么祸害人呐!跟这种人打交道就和武林正派一样,而且不用拘束也没有多余的客套。可要是对付眼前这群人,绝对不能手软。白玉堂最不缺的就是狠,只要他认定的事,认定的人,该了结的,该死的,绝对不会放过,管他男女老幼,只要破了那条底线,就杀。 那边的叫骂声越来越难听,甚至已经骂到了白家祖宗,白玉堂眉头一皱,就听一旁的谭疏终于忍不住也对骂起来。这还没打,先舌战?好像好戏开始了。 山大王得意地看着白玉堂,仿佛在欣赏一个即将到手的猎物。他毫不犹豫地肯定了胜利是自己的,因为他从来没有把白玉堂放在眼里。还没弱冠的小子有什么可怕的!虽然在气势上没输,可要是一动真枪真刀,肯定挡不住,那些村民又啥也不会,就他一个人,能奈我何?可惜他不知道古有圣人云:“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不如今?” 谭疏虽然不会功夫,但嘴还有些用,就这么跟小喽啰杠上了。 “俺刨了你的祖坟!” “我做了你的老娘!” “俺鞭打你祖宗的尸首!” “我砍你祖宗的脑袋!” “俺砸你祖宗……” “你别老是祖宗祖宗的行不行!没事儿就搞人家祖宗,有没有良心啊啊?小心你祖宗被气活从地底下爬出来找你!”谭疏唾沫横飞瞪着眼嚷道,终于把对方说得发愣了,白玉堂拍了拍他的肩膀,趁时间停滞之时横刀上前,一下子砍断了山大王的一条手臂。 霎时间,血流喷洒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睛,断臂狰狞地落在了地上,筋骨弹动。人群发出惊恐的声音,老人家连忙用衣衫挡住眼睛。“大王!”“大王!”“大王!”谭疏吓得往后一跳,吞了口吐沫:“二弟,你还真砍啊……把他惹恼了怎么办。” “你竟然敢动我?!”山大王眼珠都快爆裂了,血丝满布,“你断我一条手臂,我要你偿命!”说着就举起刀冲了上去。他身后的人也拿着家伙上了。 村民们尖叫起来各自躲回家中,谭疏也连忙用一颗大树遮挡,边四处张望边嚷:“二弟!怎么办啊!”却见白玉堂一脸淡定地从怀中掏出什么,猛的一跃飞身把东西撒了出去,登时一片惨叫声,当当当几声响武器落地。很多喽啰被挡了回去,还有几个漏网之鱼冲了上来,白玉堂一人一脚使劲儿踢开,首先就去对付山大王。 擒贼先擒王,他还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山大王已经乱了,打斗最忌受伤,老伤不碍事,主要就是新伤,而现在他的手臂血流不止,边打边滴血,还要忍着疼痛,更加抵不住白玉堂雷厉风行招招致命的打法,很快败下阵来,被压在了地上。见头儿在人家手上,这群人终于心散了。 “俺操你祖宗!”山大王大骂出声,“要不是你偷袭,我怎么会败在你的手上!”白玉堂冷笑一声:“就算放了你,你也打不过我。”“那你放了我,让我回去养伤,养好了再和你打!”“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放了你?我可不是那些迂腐愚钝的人。”“不公平!不公平!”“不公平?你还真有脸说,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光明正大地举刀你都防不住!更何况放了你,你会和我一对一打?你会不偷袭?还给我说什么公平!” 白玉堂直起身,朝着谭疏叫了一声,村民们又都走了出来,有些人找来了绳子把人给捆上,白玉堂拉起山大王放在身前,对那群手下说:“带我到你们山寨放人,一个也不准给我伤了。要是有什么小动作,你知道后果。”说着示意谭疏拿来两个火把,安抚好了村民,留了一个人开路,独自两人把那些人一个绑着一个拉着跟着他上了山。 “二弟,你就不怕他们偷袭我们吗?我们毕竟才两个人。”谭疏看着前面举着火把的一团人,又望着两边渐窄的山路,不觉有些恐惧。白玉堂从山大王身下扯下一块布塞到他嘴里,然后回答说:“就是为了安全才不让村民们上来。人越多越乱。”想了想他又清了清嗓子,朝前方喊道:“刚才都试过爷的本事了吧,别小瞧爷手上的石子儿,要是有不服气的,尝尝刀也可以,像你们老大一样,反正多一刀爷也是没关系的。更劝你们不要耍花招,乖乖听话,如果敢给我有什么想法,死状如何惨烈我可不管。” 就这么半威胁半震慑下,两人倒是也平安地走完了这段山路,眼看前面就是寨子了,白玉堂四处观察地形,示意让谭疏走到寨子口旁边的柴草边站好。 “快把人都放出来!”那个领路的哆哆嗦嗦地打开了几个房门,就听几声轻微的叫声和脚步声传来,渐渐地多了,还没一会儿,几十个姑娘衣衫不整容颜憔悴地站到了白玉堂跟前,又过了一会儿,几十个壮汉也到到齐了。 站在众人前面,白玉堂大声说:“不管你们是他们从哪儿抢来的,今天就可以走了,赶快自己回家,如果有委屈咽不下的,尽管告诉我,把他们找出来,我一一惩罚。” 火光照着他的脸,俊秀冷冽,却让人感到一片善意,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但那目光中饱含的感激和复杂让人心为之一跳。他们已经太久没有回家,他们的心已经死了。在这里没有快乐,只有无尽的屈辱和顺从,强笑承欢,如同一个躯壳。但是以后,他们会活过来。 被救出的姑娘们在男子的陪同下陆陆续续走了,人多,一小群一小群离开,分给他们的都有火把,也不用担心发生意外。有些姑娘向白玉堂哭诉,那些作恶的也都被抓了出来一刀砍了,等到所有人都走完的时候,山寨真的变得沉寂无比,毫无生机。 白玉堂望了望四周,地上倒着两个人,是刚才砍死的,其他的还都被绑着,惊恐的看着自己。“二弟,我们也该走了吧。”谭疏举着火把走过来,白玉堂抽出山大王口中的布。 “我呸!你个死小子,要让俺找到你,一定把你剥了皮炖着吃!”山大王骂骂咧咧,白玉堂一掌把他打翻在地:“还没找你算账呢,说吧,想怎么死?” 此话一出口,小喽啰都动了起来,有些已经想寻机逃跑了。白玉堂轻轻瞥了他们一眼,冷笑一声:“放心,你们这些五爷还不屑于杀呢!”谁想五爷二字一出口,底下更是惊嘘声一片。“五爷?什么五爷!你是谁?你到底是谁?”看着山大王立刻变得如同惊弓之鸟一般瑟缩,在一旁的谭疏不禁好笑:“还能有什么五爷,当然是锦毛鼠白玉堂!” “你是白玉堂?!”山大王浑身发抖起来,“你竟然是五鼠之一的锦毛鼠!”小喽啰们更加乱了。白玉堂冷眼看着这群人如此反应,想着若是早知道一个名号就有那么大动静,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了。“五爷,五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饶了我吧,我,我可没严家庄那个严老爷那么坏啊,你可一定要放我一条活路啊五爷!五爷,我跟您磕头,你放了我们吧!”“五爷!放了我们吧!”一群人立刻趴在地上乱七八糟地磕起头来,也不管对着谁都一直点着头,好像谁磕得越多活下来的几率就更大一点一样,站着一看,真是好笑。 “严家庄?这事儿都过去多久了,怎么反映还这么大呢。”白玉堂挑挑眉,有些意外。严家的事儿是他两年前干的,那整个家子全都不是什么好人。五鼠那次几乎是杀了所有的人,只留下了几个孩子,虽然事儿是他挑起来的,但四个哥哥都有参与,只是他手段比较狠,速度比较快,杀的比别人多,所以说着说着就好像只是他一个人干的一样了。这件事儿当时轰动了整个武林,甚至连京城都吹到了一点风儿,江湖上疯传五鼠杀人之狠决,弄得一时甚至没有抢劫掳掠之事发生,太平了好一阵子才又变回原来的样子。 说来却是好笑,竟然是因为这个太平,但这也足以证明当时血腥之极,死人之多,惹人后怕。现在他们一想到当时传闻,再看看那条仍然在淌着血的断臂,一阵战栗和恐惧,这幅模样自然是要的的。白玉堂此刻在他们眼里竟是凶神恶煞了,堪比阎王爷。 “二弟,这怎么办,你还杀吗?”谭疏虽然不知道具体,但也大概知道锦毛鼠白玉堂这几个字震慑力是有多大,看着这群人如此模样,他心里倒是发毛了。“杀。”白玉堂毫不留情地说,“其他人都走,山大王一定要杀。”此话一出,又是一阵磕头声乱响,白玉堂被吵得烦,赶紧让谭疏解开了那群人的绳子,把他们打发前还不忘再恐吓教育一番。 “五爷,五爷,您都把他们放了,您也放了我啊!”山大王苦苦哀求,可白玉堂依旧面不改色,手起刀落,山大王人头落地。 “二弟,为何独独杀了他?”回去的路上,谭疏问。“若是不杀他,他一定会找麻烦的。”“他如此怕你,怎么会找麻烦。”“不是找我的麻烦,是找村民的。”白玉堂吸了一口气,“他恨我,但是怕我,却不怕村民,定会趁我们离开报复村民。”谭疏恍然大悟,却又疑惑道:“那为什么不管那群小喽啰呢?”“那些手下人只是跟着头儿罢了,没什么追求和方向,走到哪跟到哪,要是散了也就散了,他们只会慌不择路地逃跑,而不会想着回来。” 这就是区别!如果他们讲义气,现在也是死。不过如果是那样,也就不会做这种事儿了。人果然还是一群一群的,有时候看头儿,就知道整个队伍。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天还没亮,两个人忙了一晚终于有个闲暇小憩一会儿了。只是还没睡饱就被老太太叫起来要起床赶路。吃饭的时候,饭桌上多了一个妇女,这是老人的女儿,昨天跟着回来的。听她说,她虽然早就被抢走,但一直被留了下来,看着许多姑娘来了又走,她只有满心悲哀和无助,和她一起回来的姑娘都是一年前被抓上去的,像她这样留了这么久的只有那些壮汉了。两人听完一阵同情,老妇人又开始抹泪了。 “你看看你们,非要走的那么急,多留一阵子不好么。”老太太把两人送出们,村民们都围上来了。“我们真的要走了,还要赶路呢,如果快点,明日下午就能到青城了。”谭疏笑呵呵地说。“你们救了我们那么多姑娘,留下来住几日也可以啊,让我们好好报答。”老伯闷闷地开口,只是与以往不同,他得眼里多了一份笑意和喜悦。 “不用了老伯,我们该走了,若是留下来也不知该留多久了。若是以后有缘路过,一定会回来看看的。”“真的?那一定要记着,别忘了顺路过来。”“好。” 外面起了风,两人上马离开,村民们就站在那条刀痕上目送着他们。这刀痕本是为了震慑山贼的,只是没有人越过,现在就变成了一个历史传奇。看着人快消失了,老太太突然用尽力气大叫了一声:“小少侠,你叫什么名字!”“白玉堂——” “叫什么来着?白什么,老头子,我听不清楚。”风有些大,吹散了白玉堂的话语,村民们愣愣地站在村口,直到背影消失还不愿离开。 “喂,你们挺清楚了没有,到底叫什么?”老太太执着地问。 众人都摇摇头。 “没人听清楚?叫白什么,白什么?” 每个人眼里都是一抹失望,好像这个名字就是他们的全部一样。老太太不住地问,不知道名字就好像缺了一块什么,再也补不齐。他们老了,不可能再见面。就算不老,也不可能了,走两次一样的路,这种偏僻的路,几率不大,这一别,就是永远。 到最后也没人能说出他的名字。每个人只是深深记住了这个“白”,如同一个执念一样,他们感激,他们永远都不能忘。有时候这种滴水恩情更加刻骨铭心,他们走的太急,甚至没能留下一个完整的名字,却留下了一个美丽的遗憾。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村里人传了一代又一代,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大事,再也没有山贼骚扰,那条刀痕成了村里唯一的古传说,那么悠久,那么漫长,那么传奇,就连两三岁的孩童都知道曾经有两个英雄救了他们村,那两个英雄一个姓“白”,一个无名。 第24章 客旅之青城行——离别路 两个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继续前进,因为刚刚干了一件好事儿,谭疏的心情大好,满心的欢喜消退了一夜的疲倦,两个人上午的速度出奇地快,当太阳刚照到头顶的时候,两人已经翻过了这座山,站到了草木丛生的山顶边。 远远眺望,那躲在云雾缭绕中的小镇,就是青城。靠近那块突出去的石壁抬头望去,可以隐约看到山和城大致的轮廓,甚至可以看到埋藏在山坳中清澈的湖水。两个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继续前进,因为刚刚干了一件好事儿,谭疏的心情大好,满心的欢喜消退了一夜的疲倦,两个人上午的速度出奇地快,当太阳刚照到头顶的时候,两人已经翻过了这座山,站到了草木丛生的山顶边。 远远眺望,那躲在云雾缭绕中的小镇,就是青城。靠近那块突出去的石壁抬头望去,可以隐约看到山和城大致的轮廓,甚至可以看到埋藏在山坳中清澈的湖水。 时间漫长,却也快如白驹,两晚已经过去,再过一天,他们就要分开了。想到这个,两人都有些伤感,不过既是同路朋友,总归是要各奔东西,只要记着这份情就够了。都是大男人,不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至少也是拿得起放得开的。 并排走马在还算宽敞的山路上,谭疏在呆愣了许久后,突然晃了晃脑袋,开口道:“二弟,你去青城是干啥的?怎么没和其他四鼠一起呢?” “只是到处转转罢了,”白玉堂笑笑,“其他哥哥们都有事儿要忙,就我清闲些。”“独闯江湖啊,真好。”谭疏叹了口气,满眼羡慕,“你是真自由。” “你也可以啊,不过不会功夫还是麻烦点。”白玉堂笑得眼睛亮亮的,谭疏不由一笑:“我就不想了,我也不可能过这种生活。还是想着怎么解决手上的事儿吧。” “你们遇到了什么麻烦么?”“嗯……反正做生意么,摩擦难免是有的,有些客人不想买我们的马了,他们怀疑我们不是找的正宗的宝马。其实我们都是凭良心做生意,绝对不会有假,给的价格也是实的,该赚的不会亏了,但我们也不会大开口。或许我们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说了坏话,这次我来就是找做了几十年的老马商买些小马,再来也请他出面帮我们压一压局面,他干这行干得久,说话有分量,希望他稳住客人过了这一关。” 见白玉堂了解地点了点头,谭疏又说:“我可是从殷川到青城去的,没遇到你之前已经走了三天了,这下回去又要好些天,希望那边的伙计们还能撑住。” “殷川?那样走临阳泊不是更近么,你怎么会走到孤村那儿的呢?”“唉,其实本来还有别的事儿顺带的,因为都是小事儿绕的也不远就往这边走了走,谁想走错路了,不知怎么就跑到那个鬼地方,连洗澡都要一群一群的,真是难为情。” 想起那一夜,两人都是一阵好笑。 一路上走走聊聊,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眼看天又要暗下去,谭疏突然指着前面不远处的山说道:“快看,那边有山洞,二弟,我们今晚要不就在山洞里呆一晚吧。” 白玉堂四处看了看,没有什么可以栖身的地方,于是点点头。两人驱马快步跑过去,趁着天还没黑快速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环境。这山洞挺大,里面蜿蜒曲折看不真切,若是稍微往里面走一走,还可以闻到湿湿的泥土味,若是静下心来听,还可以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白玉堂和谭疏毫不否认里面会有一些小动物,不过他们不会去打扰。 把马儿引到洞口卧好,白玉堂望了望天色,对谭疏说:“谭大哥,我去找些木头,再找找有没有什么果子可以摘。你在这里等一等,我去去就来。”谭疏愣了愣,问:“你去哪儿找?我们凑活一晚算了,分开的话很容易找不到的。”“那我们一起去吧,现在还看得清,”白玉堂说,“再晚些会很冷的,有火还是好一点。再说,我们也要吃东西。” “那就这样吧。”谭疏点点头,看了看洞穴里面,突然眨了眨眼,“二弟,你仔细听听,有没有什么声音。”白玉堂靠着石壁听了听,低头想了想:“水?” 谭疏突然兴奋起来:“二弟,后面有水,我们去抓鱼吃好了,听声音应该不难找到。如果是在这种地方,水不会太深的,鱼应该也是比较好吃。” 有了方向,两人很快循着声音找了上去,穿过一片矮林,一条小溪从山上的石湾中留了下来。小溪上面飘着落叶,没有遮挡的地方可以看到流动的黑影,有些地方有石头挡着,形成了一个漂亮的悬流,柔美的弧线随着石坡一层一层地滑下山去。 “怎么,二弟,你抓鱼可有经验?”谭疏边说边撸起袖子,兴冲冲地问。“若说水上功夫,谁也比不上四哥,不过我是不行的。”看他有些失望地瘪了瘪嘴,白玉堂又笑着说:“不过还是学到了一点……不行不行,你要往鱼的下面叉才能叉到。” 看谭疏已经拿过自己的刀往水里戳去了,白玉堂连忙靠过去帮忙。“诶呀呀,二弟二弟,你快来啊,我一个人抓不到,你的刀太大了。”谭疏大叫着转过身,把银刀扔了回来。白玉堂接着刀,朝着水中一个飞快的黑影子叉去,手一松,刀插进泥土里了,好不容易拔出来全是泥巴。看谭疏已经笑得不行了,白玉堂也快快冲了冲刀,又朝水中戳了几下。 这边白玉堂一边揣摩着鱼的动作一边领会,好不容易叉到了一条,那边谭疏已经从身上拿出了一根簪子在水中乱扎。鱼儿在水中四散游着,这一下被谭疏火辣地攻击扰得四处乱撞,白玉堂只觉泡在水中的双腿痒痒的,脚底的沙土更加软了。 “谭大哥,你倒是会想办法。”白玉堂哭笑不得地看着那根短短的簪子,就听谭疏得意地说:“这可是我买给你大嫂的礼物呢,只是那次她闹脾气不拿,就一直放在我这儿喽。这下可好了,她还没戴,先喂鱼了!叫她耍性子,这回可要后悔了吧。” 两人笑了一会儿,白玉堂刀手并用抓到了两条鱼,谭疏也扎到了一条小小的。见天色已晚,白玉堂上去看了看成果,只见他们的晚饭已经被戳得快看不出鱼形了,谭疏的那个更是连头尾也分不清。树叶轻响,两人准备收工,白玉堂走在前面捡柴火,有时候跳上树摘几个果子,谭疏在后面用衣服兜着鱼摇摇晃晃地跟着。 再回到山洞,天已经黑了半边,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踩着枯脆的树叶,绕着高矮不平的树丛,满心的充实和高兴,就好像走在回家的路上。进了洞,白玉堂开始生火,谭疏则跑到边上拍拍马头,摸摸马嘴,好不亲热。待火大了,他又回去帮白玉堂烤鱼。 荒郊野外能闻到肉香已是不易,虽然鱼烤得不成样子,有的地方糊了有的地方没熟,但两人一想到现在的环境,再想想明天就要到地方,吃起来还是如同山珍海味一般。两匹马儿则卧在一起把脖子伸出洞口慢慢地抿着草吃,偶尔发出轻轻的憨叫。 天已黑透,看不出夜有多深,但洞外清风吹起,悠长响亮的蝉鸣有一声没一声地响着,叫的人心底一片沉静。洞里火光闪动,火花浮在空中,温暖了漏进来的微凉的风,也映着两个人安静沉着的面孔。 “谭大哥,你还不睡么?”白玉堂握了握手中的刀,问道。谭疏抬起头定定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突然笑着摇摇头:“睡,现在就睡吧,明天早点起。” 两个人偎在马旁闭上了眼,没有人睡着,也没有人开口。不知是谁先有了困意,山洞渐渐连呼吸都平稳下来。山高路远,月朗夜静,云罩着天空模糊了月光,远远望去,只有那飘动着的火陪伴着淡淡的月影轻晃。 第二天,两人是被马鸣声叫醒的,一睁眼就弹了起来。看了看山洞,火还在烧着,只是几乎快看不见了,谭疏跑过去踩灭了它,连忙牵着马出了洞跟上白玉堂。 剩下的山路就不多了,他们一路下去,走到一片树林的时候发现路已经不好走了。谭疏下了马准备牵着,白玉堂还没来得及下马就感到有水滴了下来。 风突然就刮了起来,吹得一片树林晃动,叶子呼哧哧地响,还没眨眼的时间,雨已经下了起来,只是一瞬间就瞬间蒸腾了整个山林。 这真是倾盆大雨,一点也不夸张,下得人睁不开眼睛。白玉堂只觉像在水中一样,眼前的水帘密密麻麻,雨点打在身上竟有些硬生生的疼。谭疏大叫着牵着马走上来,白玉堂小心地下了马,看着一片水雾朦胧,找不到前方的路。 “二弟,你在这儿吧!”谭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个青袖伸了过来,白玉堂拉了拉他,说:“我们小心点走,这里本来就高,坡又陡,现在还下雨,一定要跟紧了。” 两个人在雨中行进,白玉堂试探着跳下一个高坡,身后的马儿却停不住蹄滑了下来,白玉堂硬是被拖了好几步才拉住它。谭疏则差点没和他的马一起撞到树上。在这里,一步一步都及艰难,好不容易地不知道在雨中走了多久,渐渐觉得雨小了一些,至少能看清前路,路也好走了许多。两人一点一点挪着往下滑,马儿四蹄不知怎么磨硬是坚持住了,小黑马又一次甚至因为蹄子入土太深差点拔不出来。谭疏的棕马也磕磕绊绊。 他们两人两马,可谓是共同度过了许多艰难呐。 怀着心事和不同的思绪,两人在雨中牵着马上蹿下跳,从树下钻过去,把树枝拨开,有的地方还要一个一个过,否则就要被卡在那儿。就这么走了许久,不知什么时候雨小了,路也平了,两人却还是那么走着,白玉堂缓过神来直笑被这场大雨淋昏了,谭疏则感慨万千。 剩下的路就好走了,重新上马飞奔,很快就看到了夹在两山之间的高大的城门,那就是青城。青城里倒是还在下雨,只是很小很小,仿佛江南烟雨的味道,轻柔缓和,没有他们来时的粗狂。滋润的细雨让两人心情也好了不少,而摆在他们面前的,是离别。 两人都下了马牵着走在青城青石铺就的路上,白玉堂看了看两边小巧的楼房和不远处拱起的石桥,问:“谭大哥,你对这儿可熟么?”“恩?”“既然来了,当然是留久些好,我还要转转这儿呢。”谭疏笑了笑:“不是很熟,但是……一些地方还是知道的。二弟,你如果有空,去酒舫看看吧,这是青城最不能缺失的地方,是青城的魂。” 白玉堂点点头,问起了谭疏的打算。 “我要立刻去找老前辈,否则就真的晚了。”谭疏露出一个豁朗的笑容,“二弟,我们就暂时在此分离吧,你别忘了时常传点信过来,若是有空,一定要到殷川去一趟,只要说你的名字,我们谭家永远都会欢迎你。到时候我带你去临阳泊看看,看看我们的好山好水。” 白玉堂浅笑着应着,就站在这里目送谭疏离去,两匹马儿也依依不舍,互相绕着转了两圈才各自跟回主人。在桥上,谭疏回头招手,高高的背影一点点融入那幅水墨画中,青袖划出一条朦胧的线,最终消失在茫茫烟雨里。 第25章 客旅之青城行——酒坊醉 青城就像一个青涩的梦,能触碰到你最柔软的地方。弯弯曲曲的青石道,重重叠叠的白玉桥,绿水萦绕滋润着这片土地,荫柳长阶延绵到山脚。走进青城,到处都仿佛隔着一层轻纱,有着朦胧的美,水里的花船微漾,旋出黛色水笔如泼墨般沉荡。 白玉堂靠在玉桥上望细水流长,坐在青石板上闻见了不远处的包子香,马儿轻鸣一声蹄儿扬起,身后举着青伞的姑娘银铃般笑着走进小巷。抬头看茫茫苍天,碧蓝如玉石般透着光,没有下雨,为何俊俏姑娘伞扇轻扬?只是因为这里是青城吧,青城又叫“青伞乡”,也只有在这里,才能有这么漂亮的伞,这么湿润的山水,这么和美的房屋,这么舒心的人。 白玉堂直觉身心清爽,怎么看也看不尽这舒坦的颜色,看不够满眼的风光。它怎么能这么柔和?连河里的船也看得人喜欢,四处就好像围着一片薄雾,一片迷茫。 这里就是酒舫,白玉堂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青城的中间。河中一条条大船随意地飘着,不嫌多杂,船上雕花砌栏,笑声一阵一阵地从里面传出,空气中满是酒香。 “这位哥哥,可要进进酒舫?”靠在木桥边的姑娘扬了扬帕子,捂嘴朝白玉堂笑道,“来青城若是不来酒舫,哥哥可亏大了嘞!” “那边的俊哥哥看过来哟!” “阿哥哥!来我们酒舫嘛!” “阿哥,来酒舫喝最好的酒,看最美的人哦。” “好阿哥,过来嘛!” “阿哥哥!”“诶!”“看过来!”“啊?”“看看妹子美不美?”“妹子美!”“尝尝甜酒香不香?”“甜酒香!” 姑娘们从船上陆续钻出来,到后来看着他就开始隔水对唱了,笑得清甜。白玉堂也实在是惊喜了一番,青城的人儿真是大方呢,虽然也是招揽顾客,但却显得那么真诚、直白。 的确,酒舫的姑娘都是做惯了生意的,但是她们很干净,就像这青城的水一样。 白玉堂现在还浑身湿着,只是在这青城里走着,空气都是湿润的,好像也不觉得冷了。只是毕竟浑身难受,他还是想先找个客栈洗澡换衣服,却被热情的姑娘拉住了。 “船上有衣服,哥哥跟我们来嘛!” “妹妹不会偷看的啦!” 白玉堂只觉好笑又可爱,一个姑娘已经兴奋地把船晃到了岸边跑到他身边把缰绳抢过来扔给了靠在桥边的阿姐:“阿姐,你帮阿妹牵一牵,阿妹要带阿哥去玩嘞!” 白玉堂也不推辞,由着小姑娘把他拉上船,又朝其他姐妹们做了个鬼脸,然后把白玉堂藏到船里。白玉堂就听外面响起姑娘们的笑声:“小妹又抢姐姐们的人。”“哪有哪有,哥哥就是小妹的,哥哥可没有拒绝呢。”“还不是你硬拉人家?”“是姐姐下手慢。” 这群姑娘,活泼,可爱,热情,自然,让人不得不喜欢。 “阿哥,你来嘛,这儿有衣服,你就在这儿换,阿妹出去了。”小姑娘跑进来把白玉堂拉到花帘子后面,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又用小碎步跑了出去。船外又响起了姑娘们的谈话声,隐约也传来几声男子温润的调侃,船也在一片笑声中慢慢晃动起来。 白玉堂看着挂在后面的月白色长衫笑了笑,把身子擦干就拿出自己的青衣换上了。走出帘外并不见姑娘,举目四望,墙边嵌着雕画,凤纹木柜上摆着各种各样的酒。 真是应有尽有。细细走来看了看,甚至连几百年的稀少古酒都有。不过他独爱陈年女贞陈绍,想必这里肯定也是不会少的。大船中间摆着两张桌子,几只小巧的玲珑凳零散地摆着,看来有一种和谐的美。船被一个珠帘分开成两部分,后面一层绣花纱帘挡住了外面视线,刚才白玉堂就是在那里面换的衣服,而后面也是有床的,整体收拾得很干净,只是小了许多。 “阿哥,你换好了!”白玉堂一回头,小姑娘从外面钻了进来,跑过去围着他转了几圈,“阿哥长得真好看,阿哥,你做我夫君好不好?” 这回白玉堂可不干了,笑着摇摇头,不管人家是玩笑话还是真心,他可不愿意带回个远在青城的小娘子回来,而且人家小姑娘只是随口一说呢,看他一迟疑再真的考虑了。不过,这里的姑娘却是都挺直接的,不管是夸人还是骂人,只是让你讨厌不起来。 小姑娘也不在意,笑得眉眼弯弯:“阿哥,你喝酒吗?阿妹这里有好多酒哦,女儿红,状元红,绍兴花雕,很久很久的乳酒,阿哥,你要什么嘛?” “陈年女贞陈绍。”白玉堂笑笑,“你这儿有吗?” “有!当然有!”小姑娘连忙点了点头,跑到酒柜边一个一个找着。白玉堂哑然失笑,她是这么有信心么,不过这儿随处一望都是风景,也不怕客人等急了。 “阿哥,你等等,肯定有的。”小姑娘还不忘回过头说一句,眨眨眼看了看白玉堂,又笑道,“要是阿妹这里没有,阿姐那里也会有的,不用怕。” 小姑娘只是看了两三排就找到了,把那坛封好的酒搬下来放到桌上,白玉堂仿佛已经能闻到一丝醇厚的酒香。小心的把坛子打开,那股浓浓的味道就溢了出来,很快飘出了船外。单闻这味儿,白玉堂就知道这回真来对地方了。即使在陈楼,想喝到如此年份的酒,也是从未有过。酒舫,不愧是青城最不该错过的地方,也是世上爱酒之人的圣地。 “怎样?”阿妹的眼睛亮晶晶的,期待地看着白玉堂,他点点头,笑说:“阿妹的酒就是好。”阿妹就咯咯咯地笑了起来:“那阿哥要常来哦!阿妹留着给阿哥。” 阿妹帮白玉堂倒了一小杯,把剩下的又盖了起来,白玉堂只觉满口酒香回味无穷,看这船也好像起了烟雾,在天上一样。 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只见酒架上好看地摆着一坛坛酒,大致瞥了一下,除了刚才见的,还有兰陵美酒、杜康酒和竹叶青,再往上一排就全部都是葡萄酒了。 “阿哥,你看这是什么酒?”阿妹笑弯了眼睛,把一小坛推到白玉堂面前。低头一瞧,色如琥珀、澄黄透明,一看便知是上好的女儿红。 阿妹又推上来几坛,白玉堂一一答了。那个红润晶莹、色泽自然的是状元红,金黄夹绿、纯净透明的是竹叶青,最后那清冽碧透的则是仙酒杜康了。小妹听他说出一个就笑着拍手,兴致勃勃地说:“阿哥真厉害,阿妹再搬几个过来。” 白玉堂虽然并不贪酒,但也是爱酒的,既然小妹热情,他也不拒绝。只是心底有些小小担心,自己喝了酒,若是这阿妹要银子也是理所应当,却打破了美如画的感觉。 白玉堂来时已是正午,只因这青城不论四季都如浸在水中一般温润,他便忘却了停下歇脚,现在从花窗中看船外的山水如画,闻见酒楼菜肉飘香,他才猛的觉着饿了。在青城,时间可以被忘记,到处楼宇亭台红墙绿瓦,那酒香也分不清是从哪儿飘过来的了。 又和阿妹聊了一会儿,喝了酒,白玉堂走到船边,船已经飘在河中间了。四处波光粼粼,照进来的阳光却柔柔的暖暖的,连太阳都好像被湿润了。岸边传来歌声,吆喝和茶馆小伙计的笑声融到了一起,走着行人的木桥上有孩子在玩耍,不远处的白石桥路过打伞的姑娘。 青城突然变了个感觉,好像热闹了许多,却又不像火一样。突然,白玉堂一恍惚,好像感觉回到了金华。船缓缓从白石桥下飘过,两旁柳树成荫清风吹起,身后的帘子挑开,小妹笑着走了出来。这一条河都是酒舫,两岸停着大花船,上上下下在送着客人,白玉堂真的看到了金华的影子,或许在这个时候,它们是一样的吧,或许在这个时候,所有地方都是一样的,那么温暖,那么淳朴,那么欢快,那笑声不断的酒楼就像陈楼,好远好远的哪个地方是醉香院,那被绿树包围的小亭台就好像记忆中的湖中塔。 “阿哥,你要走了么?”小妹抬起头闪着大眼睛问他,满眼不舍。白玉堂点点头,笑道:“我只是个客人,终究要走的。我们刚才不是聊得很开心么。好了阿妹,我要去拿包袱,你把船摇到岸边好不好?”小妹瘪着嘴点点头,看着白玉堂进去又出来,看着他下了船离开。 白玉堂走了几步回头望了望,见小妹还站在岸上看着他,身后两个青年说笑着进了船。“阿妹,该回去待客人了。”他笑着挥挥手,青衣摆动,“再看阿哥就带着你走了。” 小妹听着,突然愣了,然后猛地冲他跑过来,一把扑进他怀里,闷闷地说了一句:“阿哥,小妹想你。可是小妹不能走,要不阿娘会不高兴的。”白玉堂拍了拍她的肩膀:“那就快回去吧,阿哥只是个过路人,以后还会有很多阿哥会来呢。”“不一样不一样……” 小妹虽然很不舍得,但是还是很快放开了他,飞快地跑回去。白玉堂看着她翻飞的裙摆,心里突然觉得如果那是他亲人该多好,这么可爱的姑娘,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也让人挂念。小妹上了船,掀开帘子却没有进去,而是回头仔细看了白玉堂一眼,很快地钻进去不见了。 船又飘走了,白玉堂也离开了酒舫,离开了河边。小妹从窗户中看着他离开消失,想着他或许去寻客栈去了。她送过许多客人,有青城的,也有许多过客,只是来了一次就再也没有出现。她不知道为什么唯独念着白玉堂,是因为他长得好看么?长得好看的人容易让人记住,也容易让人念着。可是仅仅如此么?她不知道,或许是吧,或许就是这样。 她再也没有见过白玉堂,就算白玉堂来了,她也不一定在酒舫了,就算见到了,她又一定能认出来么?过个几十年,大家都老了,又能认出来么?小妹想着,不知客人已经等了许久,只是因为美景在旁不至于无聊才没叫她。 白玉堂就好像一个梦,出现又离开,毫无痕迹。其实谁会留下痕迹呢?酒舫是做生意的地方,你拿钱我给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只是因为是他,便觉得收不收银子也无所谓了,喝酒喝酒,喝出感觉就好,看到美景就好。她不懂什么高深的东西,只是就想这样,虽然她是应该收钱的。她不想破坏了这份美,虽然她只有十四岁。 如果可以,她真的想和白玉堂走,但她的家乡在这儿。就算这里没有亲人,这儿也是她的根。她只是有很强烈的感觉,如果她真的跟他走了,他一定会对她很好,像亲妹妹一样疼,他有像青城水一样的眸子,他也一定是很好很好的人,不会在背后害她。 “阿妹,上一坛竹叶青。”有人声响起,“一定上好的,别给我弄假啊,虽然你们酒舫没出过假货。”这句话,几乎每一个来的客人都会说。小妹只是笑了笑,轻盈地走过去从酒架上挑出一坛放到桌面上:“这是当然,阿哥怎么不信我?我们酒舫从来不欺客的。”语调还是那么轻巧,气氛还是那么热烈,酒香又溢了出来,飘满了整条河面。 如果白玉堂知道、看到了这一幕,或许会感谢小妹,能给他一个如诗如画醉美隔世的酒舫吧。喝酒,快乐的喝酒,是酒舫最初的目的,最单纯,也最美好,只是不知什么时候就变了。这样的酒舫以前没出现,以后或许也不会出现,就白玉堂能遇见了,尽管如此,这里也是唯一的酒之家,没有欺骗,没有水分,只是单纯的你拿钱,我就把酒送到你那儿。 第26章 客旅之青城行——故人逢 柔柔的太阳照得人心里舒畅,白玉堂背着小包袱往回走,看到了老远被拴在树上的马,往后一看也有些距离了,才知道随船飘了多远。一想起酒舫,就想起了可爱的小妹,白玉堂笑着摇摇头,他们终究只是过客而已,不过,这样的姑娘该嫁个好人家。 牵着马随便拐进了一个小道,孩童们清脆的读书声杂乱地传来。没有先生看着么?到挺自由,不过毕竟还在拿着书本吧。白玉堂想着,走着,看见不远处有一家客栈。 “小公子,要进来坐坐么?”和蔼的老板娘笑的灿烂,白玉堂点点头,看了看招牌。“平安客栈”,漂泊在外,求的就是一个平安。 白玉堂出门已经有八九天了,但因为走的大多都是山路,银子倒还充裕,点了两个小菜又要了一个馒头,白玉堂乐得自在地吃了起来。外面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都悠闲地走着,对面的小院子里大门开着,孩童在里面玩耍,一个老人坐在门前吹风。 “这是,白五爷?”一个疑惑的声音响起,白玉堂回头一看,一个长袍少年正好奇地看着自己。白玉堂打量了他一下,缓缓点了点头:“我是,你是谁。” “我是小管啊,五爷不记得我了?”少年只有十三四岁,虽然长相变化挺大,但白玉堂一听他的名字就想起来了。两年前千里迢迢跑到陷空向五鼠哭诉的严松恶行的,就是宁管的爹宁长文。见到了两年前的故人白玉堂小小惊喜了一下,尽管在白玉堂的记忆里,严家庄可不在青城。宁长文他们什么时候搬到这里的?没想到那一别之后还有缘再见。 “你们还好吧,脱离了严松的掌控,应该做什么都自由了许多。”白玉堂笑着示意少年坐下。宁管高兴地坐下就和白玉堂说起了家里的状况,白玉堂边吃饭边听,为他们的生活感到欣喜。“五爷,你到我们家去吧,我爹这几年可没少念叨您呢。”宁管兴冲冲地说,“我还学了剑,我爹说以后也要让我像您一样,做大侠,行侠仗义,不能被欺负。” 白玉堂也好久没见他们了,虽然血洗严家庄只是一晚的事儿,但为了这晚上他们可没少费心思,为了救那几户人家,白玉堂和徐庆可是跑了严村三次才把几家人都接到陷空岛安顿,可谓仁至义尽,蒋平天天守在江边备好船准备接人,卢方和韩彰则定了好几个计划。 严家庄不是一般的庄园,那里也同时做些生意,这些生意一般见不得人,所以严松手下也有一群武功高强的护卫,同时也有一批江湖势力,否则他又怎么敢为霸一方呢?正是如此,五鼠才不得不小心,送人的时候也是白玉堂守在那里直到最后的人走了才离开。 这几家人都特别感激五鼠,血洗严家庄后,几家人把严家的恶行全部说了出来,才让五鼠不像其他绿林好汉山林英雄一样被按上“血腥”的罪名。虽然锦毛鼠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加上了“狠毒”的名号,但人们说起都把他当做行事麻利出手利落来称赞。 宁管尤其佩服五鼠。自从那晚上偷偷跟着五人躲在树后看了那场恶战,他骨子里的血性就被激了起来,尤其是看到白玉堂毫不留情地砍断一个人的脑袋然后一刀拍飞的时候。但他不认为那是恶毒,他只觉得不够残忍。严家,每个人都坏到了骨子里,这死的太痛快了。 他还很小,难道就要埋下仇恶的种子么?幸好经过两年的正常生活,宁管已经可以释怀,白玉堂从他的言语神情中惊喜地看到了这一点,不禁为他高兴。 “五爷,其他的人呢?就您一个来了么?大爷他们呢?”宁管兴奋的劲头儿过去了,好奇地朝白玉堂后面看了看,白玉堂扬了扬手:“他们都不在,就我一个人。” “是这样……五爷,好嘛好嘛,您跟我去我家吧,我爹一定会好好招待您的。我……我昨天读书偷懒了,爹爹还有些生气,您跟我回去他就不会罚我了,好不好啊。”宁管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白玉堂,看的白玉堂只能笑笑答应。留下饭前,宁管笑着拉他出了店门。拐过几个小道,眼前出现了一排院子,每个都敞着大门,各个庭院都精巧漂亮。宁管本来就调皮,这一高兴更是像小猴子一样恨不得上蹿下跳,拉着白玉堂左拐右拐,终于停到了一个院子前。“五爷,到了。”宁管自豪地说完就叫嚷着跑了进去。 这是一个干净漂亮的小院子。白玉堂大略一看,里面大方简单,但是错落有致,假山花草也布置的及可爱,还没等他细细观赏,急匆匆的脚步声就响了起来。 “白五爷!真的是您!”激动的声音响起,一个中年男子披着大褂迎面而来,身后的小影子跟着一个翩飞的裙摆也飞奔到眼前。男子四十多岁,正是宁长文,宁管跟在夫人田氏后面一副乖巧模样。白玉堂听到这声音不禁心中一动,他们真的一直记着这恩情。 再看眼前的人,男子虽精气神十足,但也可以看到头上的白发,女子满脸挡不住的喜悦,却可以看到她消瘦的身影。两年前的丧子之痛让他们终于下定决心扳倒严家,但已换不回长子的生命,白玉堂看着这家人,心里平静又澎湃,矛盾不已。这两年的平安日子远远不够补偿他们失去的一切,严松那长剑插入宁桐身体的那一刻是他们永远的噩梦。 宁管还记得他大哥吗?肯定记得,他或许只是不希望自己想起而已。 就如宁管说的,白玉堂受到了一家人热情的招待,还没一会儿,他们已经坐在荷塘边的花台上了,面前摆着点心和上好的茶,甚至还插上了好闻的香。 这香是青城特有的,家家都有,晚上更是每家都要点。而宁家更是要点,也只有这让人舒缓的气味能平和他们屈辱的回忆,让他们安然入睡。 “五爷准备在这儿待多久?我们搬到这里两年,已经踏遍了青城每一寸土地,如果五爷愿意,我完全可以陪着五爷转遍这里。”面对故人的热情,白玉堂笑着谢绝了:“明天就要走了,其实我也只是路过而已,就没想到能遇见你们,倒是个大惊喜。” “五公子不多待几天么?或是小住一段时间也可以啊。再过一个月就是青城的花节了,那之后再过两天就是青伞节,姑娘们都会把青伞偷偷放在心意小伙旁边呢,可热闹了。”宁夫人温和地开口,满脸笑意。这个坚强的女人曾经是两个孩子的半边天,而现在她也可以好好休息休息了。白玉堂只是觉得不用在路上耗费那么久,却也被一家人说得有些好奇有些心动,便答应他们回来的时候多拐一拐路过这里多留几天。 一家人高兴极了,夫人苍白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宁管拍着手跳来跳去,宁长文不住地说:“那就说定了,一定记着回来啊,别忘了,千万别忘了!”白玉堂笑着点头。 今晚上在这儿住下是肯定的了,还没等白玉堂开口询问,一个老仆就匆匆地跑过来说:“老爷,客房备好了。”宁长文嗯了一声,挥了挥手让老人下去,又对白玉堂说:“五爷,你今晚就再我们这儿将就一晚上吧,明天一早我为您准备好盘缠再走。” 这家人的好心白玉堂心领了,但人家的钱怎么能无故接受呢?便说:“多谢多谢,不过我这儿还有些银两,带多了反倒成了累赘,老爷若真为玉堂操心,还有下次呢,等青伞节了,玉堂一定多留些日子再不罗嗦。”宁长文连连点头:“好,好,都听你的。” 久别的恩人突来来访,让两夫妻既兴奋又有些无措,总觉得就这么呆在屋里有些浪费时间,但出去吧一时半会儿也干不了什么,倒有些烦闷了。宁管终究受不了憋在家里,提议出去走走,就是随便看看也好,几个人一对眼儿,这事儿就成了。 几个人漫步在石阶上,闻着淡淡的花香只觉得一切都那么美好。白玉堂正享受着清风的吹拂,就听一旁的宁长文突然轻声呼道:“那边是什么?好像有人。”四个人一同朝桥下的河面望去,静静流淌的河水中一个姑娘正漂在那里,眼看就要沉下去了。“这是怎么回事儿!”宁长文瞪大眼睛,“我们青城的人都会水的,她怎么可能沉下去呢?更何况这水是全城最浅的地方!”“她是要去寻死,快救她!”白玉堂皱着眉头说。 话音刚落,一个影子就直接从桥上翻了过去跳入水中,白玉堂扭头一看,宁管已经不见踪影,再往下看,那奋力往姑娘落水的地方游的人正是他。三人连忙下桥在岸边等候,宁管正托着那姑娘的头往这边划水,而她还在到处乱抓,好几次差点把宁管拖到水里面。 “她差点把小管拉进去!”宁长文惊讶地说,“她就这么看不开么!”白玉堂耸了耸肩,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慢慢划过来。这段河面一般少有人来,要不是他们溜达到这儿,这姑娘可能就没命了,虽然刚才闹出的动静挺大,但也没有引来其他人。落水姑娘全身都湿透了,站在风中有些发抖,宁长文把大袍子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省得她冻着,宁管一边喘气一边坐在地上休息。几个人几双疑惑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人,等着她开口。 “为什么要救我。”姑娘眼睛红红的,瘦弱的身子还停不住颤抖。宁夫人叹了一口气,走过去拉了拉她的手:“有什么想不开的,一定要去寻死?你还那么年轻……” “我……”姑娘满脸难受,哽咽道,“我活不下去了,就算不自杀,也会有人来杀我……我不想死得那么惨,要是让他找到我,还不如我自己先死。”几人一惊,白玉堂问:“你把事情都说出来,谁要杀你?我保你平安。” “你?”姑娘缩了缩身子,瞪眼儿瞧了瞧白玉堂,又哭道,“公子,您就别安慰我了,他武功很厉害,是江湖人,哪会跟您讲什么道理啊。我这样的人,到哪里都会害死人的,你们是好人,别管我了,让我自己去死吧,死了他也没办法了,就不会连累到无辜的人了。” “江湖人?他要是江湖人我就更要会会了。这位姑娘,你叫什么?” “小女子姓方,单字一个莲。” “方姑娘,把事儿都告诉我们吧,你要死让我们给碰上了,至少也要让我们知道发生了什么啊。”“是啊姑娘,说出来或许能解决呢。”“姑娘……” 方莲叹了口气,终于说出了发生在她身上的荒谬的事情。她本不是青城人,就是为了躲那个人才到处乱跑逃到青城的,才来了一天。那人原本就和她家有仇,但都是好几辈子前的事儿了,只是一直以来冤冤相报,直至现在也没有解决。她爹娘都被那人杀了,但那人还不够,还想杀了她,而且扬言如果让他抓住了,一定会折磨死她。她现在已经二十岁了,一直没嫁人就是怕连累了人家。那人从一个月前开始追杀她,她跑了好多地方吃了好多苦才勉强活到现在。其实她本不会武功,只是会一点点易容术,又因为孤身一人比较自由,为了活命哪儿都钻哪儿都跑,竟也能逃了那么远。昨天刚来到青城,躲在菜棚后面还没来得及歇歇脚,就听到那人的声音响起:“一碗混沌!料儿多点儿,大爷还要抓人呢!” 那大刀“啪”得打在桌子上的声音让她惊恐,她不敢想象这人怎么这么有毅力,抓了她那么久还不死心。她甚至走在小道阴巷里不敢回头也不敢抬头,生怕他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眼前。一点动静都能把她吓得半死,她不能再忍受了,她决定了结。 听了姑娘断断续续地讲述,几人都是一阵同情,白玉堂沉思半晌,说:“姑娘,他杀了多少人?”“我……我们全家都给他杀了,还有邻村的一家,应该有二十多口。” 几人倒吸了口冷气,白玉堂眼里放出精光:“那我就有理由杀他了。你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子,我去找他。”“公子!”“五爷,你可要小心啊,他好像很厉害。”宁长文着急地说,宁夫人一脸担忧,宁管则高兴地笑道:“五爷,你又要出手啦!太好了!” “公子!”方莲着急道,“您,您不是知道他厉害了吗?怎么还要去送死啊!”“我白玉堂虽然不惜命,可也不是那种说大话的人。方姑娘,你就放心吧,绝对没问题。” “白玉堂?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白玉堂……”方莲愣在了那里,却又总想不起来,还是宁管惊讶地说:“方姐姐,你连五爷都不知道?这可是五鼠啊!白玉堂,锦毛鼠!想起来了?”方莲猛的一震,瞪大眼睛看着面前青衣飘飘的俊逸少年,一脸不相信。“五爷?……五爷……”方莲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五爷!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 几个人笑了。宁夫人把她扶起来安慰地拍着她的肩膀,宁管咧着嘴不住的笑,白玉堂则缓和了神情轻轻说:“放心,放心,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说吧,你要他怎么样。” “我要他死!” 第27章 客旅之青城行——荒唐事 静静的小路上隐约飘来花香,几声鸟叫递来了远处安宁的气息。突然,一股无形的杀气悄悄蔓延过来,转瞬就笼罩了这片地方,形成了一种让人恼火的束缚。一个遮着半边脸的黑衣男子大步走了过来,手上的大刀闪着寒光。 白玉堂此时已经和宁家人分开了,独自站在高高的石桥上四处望着。危桥是青城最漂亮的桥,虽然名字不好听,但正是因为桥如其名——高又陡,才可以“一上危桥天地远,不知东岳在何方。”简直可以把整个青城一览无遗。但也正是因为太高,很少有人会走,白玉堂此时就好像站在云中,满脸平静,望眼欲穷千里,就要羽化成仙了一样。 或许是江湖人的敏感,白玉堂感觉这件事不简单,尤其是现在平静下来想一想以后。站了一会儿,吹风也吹得差不多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准备仔细查看查看,大致四周望了几眼,又静听了一阵风声,就感到一种和青城的平和格格不入的气氛,顺着感觉走,白玉堂很快的便察觉到,有一个武林高手,正隐藏在青城的某个角落。 武功多高说不准,但至少可以和自己持平。白玉堂皱了皱眉头,这倒有些棘手了。他施展轻功从危桥落到屋檐上,放轻脚步朝着那股杀气飞去,越靠近,就越惊诧于越来越沉重的压力。那是一种毫无杂质的黑暗,阴森,阴冷,杀气重重,就好像从地狱走出来一样,尽管周围鸟语花香,太阳还暖暖的,但空气中已经如同夹杂了霜雪冰雹。 白玉堂已经好久没有感觉到如此的紧张。不是害怕,而是一种面对强敌的兴奋。虽然一直都在江湖上行走,但平时有四位哥哥在一旁,五鼠联手没有劲敌。偶尔独自遇到一两个有点功夫的,也完全不是对手,后来名气闯出来了,更是没有碰到过旗鼓相当的“敌人”,所以即使也不算“初出江湖”,江湖上真正的险恶的困境还有生死一瞬的时刻,白玉堂真的没有碰到过。但是他知道,一旦碰到,就是生死相搏。 这是个强大的敌人。白玉堂眯了眯眼,毫不收敛已经隐隐生成的杀意,眼看那人越走越近,他的杀气也越来越强,甚至差点盖过了黑衣男人。 几乎是同时的事情。黑衣男人大刀出鞘,白玉堂纵身越起,一片瓦被削掉,石子儿朝着那人的死穴打去。两人躲开飞来横物,白玉堂一个转身旋出银刀握在手中,那人也站定,死死地看着他,虽然不曾移动半分,但也进入了作战状态。 又是叮当几声脆响,黑衣男人挥刀把几颗尖圆不一的石子儿打回给了白玉堂,白玉堂则横起银刀微微一挡就顺着劲儿反手把石子儿又握住,再次甩了出去。那人明显也是练过的,竟直接单手打飞了那有些冲力的小暗器,好不躲避地直冲白玉堂而来。 几声鸟叫之间,两人已过了三招。 白玉堂向后退着,男人的银刀只要再往上一抬就能擦到他的下巴,白玉堂狠狠蹬了一下地,旋身跃到那人的身后,只觉眼前猛地一闪,那阴沉的脸就转了过来。 两人的进攻就这么停下了。白玉堂半跪着,刀横在前面,甩到胸前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男人还是那一副模样,掂着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像一堵黑黑的墙。 “如果有一天你得罪了什么人,最好不要让他找到我。”半晌,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白玉堂站起身,一甩手把银刀插在地上,就笑着看那人也把刀扛了起来。 “你是……生意人。”白玉堂挑挑眉,一脸“狡黠”,“而且,还不是什么好生意。” “我不是生意人。”那让人不舒服的声音又响起,就好像来自地底下的回声,“但是,你,正在玩火儿。小子,我今天不想杀人,不要影响我赚钱。” “那也要看你让不让五爷满意!”话音刚落,黑衣人就见一脸灿烂的白玉堂突然跃身而起,赤手空拳直冲他而去,心里突然猛的响起了警钟。大意了,真的大意了,看他放下了刀还以为已经不用再战,没想到他竟然敢不拿武器就挑战自己,若是他也像那老女人一样,会一些奇门怪术,自己这次岂不栽了?!不过,他真的想多了,白玉堂却是没有别的目的,只是为了试一下他而已。男人刚发出那夺命的毒镖,白玉堂就跃身返了回去,只听“咚”得一声,毒镖已经钉在了一旁的大树上。 “天下第一杀手,‘毒镖王’程昆。”白玉堂瞟了一眼一边只剩一小半儿的毒镖,满脸了然地说,“要找你可不容易,你也不轻易出手吧,放心,我白玉堂还没那么厉害得罪这么有‘种儿’的人,让他请你来除掉我。”他顿了顿,又说:“而且,你也不一定能除掉。” 程昆是有点小小的惊讶,不过他一向面无表情,这会儿也看不出他内心的细微波动。白玉堂仔细观察着他,等了一会儿,才听他缓缓说:“为什么偷袭我。” “你不知道?”白玉堂哼了一声,“不过你杀了这么多人,肯定也不在乎吧。程昆,我却是恨自己有心无力,没法替人除掉你,只是现在听好像你还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你这杀手也算有原则。”“我只杀大恶之人。”只有这么一句,他停了嘴。 白玉堂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出方莲的事儿,不过思考一阵,他还是决定让他自己了结。“第一杀手,我告诉你一个消息,你答应我一个事儿行不。”白玉堂勾起嘴角,一脸放松地说。程昆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对手,但他还是僵僵地扯了扯面部的肌肉,就算答应了。 “你认不认识一个女子?长得有些姿色,好像跟你有仇,会易容。”白玉堂看他灰黑的脸色在听到“女子”的时候黑了黑,听到“易容”的时候更是如同黑炭一般,就知道八成了。“老女人又跟来了。”程昆冷着脸吐出一句话。 “老女人,看来我还猜对了一点儿。”白玉堂脸色突然黑了下来,程昆看着他,只觉这人真不可捉摸。白玉堂看了看程昆,又低头想了想,瞪了他一眼:“跟我来。”两人一前一后跳过楼房穿过栏杆,最后落到了宁府专门为方莲准备的小院儿里。白玉堂冷笑着看方莲俏丽的小脸有一丝怪异,然后露出了一个不符合年龄的笑容。 “白五爷,我真是低估你了。”方莲一脸天真,目光却直直盯着程昆。白玉堂哼了两声:“好啊,你竟敢利用你五爷!你倒装得真像。”“五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程昆功夫好,就凭你不会武功只会点儿易容术,不可能逃得了这么久。易容的确很厉害,但是会功夫的都可以感觉到不同。更何况你的演技还没有那么厉害,可以瞒天过海。”方莲听罢,扭着身子走了上来:“好,我喜欢,小子,你跟我学吧,我一定让你超过程昆。” 白玉堂眯了眯眼睛:“你到底多大。”“你说呢。”“不说就算了。”“那你就去猜一辈子吧。阿昆,你怎么连个小娃子也打不过?好歹也闯了二三十年了。”程昆瞪了一眼她,没说话。白玉堂在一旁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江湖上有哪号人易容高。 罢了罢了,关自己什么事儿呢,到时候了,也就知道了。 “五爷五爷,你说说呀,他们怎么就和好了?不是仇人么?”宁管从昨天开始就一直问,一路上更是缠着白玉堂不休,白玉堂便用“不是冤家不聚头”搪塞过去了,不过……白玉堂一直憋着一口气儿,方莲竟然利用他找程昆!程昆一直躲着她,她就让白玉堂引他出来。说出来谁信啊,方莲是多少年的老妖啊,竟然找不到一个人?全是瞎扯。白玉堂一肚子气,无奈那俩人跑得快,就算不满,也只能心平气和了。可到底是为什么呢?白玉堂只觉得这是一场闹剧,荒唐至极,开始地荒唐,结束地也荒唐。或许他们有他们的故事吧,只是自己参与的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才会对两个人的解释不知所云,疑窦丛生。 不过……天下第一杀手啊,真是名不虚传,想到和程昆比试的片刻,白玉堂眼睛亮了亮,一些心中的异样也消散了。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再找他比一场,那种不小心就会丧命的感觉让白玉堂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精神对抗,惊险,却也淋漓。 白玉堂上了马,宁管牵着缰绳不愿放开,最后还是宁夫人浅笑着把孩子拉到了后面。“五爷,一路保重。”“记得一定要回来啊。”“好,后会有期。” 马儿小跑了几步,白玉堂回头看,一家人站在城门边上,瞪着眼望着自己,朝他们挥了挥手,白玉堂侧着身看着一家人缓缓回头。 “爹,你说五爷万一路上有事儿耽误了,会不会误了青伞节啊?”宁管响亮的声音传来。 “不会的,你五爷说话算话。” “爹,下次五爷再来,您让我跟着他好不好?我也想出去……” “想什么想,就你那点儿功夫,一出去就被人砍了,想出去就好好练剑。” “那我什么时候能自己出去?” “什么时候都不能?!小子想得挺美,你上次又逃课了,嗯?教书先生都跟我说了。” “爹,我那不是带了五爷回来了么。” “要不是看在这个的份儿上……不过还是要罚,一个月不准练剑,赶快给我读书去。” “爹!” 白玉堂扬着嘴角,快马离开了青城,去边塞大漠的路,还很远很远。 第28章 客旅之香色劫 “驾驾驾!”过了青城,没走多少路,就见“临南”两个大字高高挂在城门上,放眼望去,是个挺大的城。入了城,白玉堂寻人问了问路,却被告知接下来一路都没有地方住了,若是想不睡草地的话,得一大早就赶路,运气好才可能在夜里到下一个村庄。 抬头眼看日头都上头顶了,白玉堂找了一家大客栈,便想在这儿好好歇一歇。刚把东西放下,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临南的上房是个什么模样,隔壁便传出了一阵淫秽之声。 白玉堂早在听到第一声时便皱紧了眉头,面露怒色,可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有发作,只是实在忍受不了,便大致扫了一眼房间,拿上银子和刀就一甩门离开了。白玉堂向来对男女寻乐时大嚷异常反感,况且这还是在客栈,要叫得那么大声么?可他毕竟管不了,只能憋着一股气,不过此事不值得烦闷,他倒很快把注意力转移开,心情也好了许多。 刚转过另一条街,“嗖嗖——”耳旁一阵冷风掠过,白玉堂惊愕之间跳起,猛地一回头,只见一根银针已钉在身后客栈的木桩上,马匹还被拴着,只是叫了两声,并无太大动静,却是白玉堂的一跃吓得一旁的孩子,惹来几声不愉快的嘟囔。 白玉堂也不理,机警地四处望了望,并无什么异常,小贩们叫的更加响亮,风车呼呼呼得转。房顶上也没有什么动静,这么一搅和,白玉堂倒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 是旧敌?还是……白玉堂皱紧眉头,只要在江湖上走的人,不可能一身清白,没有任何仇家,自五鼠插手江湖之事以来,做过的好事数不胜数,接下的仇家也有一小波,只是碍着五人同心不好下手,现在白玉堂一个人在外面,没了其他四鼠的配合,要报复也是个很好的时机——纵使白玉堂武功列五鼠之首,一个人相比较也还是好对付些。 要这么说来,定是旧敌了。白玉堂拔下银针细细查看,并无反常,看来没有投毒,但足以看出发针者武功高强,可他还是疑惑:而且那人只飞针不伤人呢?若不是恰好掠过耳畔,白玉堂纵使可以反应躲闪,也可能会被伤到,莫非是他觉得这样伤的不彻底,便干脆先警告警告,再找时机动手?若真是这样,那人倒也有趣。白玉堂这么想着,一时间倒分不清此人是敌是友了,若是友,倒能提醒自己小心,却说不过去,为何不露面呢?若是敌,与其先警告,还不如不要打草惊蛇,突然出击打个措手不及岂不更好?白玉堂满腹心思,拿着那根针晃晃悠悠,满眼看不见外事儿,不知怎的又走了回去,抬头一看,“云安客栈”几个大字就在眼前,只得笑笑,回到自己的房间。 进了门,隔壁的声音倒没有了,一时间异常安静,白玉堂坐在窗边在阳光下细细看着针,只见它做工精巧,尖利非常,若是被有心之人拿去,再抹点什么,真是可以害死人。想了半天没有头绪,他干脆收好心思,准备叫饭。怀里揣着匕首,腰旁小袋子里装满小石头,大刀也在身边,若是真有人不怀好意,他就不信凭自己的本事还能被困在这儿。 你便来吧,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不来更好,爷自走自路,何必为了这一根小小的银针自费头脑?你欲盖弥彰,爷就不吃这套,有什么光明正大的来,爷不怕你! 天色又暗了些,白玉堂关好门提刀下楼,唤小二上来道:“有鲤鱼么?来一条小的罢。”小二下了去,不一会儿就端上一盘,白玉堂就着米饭自己吃得乐呵,却无法忽视身后那恶狠狠的目光。 “小二!一坛竹叶青!”“好嘞!”白玉堂往后一仰,身子却转了个圈,满眼放荡地扫了扫整个屋子,人们都喝着酒吃这菜时不时往这儿望两眼,那目光也顿时消失了,再不可寻。“公子,竹叶青!”“下去下去。”“得嘞!” 众人见他自顾自倒了些许仰面一饮而尽,没喝几口便醉得一脸酒香,喝进去的怕还没有从嘴边漏出去得多,都摇了摇头,似在可惜如此一个俊朗的人物,竟然是个酒鬼,如此品行和模样却不相配。这醉酒的模样虽然风流潇洒,整个人看起来却早已不知身在何方了。 白玉堂仰头就喝,酒从两颊流下,桌椅长衣沾满了酒气,似是感到了旁边人的嗤笑,白玉堂双目一瞪,怒道:“看什么看!吃你的菜去,再嚷俺就是一刀!”他本就及俊美,正经起来眉清目秀,显得意气风发,这酒后却是另一番模样,双眸流光,饶是男子见了也有些脸红,再不敢抬头,更别说一旁的几个小姑娘了,脸都埋在了胳膊里,红到了耳根。 白玉堂却好似不知一样,后背被人盯得紧,面上却依旧,喝完了还不忘咂咂嘴,领着刀摇摇晃晃地上了楼,小二在一旁着急,他却不紧不慢地丢了一句:“帐记在白玉堂那儿,五爷我明天随着房钱一起付!”进门前还差点和端着满碗子热汤的小伙计撞了,好在那人做久了身体灵活,轻巧地避开了,这才没出事儿,却也是把小伙计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边白玉堂的身影刚消失在二楼楼梯口,一楼就响起清脆的女声:“小二,结账!”女子俏丽的脸扭了扭,拳头渐渐握紧:白玉堂,你杀我哥哥,害我夫君,我颜月若不能把你万刀砍死,乱箭穿心……她盯着刚刚白玉堂坐着的地方一动不动,眼中满是恨意。 话说白玉堂,进了屋里还不安生,连连打碎了好几个茶杯,还把一个小凳子踢倒了,踩在桌子上抽出银刀乱比划,把进来送茶水的小伙计吓了个半死,都快哭出来了:“白五爷,白五爷?您下来吧,上面危险,诶诶诶刀刀刀刀……刀,呀呀呀,小心呐!” 小伙计不敢靠近他,朝地上一看,玻璃渣子一地,亮闪闪的看着他好不心慌,连忙把茶壶放在房间门口就飞似得跑了,说什么也不上来。底下的人又听见上面传来的清脆的玻璃开裂声,不禁摇了摇头。颜月朝上望了两眼,勾了勾嘴角。上了楼,她进了白玉堂旁边的厢房,紧紧关好房门,仔细得打扮了一番,换了一身轻纱衣,抹好了胭脂,插上漂亮的簪子,踩着小碎步来到了白玉堂房前。 房门大开着,白玉堂正背对着她趴在窗口摘着外头的野花呢,颜月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低身拿起地上的茶壶,又转身把门关上。扭着屁股走过来,颜月把茶壶放在桌子上,在一旁坐了下来,白玉堂不过来她也不急,清闲地开了壶盖闻了闻,真是好茶,又盖上摇了摇,一股奇异的茶香便溢了出来。 “你是谁?”白玉堂终于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一人,回过头挑着眉毛问她。 “小女子颜月,特地为公子送茶的。”颜月笑得文雅。 “茶?五爷不喜欢茶。”白玉堂靠在窗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公子尝尝再做结论也不迟。” 白玉堂终于走了过来,凑过去闻了闻,又摇摇晃晃地绕着桌子转了两圈:“香是香,不过……且待五爷尝那么一尝。”说着一把抢过酒壶,把满是酒水的右手伸了过去用一根指头沾了沾,又拿出来往唇边蹭了一蹭。颜月有些惊讶,不过看他那茶水入了口,不禁暗笑:就这么一点儿,也足够了,那药性强得很。 “五爷,怎样?” “不好不好,五爷还是爱酒。” “那真是辜负了小女子的一番苦心了。” 白玉堂没怎么看她,摆了摆手,便往床上一歪:“那你赶快走吧,爷要睡觉了。”说着一翻身,把刀往地上一扔,扬手掀起被子往身上一裹,竟不再理她。 颜月看他这幅模样,阴冷地笑了笑,低头整整衣裙,又对着镜子顺顺头发,缓缓走到床边,猛的一掀被子,一张笑脸便凑了过去:“白公子,你看,月儿美么?” 白玉堂一睁眼,眼前的人儿秀眉微蹙,杏眸含光,唇上带着点殷红,双颊透着淡粉。她黑长的头发垂到腰际,轻晃着摆动了纱衣,隐隐露出嫩白的腰肢,白玉堂看着就愣了。 “白公子,月儿美么?”颜月眨了眨眉毛,笑问道。 “美,当然美,”白玉堂一翻身坐起,搂了她的肩膀笑道,“美人可有事要爷帮忙啊?” “怎么会,月儿怎么敢劳烦白公子呢。”颜月一转身坐到他身旁倚在他怀中,随手勾起他垂落在耳边的头发玩了起来,“月儿只是,不想浪费大好春光而已。” “你是说……” “白公子,若是忍不住——,那就不要忍了,月儿等着您呢。”白玉堂眼里已然出现迷乱,颜月心中窃喜,更加靠近,让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影子。 “你……不委屈?” “白公子说笑了,白公子如此相貌,月儿已是荣幸,怎敢委屈呢?” “可我……” “白公子莫不是嫌弃月儿?”颜月故作不快,“既然如此,月儿就走了吧,省的在这儿讨人嫌,人家还以为月儿下贱呢。” “我说笑的,你莫要生气。”白玉堂的笑容深了深,连忙拉着她的手,她只感觉腰上被人环住了,还没来得及高兴,猛听“咔嚓”一声,手腕突然一痛,已是折了。 颜月大惊,猛的跳起,腰上却有一股力量把她硬生生拉了回去,顿时整个身子被白玉堂抱在怀里,身后带着笑意的声音透着冰冷:“颜姑娘,既然来了,就不要回去了。你不多留一阵子陪我把这出戏演好,怎么对得起这精心泡的茶水呢。” “你知道!你没有醉!”颜月咬了咬嘴唇,白玉堂突然笑了起来:“有些脑子的就看得出来爷在骗你,也就你笨,看着个陷阱还往里跳。” “可你,你明明喝了茶的……” “你怎么知道我喝了。” “你亲手放进去的!” “放进去了就一定喝了么?你又怎么知道哪只手指沾了茶水呢。” “你!” 白玉堂敛了笑容:“你茶里放了什么?” “你猜不出来?!” “差不多了,不过还是不明白。” “那是什么?” “媚药。” 看颜月冷笑一声,白玉堂一用力,把她的手别到后面,从床上抽出一根绳子紧紧捆了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虽说不知道你要干什么,不过严松的妹妹肯定不会干什么好事儿,爷我不顺着你就是了。只是害得五爷还得碰你。” “你已经知道了。” “爷那天听见了,你那狠毒的亲哥亲口说的,你不是就叫严月么,你会用真名倒也不是一般的笨。”颜月一愣,猛然咬破嘴唇:“白玉堂,你千万别让我逃出去,否则我定杀了你!” “我白玉堂自然不会留你,你放心好了,当年你不在严家庄,让你跑了,今天补回来!”见白玉堂真去捡刀,颜月有些慌忙:“你要干什么?你别过来!这可是在客栈,你要是敢杀了我,你也要偿命!”白玉堂不慌不忙地点了她的穴,笑道:“五爷我可不是官府的人,不吃你这套。再说,若是杀人偿命真的奏效,你早就死不下百次了。你瞪什么瞪,五爷我自然是不怕的。有什么话,留着阴曹地府和你们严家人一起说去吧!” 白玉堂一掌把她打昏,扔在墙角用布子盖起,叫了伙计打扫了屋子,问了问附近的乱坟岗在哪儿,又下去吃饭,等到天色暗了,拎着人从窗子跃了出去,找到那儿把人砍了,扬长而去。这一夜睡得倒也香甜。 第二天醒了,白玉堂听着外面有些吵,出去拉了个小伙计问,他说:“这位公子来寻人,人不见了。”“寻什么人?”小伙计却不吭声了,白玉堂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青年,那人也支支吾吾。白玉堂一气把人扯到屋里,终于弄清了事情经过。 “我本和她不熟,只是碰巧遇到多说了几句话,她便请我来坐坐。没想来了她却给我下药,害得我,我……等我醒来,她早就不见了踪影,我的钱财都被她拿走了,衣服也只剩里衣,又怕有人进来,就慌慌忙忙走了。今日过来找她要个说法,一直不见人,可小伙计又说还没退房呢。”小伙计连忙点点头。 白玉堂心知肚明,不禁冷笑一声:“若不是你贪恋美色,怎会上当?” “我……”青年满脸通红,“我当时实在控制不住啊。” “那你怎么不在房里等她回来?” “我不是怕她毁了我的名声……” “是了是了,她是要我身败名裂吧。她若是真的得手了,以后锦毛鼠可就不仅是狠辣的阎罗,还是贪恋美色的小人了。”白玉堂恍然大悟,旁边的两人疑惑不已。 付了房钱,白玉堂背着刀离开,经过昨天坐的桌子旁,掌柜的突然叫了他一声: “白五爷!付多银子了!” “赔你们茶碗钱的!” “还是多了!” “那就算赔了那坛竹叶青吧。” 掌柜的迟疑了一下:“可是五爷,您不是喜欢女贞陈绍的吗?” 这种地方竟也有人知道他,倒是让白玉堂有些小小的惊喜:“不舍得啊,就这么浪费了一坛好酒,岂不糟蹋?一场戏罢了,不值得。” “戏?” “没事没事,谢谢您啦,走了!” 白玉堂继续骑马前行,而远处,重重叠叠的青山那边,再那边,是一望无际的黄沙漫天。 第29章 客旅之边疆情——比武 “驾驾驾!”马蹄踏过,一阵沙土卷起。放眼望去,黄地蓝天,广袤无边。回头看,来时的路已隐隐约约藏匿在热浪中,远处层层叠叠的山林显得那么虚幻,近处原本高大的城门小心地躲在矮小的灌木尽头。正前方,远远得黄土高堆,高低不平。 那儿是边疆最多人的地方,大大小小的寨子隐藏在沟沟壑壑中,深远的黄土热沙饱含了历史的足迹。白玉堂五年前就已经去过那里,虽说环境艰苦了些,但是那儿的人们很友好,很热情。那里的汉子直率爽朗,那里的姑娘大方奔放。一到那里,什么都忘了,看着那大片大片的土地,听着烈马的嘶鸣,只渴望能好好地跑一次。 马儿长鸣了一声,停了下来,白玉堂知道,绕过前面的土坡,就到最大的寨子里了。这里的寨子有许多,人们平日里只在最大的寨子里活动,只有晚上才会各自回去,向留在家中的老人们讲讲一天发生的事儿。有没有远方的客人来?有没有再往深处走走,有没有哪家订了亲。年轻人也会问问老人们,今天有没有挤羊奶,有没有做些好闻的香茶。 这里的地方广大,人却不太多,也就那么几十个,没上一百。或许是没走到更深远的地方吧,那边的那边,黄沙的深处还有人吗?白玉堂不知道。他最远最远也只走到了寨子的边界,再那边,连本地人都没去过了。那一次,是小哈郎带他去的,要不是知晓他的性子,不带他去定不安生,定要自己去闯闯,安腾也不会同意小哈郎领路。不过那孩子真的很机灵,耍得一手好棍,马术也很高超,马儿奔腾的时候还能在马背上翻身呢。 刚刚马儿跑过踢起的沙土还弥漫了半边天空,白玉堂用力一蹬,马儿飞快地窜了出去,直奔向寨子中间。从他闪出的那一瞬间,在场的人们就注意到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客人。他穿着白色的侠客服,长发用一根黑丝系了起来,高高地束着,整个人看上去干净利落。黑靴子踏在马蹬上,马儿长长的鬃毛油光发亮,仰头一鸣,威风凛凛。 人们还有些发愣,突然,一声惊喜的呼喊从人群中传出:“玉堂哥!你回来了!”一个白白的影子窜了出来,一下子跃上了马背,从后面搂住白玉堂的腰。白玉堂只觉后背一暖,一个小小的脑袋亲热地在上面蹭了蹭,没有盖住的头发翘起来,挠的白玉堂的后颈痒痒的。 “玉堂,你回来了。”充满笑意的声音响起,人们让出一条路,一个身材高大的英俊青年走了出来。“安腾哥,好久不见。”白玉堂一边笑着,一边伸手去抓身后的小子。“抓不到抓不到!”小子嘿嘿着,突然松了手,搭上白玉堂的肩膀一用力翻到了他前头。 白玉堂眼疾手快,一把抓起缰绳,马儿猛的立了起来嘶叫一声,那孩子也不急,依旧嬉笑着,却滑过马脖子直扑向他。白玉堂夹紧双腿不至于被挤下去,怀里的人却闹得他痒痒,嘴里头不知道嘟嘟囔囔在说些什么,仔细一听才知道已经把他问候了不知多少遍了。 “小哈郎,别闹了,你不是早盼着玉堂回来么。”安腾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背,白玉堂大笑一声架着他就跳了下来,狠狠拍了他一下:“小哈,你就是这么迎接我的?” 小哈郎还觉着自己委屈呢,哼哼唧唧道:“还说很快就回来,都五年了……哼哼哼哼,再晚点,看我把你忘了怎么办。”众人此时都想起了白玉堂,不禁跟着笑了起来:“小哈郎,你玉姐姐还埋怨他呢,不怕不怕,我们都是跟你一是的。” “对呀对呀,小五爷,你可还欠着我家大郎一次比试呢。怎么,什么时候还啊。” “上次没留着你,这回不把你困个三五个月不能放你走了。” “哈哈哈哈……” “这是自然的,这是自然的,”小哈郎露出一口白牙,黑黝黝的小脸上满是兴奋,“玉堂哥,你这次不准走那么急了,多留些日子吧。”白玉堂瞥了他一眼,挑挑眉:“那我不是白吃你们的了么,这怎么成,到时候把你们吃穷了。留十天半个月就算长了,况且我还与人有约呢。”“诶呀诶呀,我们这啥交情?没事儿没事儿,我养着你!”小哈郎直接无视掉白玉堂后半句话,咧嘴大笑,大眼睛闪着亮光。众人又是一阵哈哈大笑。白玉堂伸手就要捏他,被他躲开了,还故作气势双手叉腰道:“怎么?不信?有本事你留下来试试,哼哼!” 小哈郎比白玉堂小了四岁,此时已经十五岁了,只是这里的人们多都干活骑马,身材魁梧,五年前小哈郎还小的像个小猴子一样,瘦瘦弱弱,现在个头已经快要赶上白玉堂了。安腾更是强壮,站在那里就如同一座山一样。作为青年寨主,他的确有那个本事,虽然是父亲传下来的位置,不过他很快就赢得了民心。现在老寨主也很少出来了,不过遇到紧急情况和关乎族人生命的大事,老寨主还是比安腾更能镇住场面。 “说了那么多,玉堂,你一路赶来辛苦了,进去喝碗香茶吧。”安腾带着特有的微笑邀请他,几个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大棚子里。 安腾的寨子在大漠的边缘,说是沙漠,其实也只是戈壁,只有很浅的一层沙子。真正的沙漠里头地形随时在变着,是根本住不了的,沙漠里头也跑不快马,只能骑骆驼,而安腾的人们马儿多骆驼少,不过也有一家一匹了,即使如此,他们也是很少进到里头。 沙漠里头有绿洲,因为马多,从大寨子到绿洲的沿途上也时不时会出现一个小寨子,都算安腾管的。骑马儿小跑一上午,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喝着茶就能到了。安腾他们一般一年会搬家搬个两三次,小寨子有时搬得多些,大寨子这五年了也只搬过四次,几乎没怎么大动。 白玉堂离了临南就朝着这片视线里的热土奔来,饶是如此,真正到了地方也已快到晌午。戈壁上太阳暖烘烘的,烤的人浑身发热,却不能脱下衣服,还得戴帽子把头盖着,吃晚饭窝在棚里头,倒是让白玉堂出了一身汗,脸都闷得红了。 “玉堂哥!快出去,别在里头呆着了。”小哈郎的身影窜了进来,他把白玉堂拉起,扯着衣袖就往外走,“我把长棍带来了,我们好好比一场,人都来齐了呢。” 出去一看,才知道小哈郎已经把有空的人都叫了过来,大家留了好大一片空地,一旁竖着好几根棍子。白玉堂看了看坐在地上围城一圈的人们,小哈郎已经捡了一根耍了起来:“这个不错,玉堂哥,你也赶快挑吧。”“棍?”白玉堂有些惊讶,“你何不让我用刀呢。”“那怎么行,来了这儿就要比棍。”小哈郎笑得贼贼的,“而且我不会刀呀,可你会棍。” 白玉堂笑着摇了摇头,一个清脆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玉堂,你还不上去教训教训这个小子,看他得意的。”图兰一边说一边站起来轻轻推了他一把,身旁坐着的妹妹图玉也笑着开口了:“是啊是啊,玉堂哥你还不快点出手?” “阿白,你要是输了呀,大郎哥我可不放过你啊。”对面健壮的汉子也大笑道。 白玉堂眸光一闪,一个纵身跳到圈子里头,瞥了一眼几根棍子,随手拿了一根,道:“那就来吧。”“你不再挑挑?”“挑了也不认得,这个重量还行,就它了。”“爽快!” 小哈郎擅棍,白玉堂擅刀,若是让白玉堂耍棍子,还不如给他一把好剑呢。小哈郎只会棍,自然是练得熟熟的,各类招数精通,打起来也特别有经验,白玉堂心知肚明,众人也都明白,就是想看看他该怎么招架。一个人出门在外,可不是所有的时候身旁都刚好有一个适合自己的兵器啊。随手捡起一个东西都能保护自己,才算真本事。 小哈郎这回可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上心,打起十二分精神,遇到紧急时候好收手。白玉堂看他那专注样儿,倒和平日里不同,显得更加可靠了,往哪儿一站,气势立刻出来,若是胆儿小的人说不定心生胆怯,还没开打就蔫了,不禁为他喝彩。 边疆的人豪爽,既然要打,那就不多啰嗦。他们也不讲什么规矩礼数,打架么,还管那些干啥?小哈郎见白玉堂拿了棍站定,大喝一声便冲了上来,一路上棍子转的飞快,转出的风掀起一阵尘土,白玉堂只觉眼前一片飞沙走石,突然间一个黑影飞至面前,一根棍子毫不留情地当头砍下。 够快!够狠!只是一闪念,白玉堂俯下身子,只觉棍子就追着自己的发丝往下落。他狠狠蹬了一下地,半蹲半跪地滑至一旁,险险避开了那重重击到地上的一棍。 又是一片尘土飞扬。 白玉堂来不及阻止自己吸进那些呛人的尘气,睁大眼睛打量四周,小哈郎在自己前方四五步的地方,正举棍奔过来,白玉堂蓄足力气猛地一蹬,一下子弹起。小哈郎吃了一惊,连忙站住,就见白玉堂双手握棍直冲而下。他举棍一挡,白玉堂就觉手中咔嚓一声脆响,顿时棍子就断成了两截。所有人见状都愣了一愣,动作全部慢了半拍。 趁着小哈郎还没收回棍子,白玉堂一个半空翻正过身子,踩在小哈郎的棍子上头,小哈郎用力一甩,白玉堂便借了他的力一下子跃出去好远,直奔列着棍子的几个横杆上。小哈郎刚刚一左一右一边打飞了一截烂掉的棍子,就见白玉堂已经重新拿了一根横在了身前,仔细一看,这个姿势怎么怪怪的?但他没有多想,抓着棍子就冲了上去。 这回白玉堂正面接招了,不再躲躲闪闪,倒也挡了下来,而且颇有反守为攻的势头。只是……玉堂哥的套路怎么没见过呢?果然是高人么。嗯嗯,一定是这样。还亏自己学了这么久,玉堂哥真是深藏不露啊,佩服佩服!小哈郎一边不露破绽地进攻,一边仔细观察白玉堂的动作,内心那个激动啊!就差没有当场拜师了。 白玉堂哪知道他想着这么多?他此时可是全神贯注对付小哈郎。若是跟个三脚猫功夫的人比试,他这棍法倒也能拿得出手,毕竟是规规矩矩的套路,不像他的刀法,多变诡异,说正经却也暗藏玄机。但是对小哈郎这种“行家”,就不能那么放松了。 一旁坐着的人也是紧盯着白玉堂的“棍法”暗暗琢磨,诶?以前怎么没见过呢?只有安腾紧皱了眉头半天,突然一个激灵,恍然大悟,当时就笑了出来。他边笑边摇头叹气:“也只有锦毛鼠白玉堂会用这种方法吧。也亏他练了,否则啊……哈哈哈!” 白玉堂轻功好,身子又灵巧,见小哈郎越打越快,干脆猛地往后一退轻飘飘地飞出好几米,暂且避过。正面交锋对白玉堂不利,毕竟现在这套路是从别处拼过来的,即使和好棍法有点儿“血缘”,但毕竟武器不同,套路早就变了许多,和人家正宗的比不了。可白玉堂还是能招架住的,好歹也在江湖上走了那些四五年,保命的法子也有不少,不像小哈郎他们很少出去,又只会耍棍。不过,在这里,会一手好棍也已经足够了。 小哈郎正是活泼的时候,白玉堂比他大不了几岁,也是劲头十足。两个人都不敢大意,打得浑身是汗,在太阳光下亮闪闪的。两人一会儿占了对方便宜,一会儿又得退步抵御,攻守变换,看得四周围着的人眼睛睁大,生怕错过了什么精彩。 “哈!”长棍险险从白玉堂腰旁扫过,他眸光一闪,迅速抓着那已经向上挑去的棍头,用长棍一顶就飞了上去,双手一用力砍了下去。小哈郎连忙低身一翻,抱着棍子连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卷出一阵尘土,白玉堂紧追不舍,提棍猛追,小哈郎突然双脚一蹬,人顿时停住了,他躺在地上把棍子甩至腿间,用力往地上一插,腿一缩便开走,双脚踩着竖直的棍子,身子横在半空中却如同走在平地上一般飞速朝上,众人无不发出惊叹的声音。 白玉堂眼前一亮,身影缓了些。 “好好好,终于沉不住气了,准备要把最厉害的棍法展示出来了么。”白玉堂心中暗喜,自己一直攻守不定,招招虚实相间,看似奇妙轻巧,却是极费力气。这么想着,又不禁有些郁闷:“回龙刀法可是双刃刀用的,轻巧锋利,哪像这棍子一般粗重?这么一通舞下来可累死五爷了。”不过想着能看看疆棍绝技,心中除去好奇激动顿无其他。 此双刃刀非彼双刃刀,头尾都是刀片,中间有握处。其实,说它是刀,倒不如说是暗器,可说是暗器吧却又大了些。双刃刀小巧灵敏,最大不过一把短匕首长短,耍的好了比那什么蝴蝶镖厉害多了。白玉堂喜爱大钢刀,暗器又有了小石头,百发百中,平日里不用它,只是白家大少爷练过,没过世前点通了一下幼弟,白玉堂也懂了些,没想今日却用上了。可最大的不同就是这棍子太重,哪能当刀使?更何况是这双刃刀了。这一趟比下来白玉堂算是知道了什么才是真的累啊,幸好小哈郎憋不住了,否则自己可白辛苦了。 “呀!”小哈郎一声低吼,双手扒着棍头,身子却快速转了起来,绕着棍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一下子飞至空中,远离了那一片迷蒙。人们都掩着口鼻轻咳,白玉堂不得不用定力站稳。他的衣袖被吹得翻起,长发遮了大半张脸,白玉堂不得不从指缝间四处窥探,才不至于被小哈郎用长棍甩出的风沙迷了眼睛。 飞沙走石,就好像突然一阵天风吹来,所有的一切都掩盖在飞起的沙尘之下。小哈郎尽情舞着,每一个动作都那么自然流畅,一招一式都极其壮观。果然是黄土黄沙养出的人,不同于江南水乡的秀美,连男子也带着书卷气,一步一回眸都带着柔和的润色。这里的人狂野随意,极尽所能,放任自我,手一挥便巨石轰响,脚一跺黄土崩裂,放声大吼,地震天鸣。小哈郎带着一种自得的笑容,长棍就好像粘在他身上一般,飞旋,盘舞,却总是不掉落,还能逼得白玉堂连连后退。一滴滴汗水洒在黄土上,白玉堂死命地盯着他,不放过一丝破绽。周围的人们早已躲开,退后许多步,依旧围成圈,留了更大的位置给他们。 风卷残云一般掠过大片空地,小哈郎已经在眼前,身后无路可退,若是再跳起翻过去,躲过这一袭之后却又是一场消耗战。白玉堂不愿再纠缠,那就只能接下。他不再退后,运好气,抓紧长棍,死死盯着对手。 谁胜谁败在此一举。 虽然没有完全的把握,不过白玉堂从来不知道什么是“束手就擒”,若眼前的是敌人,他会手下留情么?不会。这场比试本就对自己不利,事已至此何必死死硬撑?还不如留了力气拼这最后一下,或许还有机会。 长棍从出现到打上来只是一瞬间,白玉堂顿时觉得千斤的力量都压在了面前这跟不粗不细的棍子上,身子却还被那股力气往后推着,一旦顶不住就是翻倒在地。小哈郎黑黑的脸上有些红,白玉堂也管不了他是热得还是累得了,右脚一蹬,硬生生把他逼停了下来。 这是最后一击么?白玉堂不知道,不过他是没有力气再比下去了。但是他的目的达成了,疆棍绝技果然名不虚传。此刻他心中正盘算着若是真的遇上了这号敌人,逃跑的几率有多少。 “边疆人轻功一般,若是趁他们还没有使出绝技,倒是有许多机会可以跑的。”白玉堂心中暗想,“不过若是手中有刀,又何必躲他们?他们这棍法虽每一击都极重,但却不如俺的刀快利,只要躲过了某些重要部位,就算让他们打上一棍也不妨事,顶不过疼一阵子,却无什么危险。哪有刀剑厉害呢?” 小哈郎已经满脸通红,白玉堂不动都浑身汗,现在更是差不多跟淋了雨一般,衣服都湿了一半,所有人都知道,这只能是最后一下了,现在什么都不比,甚至不比力气。白玉堂走了一上午路,又用着这不合手的棍子,就是一个累字。而小哈郎一上午乱蹦乱跳,到处乱跑,看起来有精神,也早已困倦了,看白玉堂来了又是一阵激动,一番打斗下来也是极耗体力。他们都筋疲力尽了,就看谁能撑得久一点,谁先放弃。 白玉堂是不会甘心认输的,小哈郎也是倔脾气,反正都到最后了,这时候放手是什么意思?看着两个人都在硬撑,一旁的人却是眉头皱得紧,却不知道如何解决。 安腾心里暗叹:“这祖传棍法使了多少年,哪儿有那么巧刚好就碰到了个能顶的。其实以小哈郎的水平,若是开始就使绝招,玉堂是肯定顶不住的,偏偏最后关头用,人早就倦了,哪儿有力气啊。也是玉堂的能耐,回龙刀法硬生生给他搬到棍子上用了,也亏得他撑了那么久,竟然还有余力顶着,却是没法一招制胜,硬生生给僵在这儿了。这俩人都没力了,只是硬撑而已,谁也没法治着谁,这样下去还不撑坏了身体?” 再看两人还在僵持着,小哈郎咬紧牙关不肯松手,白玉堂从面儿上倒还看不出什么,只是双颊有些微红,却无丝毫余力再近一步把对方放倒。 “他们是在赌,也是在玩儿。” 安腾突然有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想法。玩?有人玩成这样的么。还没等他细细思考,一声闷响突然发出,虽然声音不大,却颤动着所有人紧绷的弦。 “咚咚……” 两截长棍掉落地上,两人俱是往后退了几步,身子有些晃,却马上定住了。小哈郎手中的棍已经折断,白玉堂松了松一直紧紧握着棍子的手,觉得有些发麻。 所有人一愣,不知怎么接话,却是白玉堂先叫出了声:“小哈郎,你们这儿的棍子怎的那么不顶打?刚刚断了一根,这会儿又断了,这还要人比么。” 听了这话,众人倒松了口气儿。图玉笑着道:“亏得断了,否则还不急死我们。” “是啊,你看哈老弟脸上都能看见红了。” 小哈郎眯了眯眼睛:“玉堂哥,下次咱们再比。不过你这棍法真厉害,我怎么没见过?” 白玉堂大笑一声,把棍子往地上一扔,揉了揉酸痛的手腕:“哪是什么棍法啊,就是刀法而已。我的棍法还是你教的呢,和你比我可亏大了。” 众人一听都笑了。 两个人回去换了一身衣服。众人都散了,各自干各自的事儿,小哈郎去喂马喂骆驼,白玉堂虽然被热的怕了,却也耐不住寂寞,没在阴凉处坐一会儿便四处溜达起来。 第30章 客旅之边疆情——讲述 白玉堂刚刚穿过两个土包,便觉身后有了声响。轻铃般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他只觉两个肩膀各被人拍了一下,随即两个姑娘便一左一右跳了出来。 “玉堂哥,你去哪儿?”图玉笑得甜,明明就是一副小女儿情态,肩上却扛着根棍子,看起来倒有些说不出的别扭。白玉堂还没来得及说话,图兰便笑着推了他一把:“来来来,去俺家玩玩,阿婆前几日才念叨你呢。” 两个姑娘一左一右催得紧,白玉堂刚想开口,又听旁边一阵大笑:“阿白,你还欠俺一次比试呢,别想逃啊。”白玉堂愣了愣,逃?怎么会逃呢,五爷什么时候逃过了。好像是答应过大郎哥和他比一次,唔,那就比吧。随即点点头。大郎一边扇着风一边嘿嘿笑:“哟,这不是兰妹子和玉妹子么,刚才就看见阿白了都把你们俩忘了。怎么,这是要把阿白拐到哪儿去啊。”一番话说的两个姑娘满脸红霞,却还笑着不撒手:“当然是拐回家啦。大郎哥,明儿晚上照常,你们可别忘了。”“当然当然,哈哈,明天可要看看阿白的舞技了。” “武技?今天不是比过了么。”白玉堂疑惑道。 “不是比武,是跳舞。”图玉把长棍放在姐姐手中,旋转着就那么跳到了白玉堂前面,舞了起来。身后黄土蒸腾,姑娘却自有一番风味。长长的白裙抖出优美的弧度,芊芊细手从厚厚的衣服中伸出,图玉细腰摆动,身上戴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活泼而又轻盈。一旁的大郎拍手叫好,笑道:“玉妹子跳的真好,可惜大郎哥我不会啊,只会转圈,可把自己都转晕了。”姑娘们一听又是一阵轻笑,图兰一手一根棍子也舞了起来,怪了怪了,她的舞姿也没比图玉缺了风致,那棍子此时也成了宫廷舞女的水袖一般,在图兰手中旋舞,又觉得没那么冰凉粗重,反而柔软许多,好似可以缠在身上一样。 白玉堂看的兴致盎然:“阿兰姐,你是怎么耍的?怎么如此轻松。我上午可是累得不轻呢。”图兰玉手一伸,棍子便轻轻在白玉堂头上点了一点,白玉堂轻呼一声,她却收了手,全然不受影响,却是把刚才的动作也融了进去,舞姿依旧。 “你这小子,姐姐在这儿跳舞,你不细心看便罢了,还轻视我们。”图兰故作不快道。 “阿兰姐,我哪有啊。”白玉堂直呼冤枉。 图玉嗔怒地舞了过来:“这可不是比武,什么耍不耍的,阿姐跳的是棍舞,你当做比剑呢。我们跳舞给你看,你却满脑子乱七八糟的,还说没有。” “是啊是啊,阿白你怎的如此不解风情,两个妹子都生气了呢。”大郎也不忘插上一嘴。 白玉堂听罢,笑道:“那倒是小弟想偏了,是小弟的错还不成么。” “那我呢。”图玉撅了撅嘴,一下子停了下来,凑到他旁边,“你说说,我跳了恁久,你可看过几眼?”白玉堂心中叹了一声,口中却道:“……这,明晚细看还不成么。”“不成不成,你除非答应和俺一起跳,否则我可不罢休。”白玉堂哀叹一声:“可我不会跳舞啊。” “那就学么。俺们教你!”白玉堂分明看见图兰和图玉眼睛亮了亮,扭头一看,大郎正满脸微笑地自己甩着衣服扇风,那眼睛里也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莫非白玉堂白五侠,连跳舞都不敢学么。” 白玉堂顿时不爽了,眉毛一扬,却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明日我跳还不成么,就当补偿今天没好好看你们跳舞。”看眼前的姑娘乐了起来,白玉堂只觉一股子气冲上脑门,只得心说不跟他们一般计较:又来这招,真以为他白玉堂经不起刺激么。这些家伙竟然把自己当小孩子看。虽说这激将法的确挺好用的,不过要不是真觉得跳个舞无所谓…… 白玉堂有的时候的确需要“刺激刺激”,但不代表他是那种容易被左右的主儿。只要他够冷静,他完全可以冷笑着过滤掉一切对己不利的东西,完全不受影响。江湖上奇门怪道那么多,要是那么浮躁,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白玉堂是有些固执,甚至有些偏执,但是不是没有缘由的,像这次这样那么快就答应,只有一个原因,他懒得再多说了——说了有啥子用?跟女人是说不清楚的,尤其是像图兰图玉这样的…… 于是白玉堂平复下来以后,发现自己已经被俩笑得灿烂的姑娘带到了家门口。 “白少侠来了,快进来吧。”苍老的声音传出,白玉堂一愣,已退不得,只能进去。 “阿婆。”整整衣袍,白玉堂恭敬地跪下朝前方的老人磕了一个头。上方波澜不惊的声音带着丝丝笑意,白玉堂得到允许直起身子,正见一旁的图兰放下席子。 “你们都坐吧。”三人寻了位子坐下,两个姑娘就和白玉堂聊了起来,无非是询问些江湖趣事,白玉堂也不吝啬,尽数道出,逗得两人大笑不止,连不苟言笑的阿婆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两个姑娘看出阿婆心中欣喜,便仗着有客人在,量阿婆也不会当着客人的面儿骂自个儿,便稍稍放肆了。阿婆看得出两个小家伙心中的小算盘,也不计较。 “玉堂哥,那你知道那人是谁了么?”图玉两眼放光,连忙问道。 白玉堂摇了摇头:“我们只是一面之缘,拿了银子后就各奔东西了,谁晓得呢?再说又是晚上,也看不清面庞。白日里潘家楼上我和他倒照了面儿,只是匆匆一瞥,我还没细看,就被项福叫了去。不过声音我倒是认得,只可惜现在时间已久,也记不真切了。” “那倒可惜啊,好不容易才有一个能让玉堂赞叹的人呢。”图兰笑了笑,“你以后要是找到他了,一定要带过来让俺们见识见识啊。” “那是自然,有机会一定会的。”白玉堂点点头,“我一直也在留意着呢,不过没遇见罢了。若遇见了我一定认得出。” “玉堂哥,你这么多年行走江湖,就没得什么名号么?”图玉从刚刚的故事中回过神来,想到之前阿斯塔回来的时候说的江湖事,每个大侠都有名号,说出来又响亮又气派,不用打,光听那个都好像有劲儿了,不禁问道。 “有,”白玉堂愣了愣,道,“怎么没有,锦毛鼠。” “锦毛鼠?!”两个姑娘互相瞪了瞪,“怎么,怎么叫这个啊。” 白玉堂又道:“还不止嘞,我有四个结义哥哥,我们合称‘五鼠’。” 这话一出让两人又惊又喜:“什么时候的事儿?上次来怎么没说?” 白玉堂摇了摇头:“五年前我来这儿的时候,还没有结拜呢。你们还记得么,那次我走得匆忙。”两人点点头:“嗯,不是说家中有事儿么?” “是我大哥生病了,家嫂让我赶去瞧瞧。只可惜这一病就没再起来,没几个月就去了。” 一听这话,两个姑娘又是皱眉又是伤心,图兰叹了口气:“那你怎的不告诉我们?不是让你多送信的么。”白玉堂浅笑两声:“何必呢,多添忧愁,再说你们送我的鸽子给小侄儿烧吃了,想送信也送不了了。” “什么?”两人眼睛瞪得圆,“吃了?!” “这个,我没注意告诉他,他就和邻家的娃子们一起烧吃了。” 两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又看白玉堂一脸无辜样,只得作罢:“那你还没说呢,怎么叫个‘鼠’?怪不吉利的。” “那倒是个机缘巧合。”白玉堂笑了笑,把乔子叙帮他们解名的事儿说了,又听得两人不住地笑,又不住的高兴:“真好玩儿,真好玩儿,他们还称虎呢,狗还差不多!” 几个人笑了一阵,坐在一旁的婆婆起身了,两个姑娘见状立刻直起身子,但见婆婆摆了摆手,缓缓道:“你们聊吧,玉儿,给白少侠上杯茶。”说罢便离开了。白玉堂接过图玉递过来的香茶道了声谢,两个姑娘坐回去互望一眼,满眼藏不住的喜悦。 这下终于可以放松了。姑娘们眉眼弯弯,笑得灿烂。 “玉堂哥,你那几个哥哥呢,他们怎么没和你一块儿来?”图玉喝了口茶。 “他们在忙,我是得闲跑出来的。”白玉堂神色有些不自在。 图兰察觉到了什么,娇笑两声:“真的?我怎么看你有些心虚啊。”白玉堂瞪了她一眼:“的确是在忙啊,否则他们怎么会放我出来。” “玉堂哥,你到底干了什么啊?”图玉也帮着姐姐追问起来。 白玉堂无奈地哼了一声:“是他们干了什么才对。” 两人满脸疑惑,绝不放过白玉堂少有的犹豫,双炮连环夹击,好一阵子,白玉堂终于道:“大哥他们逼我娶亲。” 两人恍然大悟。图玉笑得如一朵花一样:“所以你就跑啦?” 白玉堂动了动嘴角:“什么叫跑了。反正媒婆来了也不是我接待……何况二哥三哥他们还没有家室呢,我慌个什么劲儿,大哥也太心急了。” “你大哥一定是想早点报孙……哦不,是早点儿抱侄子。”图兰笑着拍拍他,“你大哥肯定很喜欢小孩儿。” 白玉堂哼了一声:“他有珍儿,还急我么?只是想着我们白家就剩我一个了,不免担心。只是大哥留下芸生,我纵使晚些娶亲,白家也是有苗子的。” “芸生?是你那个小侄儿么?”见白玉堂点点头,图玉问,“那他现在跟着谁?” “他留在白家,我时常会去看他。不过这次走得远,要见又是小半年后了。” 听罢两人又笑了:“你就这么走了,那你大哥他们怎么办?” “拒了呗,还能怎么,若是他们愿意,把二哥三哥的亲事先解决了也没准儿。” “你大哥他们也是好心,你要是听话,就该回去。”图兰看了看妹妹,笑得轻巧,“不过你这一跑,倒是随了我们的意了。”见白玉堂正捧着茶的手突然一顿,图玉瞪了一眼图兰,推了推她:“姐!”白玉堂见状偏过头,目光四处扫着,就是不看旁边。 见他如此,轻咳两声,两个姑娘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她们突然对白玉堂的武功感起兴趣来。白玉堂也在扫视了一圈后,满脸坦然地和她们聊天。 “玉堂,你大哥也是用刀的吗?” “嗯,不过我哥学的东西很杂,很多,他几乎每种武器都练过一阵子,不过拿手的就是刀和剑。小的时候,大哥每次练剑都让我看着,嫂嫂挺着肚子的时候也和我们一起。”一提起白金堂,白玉堂的语气不自觉地就轻快了。而说起大嫂,他又满脸柔和。 长兄如父,嫂嫂给他的则是母亲般的宠爱和包容。 察觉到白玉堂或许很乐意和自己分享白家的故事,两个姑娘来了劲儿:“那你为什么不练剑呢?舞剑多潇洒啊,尤其是你们那儿的剑客侠士们,站在风中,白衣翩翩,风流倜傥。玉堂哥,你看你现在穿了白衣,可比上次来的时候那一身黑好看多了。玉堂哥,你以后天天穿白衣吧,晚上也穿,多显眼啊。”白玉堂听罢差点笑出来:“哪有人天天穿一件衣服的?再说了,夜晚去暗访也穿白衣,不是傻子么?傻丫头。”图玉脸一红,又听白玉堂道“来这儿穿白衣只是因为上次来过知道了你们这儿的习惯罢了,而且这天气穿白衣也比黑色的凉快些。”望了望外头,白玉堂甚至能看见正在蒸腾的热气,摇摇头,道:“你们这儿,太热了,但晚上却冷,那么久没来了,还真有些不适应。” 图兰图玉相视一笑,图兰捋了捋耳边的发丝,眨了眨眼,满声笑意:“谁让你天天活蹦乱跳的?上次你来,可把小哈郎他们累得不轻。阿布也天天跟在你后头乱跑,每天劲头十足的,眼睛放的光跟饿狼一样,天一亮叫的就是你的名字,天天嚷着‘玉堂哥呢?’‘今天该去……’啧啧,可让我们这儿热闹了好一阵子,结果你一走,那群小子蔫了好几天。”想起曾经在这片土地上的疯狂日子,白玉堂也跟着笑了起来。 说到阿布,这个瘦小却浑身充满力量的少年,白玉堂还真有些想念的。“图兰姐,怎么没见到阿布呢?”猛然想起之前和小哈郎比试的时候没见到那个瘦小的身影,白玉堂心中有些发毛。见到两个姑娘露出了不舍和可惜的神情,接着图玉就叹了口气:“阿布跟着阿斯塔他们去中原了。你要是留一两个月,说不定可以等到他们回来。”白玉堂愣了愣,摇了摇头,图兰图玉见他这样,也知道他留不了多久又要走了,想到上次一别就是五年,这次还不知道多久才能见面,不禁伤感。倒是白玉堂笑起来:“迟早都要分别的,何必提早给自己不舒服?这些天一起好好的,才不亏了我来这一趟。” 图兰听罢点了点头,图玉还有些闷闷的:“可是,这才没几天啊,你肯定留不过半个月的,到时候又要走了。你又是个没良心的,上次说得好好的常联系,可净是我们飞过去的信了,就没见你托些话儿回来,好不容易有信儿了,只是两个字‘平安’,想知道你在干啥,还得靠阿布他们小半年回来一趟稍些和你沾点边儿的事儿。” 白玉堂不知怎么说,感动之余有些微微惊讶:“阿布他们听说过我?他们怎么不去找我?”“你还说呢,你一去五年,连个消息都没有。他们出去的两三年,就听着‘白玉堂’这三个字儿了,现在一说倒想起来了,阿布他们提到过‘锦毛鼠’呢,好像传闻挺厉害的,但是不知道是你,也没多听,不过事儿闹得挺大,什么火神庙还是女鬼啊什么,他们也了解了一些,但想着和你没关系,就没和我们细说。” “他们听到了‘锦毛鼠’,怎么会不知道是我呢?莫非偏偏让他们碰上了只说名号不说名字的人么。”不过白玉堂稍稍一想也就知道了,火神庙的事儿是三年前的了,那时候五鼠的名号叫了不久,虽然名号响亮也传的快,但一时间也只是个名号被人熟知了而已。可是……“阿布他们上次回来是什么时候?”“也有两年了。不过前些天发了信儿,说下个月回来看看。”白玉堂点点头:“他们都和你们讲了什么?” 说起这个,图玉的语气欢快了些许,图兰也在一旁时不时补充些自己了解到的事情经过。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倒是讲得有声有色。 “此话当真?”白玉堂听罢,眉毛翘的高高的,满眼遮不住的兴奋。见他眼睛亮亮的,浑身都好像放出光彩一样,图兰图玉更是得意:“这还能骗你?玄机子还说你机灵呢。俺想想,原话怎么说来着?‘玉堂,慧也,心如赤子,八面玲珑。’阿布记得可清楚了。可是玉堂哥,为什么大师说你八面玲珑啊?”八面玲珑这四个字,让白玉堂顿时想起了当年他拜别玄机子时,大师意味深长的一席话: “玉堂,心静则明,心燥则轻,你生来便得上天眷顾,及其聪慧机敏,看你不经意间谈吐举止,已知你家教良好,小小年纪便一身本领,独当白家,四海扬名,也算少年成事。前些日你偶然入我竹林阵,竟是毫发无伤,我冷言数落,你却气势不减,也着实让我惊喜。几日相处,我知你不堪拘束,一心闯荡,你悟性甚好,我只稍稍点通,你便心领神会,各种机关暗术不在话下,算得上极具慧根。你又不辞劳苦,精益求精,不似那世间慵懒之人,学习认真刻苦,甚好,甚好。那日,听你为那小童指路,明明是早时听声音便知他小姐在马车中重病未愈,却不明说,冷言冷语激得那小童说尽底细,这才带两人回庐安顿。一路上又趁着两人心中怨愤,刻意指引,虚东实西,这才不至于碰触机关,倒是一路平安。我知你护我草庐清净,好心救人又不愿两人心中猜疑,这才如此应对,深感欣慰。你生得七窍玲珑心,深知人性善恶,深感世间复杂扰乱,若是刻意为之,以你相貌,以你才华,定是后半生荣华富贵无限,美人无缺。你我只是一面之交,既无师徒之情,又无长幼之爱,我本无力左右你想法,却是不愿污了你,财色毁人,还望你多些重虑。今日别后,再也难见,既是千里有缘,我也把毕生所学尽数授出,以你之通悟,定会掌握,能通点你,也是我之幸。此番话语,不算教诲,只算规劝,你少年胆大,切忌轻浮急躁,事事定要三思而后行,若有劫难,则是你命中定数,你也不要一昧心高气傲,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若能保全自己,又不失真率,才是人生之幸,朋友之幸。切记切记,上好玉石,八面玲珑。”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玄机子不是白玉堂,自然比不上白玉堂更清楚自己。试问,又有谁能真正了解白玉堂呢?但是,玄机子的一番教诲,白玉堂一直谨记于心。他虽不信什么“命中定数”,只求无愧于心,却极其敬重玄机子,纵然对他的话并不全部认同,也都如同真理一般记在了心里。赤子之心,八面玲珑,这是玄机子后来对他的评价,也算中肯。虽说玄机子久居山中,谁又能说他不是“身在山野心在江湖”呢?几年江湖风雨让白玉堂成长了许多,他心里清亮八面玲珑,却什么也不点破,他满腔热血一片赤诚,却让无数自诩为英雄侠士的假君子寒从心生,敬恐而远。人们只道他冷血无情,只笑他一意孤行,连他的结拜兄弟都为他愁苦为他的性子烦恼,他让无数小人记恨,也被无数人暗中诋毁。他甚至曾被人说成邪派中的“正人君子”,是多么大的讽刺! 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他真的不会笼络人心吗? “他们爱说就让他们说去,大嫂芸生自然信我,莫非大哥他们,还能为此跟我割袍断义不成?”白玉堂轻笑着,毫不在意,“但若是让我当场抓着,我绝不轻饶。敢毁我锦毛鼠的名声,砍了他的脑袋都嫌脏我的刀!” 可你也该声明声明的,传出去了多不好听啊。 “这种东西都信,也不会是我白玉堂的朋友。既不是朋友,他怎么想与我何干?” 那也不能任由他们说啊。 白玉堂一双眸子明亮,看得图兰图玉心中一荡:“这么看着我们干甚?” “没什么。”他微微歪了歪头,掀起的厚布外头出现了几个小小的身影,越来越近,是小哈郎和阿里,“放心,我不会让他们得意太久的。” 锦毛鼠,眼里从来容不下沙子! 两人暗叹,白玉堂,他到底是太不能忍,还是太能忍?他到底是太清楚,还是太糊涂?看他起身进里头和阿婆拜别,图兰图玉想想三人的谈话,有高兴又有些遗憾,没有再问多些。因为她俩被阿婆叫去打银手镯了,所以没法跟他一起和小哈郎他们一起出去,尽管心中痒痒的,还是得乖乖留下。 第31章 客旅之边疆情——思乡 一下午过得飞快,只是微微纵马,残阳就已经斜到了山脚下。地平线上洒来半点霞光,照的大片大片的沙地亮堂堂的,连大漠深处高低起伏的山丘,也染上了一层朦胧。只一炷香的时间,气温骤降,白天里滚烫的沙土此时也在星光笼罩下,微微发凉。 边疆的人们早已各回各家暖起被子来了,白玉堂住在黑小子阿寺家——早就商量好的了。倒不是阿寺和白玉堂关系最好——这里的朋友没有好和更好,只有是和不是——只是因为阿寺小时父母离家去中原却至今未归,他此时又未娶妻,白玉堂住过去方便一些而已。此时寒意渐起,四周渐静,偶尔传来的马鸣和狗吠,也只有和着那清脆的驼铃飘远。 寨子东边,大蓬外,白玉堂正裹着厚衣缩在栏杆边,仰头盯着那璀璨的星空。天上的星光闪了几轮,身下的沙土冷了几分,他却如同被定住了一般,只是微仰起头,靠在不高的木栏上,任由那星光洒在脸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柔和了隽秀的脸庞。 已不知有多长时候,他没有动过了。 若是有人靠近,或许可以听到那交错的厚袍子里窸窸窣窣的摩挲声,或许可以看见他满眼的星光绚烂如漫天星河。不知他想起了什么,眸光里还泛起了一丝笑意,延绵至心底。 好看的人和物总是美的,他动起来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光芒万丈地让人挪不开眼,静下来也深沉如幽涧静海,好似和大地已经融为一体。他不用言语,不用故作姿态,只是坐在那里,不怒不笑,无声无息,若有旁人经过,随便一瞥,就是一片风景。 白玉堂骨子里是倔的。 白金堂曾经很头疼,自己这个幼弟,太拗了。他只要认定了去做一件事儿,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只要认定了去交这个朋友,也绝对会坦诚相待,不管对方是何身份。不过后来,白金堂也不在乎了,弟弟这脾气,说到底除了娘胎里头带出来的,还不是自己惯的么。这性格,也好,也好。白金堂最后也看开了,只是有时还是会哭笑不得,不知是喜是忧。 白玉堂虽行事光明,干的都是好事,但在很多细节和人情世故的处理上,一直都是背对着许多人的“做人之道”走的。就连后来长大懂事,独闯江湖,五义结拜,他也是如此,从来没有变过。只是有时身不由己,无奈只能嘴上应承,心里还是不认,憋着一股气。其实,这样的人世上也不少,只是他不记愁恨,倒比旁人多了一份自在和洒脱。 现在,白玉堂一看那漫天的星光,就想起金华城里的万家灯火了。曾几何时,他渴望着那片外面的世界,纵使那里刀光剑雨,血雨腥风,他也依然想去触碰。白家冰凉的屋顶陪伴他度过了几轮春秋,那些夜里,白玉堂一个人躺在碧瓦上,睁开眼,满世界的星光灿烂,侧身一望,金华街巷繁华奢狂。有好些次,他听到了底下细微的脚步声,有好几次,他不经意向大哥提起了夜里的金华城。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心里多了一份明了。 哥! 哥…… 哥。 白玉堂只觉得星光迷茫,模糊中好似勾勒出了一个俊朗的身影。恍惚间身后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黑黝黝的手臂伸了下来。 “看什么呢,缩成这样还不进去。”黑黑的少年甩过一件厚袍,自己也裹着被子一屁股坐下了。白玉堂没说话,少年却露出白白的牙笑了起来。 “笑什么?”白玉堂看着他笑得像个孩子,自己也笑了。 “笑你。这么大个人还看星星,像个孩子一样。”阿寺仰天咧了咧嘴,笑得舒心。 白玉堂哼了两声:“你不也一样。大冷天的,不睡觉,也坐在这儿看星星。” “我是好心陪你啊。再说哪儿冷啊,只是有些凉而已。” “比我们金华可冷多了。不冷?不冷你还裹那么严。” “啧啧,那是,那是,那得裹。嘿嘿,你们金华是哪儿,这儿是哪儿。” “这儿是边塞啊。” “是啊,是边塞,离中原,好远好远的。” 第32章 客旅之边疆情——怪刹 一觉醒来,白玉堂只觉浑身是汗,伸头一看,天早已大亮了。不知阿寺是什么时候起来的,不过昨晚两人聊到大半夜,他说今天他要去接北边来的商贩,应该是早就走了。把厚袍子脱下,白玉堂扯了扯贴在身上的白衣,叹了口气。起身收拾了一下,他寻了些东西填饱了肚子,刚刚走出寨子还没几步,就听一片笑声从身旁传来。 “玉堂哥,我们去跑马吧,昨天走得太近了。”小哈郎和阿里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白玉堂只是稍稍发愣,他们就已然跑到跟前。 “今天去哪儿?”白玉堂抬头看了看火辣辣的太阳,问道。 “天关寺。”两个人飞身上马,眸光闪烁。 早在五年前,他们就说好了的。 天关寺位于寨营最北边,是沙漠的边缘,与连州交接。那儿四季已经分明,却是地偏人稀,也算不毛之地。寺中早已无人,但陈设依旧,以前过路的人经常去哪儿歇息。只是后来不知怎么,留宿在那儿人总是遭遇不幸,开始还没人在意,死的人一多就再没人敢住在哪儿了。五年前,小哈郎他们曾和白玉堂说起过那个地方,只是当时他们年纪尚小,安腾看得严,从来不让他们出去,白玉堂他们也自知不够本事,但一个二个正当热血年纪,哪儿憋得住?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机会几个人趁夜赶了去,却什么都没碰着,又偷偷跑了回来。 万幸万幸! 白玉堂此次一去,真是又惊又怒,想来又有些后怕。想到几个人曾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去,就是一阵庆幸。幸好老天眷顾,他们什么都没碰到,否则或许早已命丧于此。 天关寺离寨子有些许距离,不过纵马也只是一两个时辰的路程,看天色还早,三个人带了些干粮便出发了。因为晚上还有裙舞会,三人只是想着去看一眼,顺便散散心,就马上回来。小哈郎和阿里早已和家人通了信儿,而阿寺这一去定是一两天回不来的。 三人很快上路。 白玉堂驱马走在前头,阿里紧跟其后,小哈郎不知怎的倒是被远远落在了后面,不一会儿就只剩一个小黑点儿了。“小哈,你麻利点啊!”阿里频频回头,开始脸上还挂着戏谑的笑容,后来就只剩催促了。“急什么,就这么点脚程。”小哈郎的声音远远传来,不过很快,后面就响起了急促马蹄声。一阵黄土惊起,小哈郎大笑着纵马远去,阿里还没瞪着眼嚷出口,又狠狠吸了一口黄尘,就见白玉堂的小黑马也蹿了出去,也顾不得张嘴了,急急跟上。 “你小子,玩我们啊!”好一阵追逐之后,三匹马儿终于缓了脚步,阿里扇扇衣服,笑骂道。小哈郎只一个劲儿的咧嘴,那笑容让人看了想揍他。不过他终于没有逃过这一劫,白玉堂在他马屁股上用巧劲儿甩了一鞭子,惊得那大白马猛地一跳。 “玉堂哥!你谋财害命啊!”小哈郎大嚎一声,好容易才稳住,瘪着嘴看向白玉堂。白玉堂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不敢瞧他那双眸子,自知理亏,只有撇了撇嘴。 有了这一顿狂奔,剩下的时间倒是快。三人只觉得说说笑笑没走多远,周围的景物就有些变化了。一望无际的黄土不知在什么时候消失了,渐渐的,两旁出现了枯草古树,远望能看见天边的炊烟。地上沉淀了不少,不会再因衣带飘动而抖起尘土,若是仔细听,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鸟鸣。此时道路已经有了形状,隐约可以看清来路,几人顺着宽道继续走,很快就走到官道上了。说是官道,也不过充其量是个已经荒废了得正道罢了。 “玉堂哥,你看,到了。”小哈郎用马鞭指着斜前方树林中突出的尖顶,声音中难掩兴奋。阿里闻言也直起了身,伸长脖子想一看究竟,可惜山林层层,挡了个严严实实。白玉堂也有些惊异,不禁纵马快跑了几步。 五年前来时,伸手不见五指,几个人满腹心情,又是窃喜又是激动,就好像偷食了禁果一般,倒是忘了恐惧,而今光天白日,四处景色俱收眼底,这天关寺倒是惊人得肃穆,让人不禁有些胆颤。三人全部下马,步行入内,偌大的寺中空无一人,地上满是落叶。寺院很大,结构却不复杂,只有一个前院,就占了三分之二的面积。白玉堂走到院墙边向上望,只能看见光秃秃的墙头,墙很高,有个五六米,若是没有绳索,单靠轻功是飞不出去的。 天关寺里大漠虽然不远,但却异常冷冽。不知是心理作怪还是本就气候如此,三人只觉此地冷得奇异,唯恐是不祥之地。小哈郎不轻易碰了石壁,冰冷刺骨,登时便缩了手,白玉堂绕了寺院一圈,发现墙角的些许地方已经长满了青苔。三人聚在院中站住了,各自皱了皱眉,不知在想着什么。一股煞气一直笼罩在寺中,空气中弥散着的寒意,从一开始便伴随着三人一路走来的落叶折断的咔嚓声从心底升起。 此地不善,凶险至极。 不经意间,白玉堂已然握紧了刀柄。 三人自从进寺以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好似一出声,就会惊动了什么一样。只是一直站在这儿也不是办法,还是白玉堂首先行动,径直朝着寺庙里面走去了,小哈郎和阿里也提了棍跟在他身后。白玉堂用刀挑开大门,轻轻一勾,木门就拐到了里头。人还没进去,三个少年就先吸了一满口的尘气。屋中到处是灰尘,高梁上满是蜘蛛丝,他们尽可能缩小动作,却还是被呛得够受。小哈郎一棍不知捅到了那儿,又抖落了一层灰。 只是在屋中转了一圈,三人就浑身是灰,白玉堂细细扫了一圈,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就冷了面,竟低喝出了声。 “玉堂哥,怎么?”两人俱是一惊,声音却轻飘飘的,好似蚊子一样。两人小小吃惊,心中却怪,莫非这寺院恶气太重,都压抑得他们无法正常发声了么。 白玉堂却皱着眉,指了指墙角乱糟糟的草堆,又点了两下地,冷道:“这儿有人。” 这话一出非同小可,另外两人脑子还没反应,身体却先动作了。白玉堂见他们警惕地摆好了棍子,也把刀横在了胸前。 小哈郎和阿里先是把屋中看了个完全,梁上毫无遮挡,草堆后也藏不住人,便稍稍安了心。阿里紧赶两步跳到草堆旁,见那草堆虽然杂乱,但却隐隐能看出有人卧过,看起来零散,细细观察也能看出来是有人刻意摆动过的。只是那人心粗,随手一整就躺上去了,没费心思,这才弄成这幅模样。看来,睡在这儿的也是粗人,只是这一发现让他心头一冷,再看白玉堂站的位置,再到脚边,竟是比别处干净了不少,虽也有灰尘,却没那么铺天盖地,一看便知是有衣摆拖拉扫成这样的。小哈郎好似也发现了异常,脸色没开始那么好了。这个如此压抑阴冷的地方,连空气都杀气逼人,竟有人住在这儿,那他也定不是什么善类了。 见阿里退了回来,白玉堂使了个眼色,三人准备出寺房。几人还没转过身来,就觉得背后一阵寒气,白玉堂顿时绷紧了身子,银刀一挡,登时一声脆响,然后便是重物击地的声音。待三人回头,惊讶于眼中所见的同时,一股惧意也从心底升起。 寺门前,一个黄毛大汉正瞪着红通通的铜眼站在那里,手握骨锤,上面白骨一片。 似是有些惊讶于寺里突然多出了三个人,他古怪地咧了咧嘴,然后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那人上身赤裸,腰上系着几片黑布,看样子像是僧服,却被他把上身撕扯开来,就这么耷拉了下来。他手握的骨锤全然是用人的骨头连接起来了,全都白亮亮的,在阳光下异常刺眼。锤颇有分量,模样和流星锤有些相似,虽长了许多,若不是底盘异常粗大,还以为是长鞭。那锤也只有一头,另一边握在大汉手中,底盘上面插着的也全是人骨,如怪石,如峭峰。想把它拖动也不是易事,若是被它砸上,常人性命不保,高手也得身受重伤。 小哈郎听着那由远及近的磨牙声,后背已是冷汗一片,阿里盯着那一叠叠的白骨早急红了眼,心中又是惊诧又是愤恨,又是慌乱又是恐惧,早已乱了。 “咚!——咚!——咚!——” 大汉一步一顿,重如闷雷,嶙峋的白骨拖拉在地上,划出令人心寒的呲呲声。白玉堂紧盯着那人握着白骨的手,强劲有力,再看他生的虎背熊腰,壮硕无比,一个顶自己两三倍,就心知遇到了劲敌。 “呵呵呵——”黄毛大汉低笑出了声,沉闷而又诡异,“终于可以帮我的锤添些新鲜白骨了。”大汉混黄的双眼放出了凶光,满口黄牙缺损漏风,让他的声音更加瘆人。 三人不自觉间已经往后退了几步,大汉越走越近,眼看就到寺房前了。 “好,好,好……”大汉双眼放光地盯着白玉堂,那目光恨不得把他撕开,“好骨头,好皮肉,就用你把前头这两块换掉吧。”说罢竟停了下来,蹲下身子,大手一用力,生生把那块骨头扯了下来,那骨锤也不散,只是看着更加怪异了。像是欣赏杰作似的看着那堆白骨动了动嘴角,大汉把刚才拔下的骨头放到了嘴里,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他竟还朝着白玉堂笑了笑,一番话说得一旁的两人又是愤怒又是惊恐:“放心,我不会吃你的肉的,你的骨头好,皮也好,剥下来垫着舒服。我把他们吃了,也会留着你的,呵呵呵呵……” 白玉堂眸光顿时一冷,小哈郎和阿里站在他身旁早已感觉到一股杀气正在酝酿,而那大汉却如同瞎子一般,只盯着白玉堂看,眼里满是兴奋和煞气。 好一阵子,大汉终于再次抬起了脚。 小哈郎和阿里紧盯着大汉的眼睛,而他看向他们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顿到手的美食一般。感觉到白玉堂浑身毫不掩饰的杀气,他们才感觉到自己处境的险恶。眼前之人可是个吃人剥骨,杀人如麻的恶徒。这么多白骨,这得赔上多少人的性命,也难怪曾经的商客都尸骨无存,偌大的寺中只剩斑斑血迹,行李纷乱,牲畜死状凄惨。 糟了,牲畜!马匹还在外面呢! 白玉堂猛地一惊,心底渐沉。若是有马,他们能侥幸逃出寺院还可生还,但若马都死了,没了坐骑,与他纠缠,只有死路一条。除非—— 杀了他! 白玉堂眸光一闪,看向大汉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冽。那大汉之前言语,早已犯了白玉堂的禁忌,再看他残忍无情,视人命如草芥,心里早已扭曲,更是留不得,更何况如今他们已有性命之忧,只能放手一搏,拼个鱼死网破。 “纵使你有骨锤又如何!我倒看看,你这堆烂骨头,如何伤了我锦毛鼠!” 咚的一声闷响,骨锤落地,三人各是一个空翻躲了开去,待落地后定睛一看,那地面竟给砸出了一个坑。白玉堂扫了一眼院子,除了阴气重了些,地面还是平整的,再看那凹进去的一块,要不了两三年是恢复不了的,不禁心疑此人到底是何来历。 这个人真的住在这儿么?这是怎样的人,才能让这个前朝遗留的古寺变得阴森。 刚才的一锤,把三人分开了,此时黄毛大汉正被三人围在中间,白玉堂正正地站在他后面。大汉左右晃了晃脑袋,无视掉浑身戒备的小哈郎和阿里,转过身去,手一甩,又是一锤直挺挺地朝着白玉堂打去。 白玉堂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小哈郎和阿里只觉得眼前一道银光闪过,然后便是几滴血飞溅到了脸上。的确,骨锤是厉害,但它太过沉重,也注定了它就算在黄毛大汉这种力大无穷的人手中也无法变得灵活的结局。白玉堂侧身躲过骨锤,险险从大汉身旁掠过,银刀一划,红了大汉的手臂。 小哈郎和阿里顿时退开几步,同时手中的长棍对着大汉,白玉堂落到他们中间,三人背对着寺房,又回到最开始的位置。大汉转过身来,眼睛睁得极大,他看了看手臂上的刀痕,红了眼,血丝隐隐要涨开。三人本就极紧张,现在更是一丝不敢松懈,小哈郎的牙磨得咯咯响,阿里吞了吞口水,紧盯着大汉的后面,那里寺门大开,外面清风拂面。 如果有马……只要寻着空当逃出了寺门,就可以一鞭然后绝尘。逃出寺门是不难的,但逃出去了又如何呢?在外面斗和在里面没有区别。近处无水,无岔路。 白玉堂握刀在侧,一个燕子飞从上空朝着大汉的后颈砍了过去,那人背影一顿,手上突然一用力,青筋暴起,骨锤便从后面追上白玉堂。白玉堂听到身后不寻常,耳畔又有丝丝的风声,心知骨锤紧追身后,便往右侧一歪,双手拿刀旋转开来。 这一招叫“四刀横秋”。本是没有名字的,只因以前练刀的时候,小芸生多说了一句:“这哪是一把刀呢,按这种转法,四角都有防备!就算秋天满树树叶落下来都能绕开。不是有个招数叫‘三剑竖钟’么,咱们也起个名儿吧!”白金堂一听,随口道:“四刀竖叶?”小芸生撅了撅嘴:“不好听!”白玉堂几乎同时反驳道:“还四刀横秋呢。”“好!就这个了!”身旁的白金堂微微弯腰,和坐在台阶上的白芸生大手小手一拍,那么定了下来,白玉堂有些惊讶,不过定下就定下,叫多了顺了口反而觉得合适。 “这个没什么套路,也不算刀法,只是个技巧,熟了也能防御,也能攻击,实在得很。”白金堂教他的时候,可对这一招评价很高。白玉堂此时想着当年大哥的身形,旋起的身子越转越快,横在身前的刀看不清形状,刀尖在阳光下已是银圈闪闪。他衣袂飘起,长发纷飞,可几个人都无心情欣赏招式的惊奇,大汉张大嘴巴发出低吼,小哈郎和阿里看似沉稳一动不动,心中却如江海奔腾。 此时的白玉堂如同一把利刃,只要被碰到,就是一片血痕。他眼看就到了大汉身旁,却是一个翻身横了身子,如同一把锯齿划过,没到寺门前又转了回来,从迎面而来的骨锤下滑了过去,在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刀痕。 待白玉堂站起来,早已浑身是土。大汉已经被激怒,若说他之前还没有起杀心,只是玩玩而已,那么此时他散发出来的暴虐才真的让人寒到了心里。白玉堂抹了一把脸,甩掉粘在上面的血,心中却暗暗打算。“四刀横秋”虽然能攻能守,但有一个很致命的弱点,就是不能重伤对方。而且,它只能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占去先机,若是人家打起精神,用这种又大又重的骨锤来对付,别说伤对方了,人家一锤过来,根本顶不住。 这场战斗,他们几乎没有优势。比年龄,对方顶他们两个;比力气,单看那骨锤就知道了。他们只有一个比得过对方的,那就是人多。 该是时候一起上了。 阿里刚刚狼狈不堪的躲开了骨锤,还没站稳,就见白玉堂朝他们使了个眼神。小哈郎率先顺墙绕开,阿里也紧跟其后,三人把大汉围了起来。 “嘿哈!” “砰乓砰叮砰砰!——” 骨锤很耐砸,利刀砍上去,竟也发出了细细的脆响。可骨头不该易碎的么?白玉堂对骨头没有研究,猜测他这东西八成用什么药酒泡过,但若是知道得多些,或许可以找到突破口。而小哈郎和阿里都是耍棍的好手,尤其是阿里,和阿寺联手扫遍了整个沙漠,几乎无人能敌。但此时面对这个庞然大物,他们也不得不用尽浑身本领,却丝毫占不了便宜。 既然近身作战,便免不了皮肉之痛。还没怎么施展,几人浑身上下就都是伤口,血也不知不觉渗出。小哈郎在地上连滚四五圈,险险就被那大锤子一锤砸烂脑袋,阿里的胳膊被地上的石子儿划伤了,白玉堂躲闪之间也被几处尖尖的骨头剌出一道道血痕。 大汉身上也不乐观。他赤裸着的上身横纵交替着一道道刀痕,正哗哗地淌着血,本就破烂的僧服也被砍成一条一条,有些地方都掉完了,路出强壮的大腿。 白玉堂半跪在地上,紧了紧手中的刀。一旁,小哈郎和阿里正大口地喘着粗气。 “上!”白玉堂一声令下,身旁的两人如黑豹般蹿了出去,长棍交错团绕,让人眼花缭乱,大汉愣在那里,拉着骨锤,直觉四周都是人影,竟连两人的身形位置都看不真切了。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听头顶一声大喝,竟是白玉堂纵天一跃,直直落下。 白玉堂终于施展起刀法了。 大汉顿时被一阵银白笼罩。白玉堂白衣翩飞,眸光清亮。那乱舞猖狂的银刀,如一道道闪电,快急精准,凌厉之中又如一张张银网,只觉铺天盖地,让人无处躲藏。他身形轻盈敏捷,躲闪迅速,大汉四处追寻他的身影,却连白衣的飘带都抓不住,沉重的骨锤发出一声声巨响,遭殃的只是那些已经飘落的树叶。 大汉怒了,他早已急红了眼,就快发狂。白玉堂就在他的身边,离得如此之近。 “有本事就出来!在一旁转圈躲闪,算什么本事!” 大汉吼着,震惊山林。 白玉堂丝毫不为所动,他只是一圈一圈绕着,舞出了最飘逸的刀法。顿时,大汉身上又是几道刀痕。白玉堂从来没有留过情,只不过有时没办法,只得一刀狠一刀轻,但银刀剜进肉里,细小却刺痛,留不了多少血,却让人疼到了心底,让人无迹可寻。这是世上最从容的刀法,只有无畏的人才能在生死关头如此潇洒。创立这刀法的人一定是爱美的,就好像雕刻一件艺术品一般,他把杀人这种事变得优雅,一道道血丝,一条条伤痕,把人当成了刻板,把血肉当成了笔墨。白玉堂曾经嗤之以鼻:“砍就砍,不砍就不砍,是男儿就爽利些,一刀下去千了百了。这么小刀小刀地上,岂不憋屈人么?这刀法真当磨叽!” 白玉堂并不是完全照着刀法的。他每种都熟记于心,但却很少按照套路用过。白金堂曾经告诉他,这套刀法,已经扭曲了,不知说它上了境界好,还是说它已经沦入了地狱。但更重要的是,它有用,在此时有用,那就够了。白玉堂不喜欢这种刀法,不过这种技巧他还是很乐意接受的,原本他就无刀法可言,只不过用的熟了,也就随心所欲了。 “唰!——”大汉被逼的急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抡起骨锤就砸,落空了几次,越发烦躁,却在此时突然听到一声闷响,紧接着一个人影被打飞出去,顿时鲜血洒满一地。还在棍舞的小哈郎猛地一惊,身形只是稍稍一顿,就觉下腹一阵沉痛,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大力推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咬了咬牙,还是顶不住吐出一口血,侧头一看,阿里也躺在地上连连轻嚎,长棍却还紧紧抱在怀里。 突然之间少了两个帮手,白玉堂眼中闪过一丝愤恨。一个鲤鱼跃龙门,它刀锋一转,毫不掩饰毫不躲藏地直冲大汉而去。大汉见躺倒了两个,本来烦躁的心突然变得兴奋异常,以至于双眼血红,见白玉堂自找死路,他更是激动地连连狂吼,声震山林。 银刀和骨锤终于杠上了。 碰上骨锤的一瞬间,白玉堂就知道这次硬拼没有胜算。对方还没有发力,就已经顶住了自己所有的重量和力道。白玉堂相信,若是他们关系友好,大汉应该能把他像父母抛小孩那样抛起来再接住,毫不费力。大汉已经在发力了,白玉堂后退得越来越快,还是感觉双手麻得厉害,全身的骨骼就好像受到千层万层压迫一样,下一秒就会断裂。他突然有些血气不稳,连忙深吸一口气,却还是觉得真气乱窜,血液沸腾。大汉的力量越来越大,白玉堂感觉胸前就好像压了一座大石山,本来就很庞大,却一直在添石头,一筐一筐,无休无止。 他已经不能再后退了,也不能再退得更快了,正当他面临艰难的抉择时,突然,白玉堂觉得手上感觉有些异常,对刀剑的敏感让他心中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只得作罢,抽身翻开。在这个时候收手是要付出代价的,可白玉堂只能这么做。他刚收了刀,就觉得一股力量排山倒海般袭来,震得他顿时失了平衡,只得往旁边一歪,顺着就拐到了地上。 白玉堂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虽然伤口不多,不过要数左臂上的那道最深,好在血已经干了。刚刚受到的冲击,使白玉堂差点拿不住刀,现在在地上滚了几圈又添了几个小口,不过很快便被阿里从身后顶住了,然后靠在墙边的小哈郎握紧拳头红着眼把他拉了起来。 “玉堂哥,怎么样?……” 白玉堂摇了摇头,往前走了两步,终于忍不住呕出一口血,又轻轻抹掉。小哈郎和阿里已经不能再打了,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大汉一步一步走过来,一点都不着急,眼光中淡淡的兴奋就好像在玩弄无力反抗的玩物,丝毫不担心“玩物们”会不会因这点懈怠而翻身。 白玉堂从来没有这么无力过。不是同伴受伤自己反攻渺茫的绝望,而是一种不知如何下手的焦躁。要是逃跑,用轻功,他一个人撑着或许可以坚持,但就算如此,跑不了多远就到大漠了,到处都是黄沙漫天,藏都没处藏。要说留下打,白玉堂虽血染白袍,倒也有劲儿继续打,但怎么接招呢?如果硬碰硬,刀是断定了的。 刀……若是大哥没有把爹的雁翎刀送人,今日或许就不会这么紧迫了。 白玉堂在心底叹了口气,眼中却满是坚定。背后的小哈郎和阿里咬牙切齿,浑身的疼痛让他们又恨又悔又怕又忧心。尤其是阿里,紧紧盯着白玉堂,紧张劲儿就好像自己在应对着骨锤一般。若是自己再小心些,武功再高些,若是曾经再刻苦些,若是……今日或许就不会只能坐在这儿干看着朋友奋战,自己却无能为力。 若是白玉堂他们知道大汉的名字,不知他们会不会早早放弃。不过谁说的准呢?白玉堂的性子,是最琢磨不透的。但是此人恶名,的确由来已久,有些许年份了。差不多可以退到白玉堂出生前,江湖上门派间的血案,边塞的动乱,都和他扯得上关系,他的名号说出来,不用现身,不用动手都能吓退一群人,虽然近些年有些影迹无踪,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做了些什么,但他象征着什么,只要在江湖混,谁都清楚。 白玉堂可不知道这些,他一心躲着锤子,顺带着仔细观察环境。寺墙是看过了的,没有绳索或者人垫脚,根本上不去,可他们现在哪儿有时间呢?骨锤再慢再不灵活,也是武器啊。再看看寺门—— 白玉堂刚旋过身子蹲落在地,一抬头就是一个重锤飞来,虽然受了伤,白玉堂速度有些受影响,不过还是能迅速躲避。只要干掉他的骨锤就可以了。白玉堂还是决定从起点开始思考。怎么干掉他的骨锤呢?那么硬那么大,一刀也砍不断,也顶不住,那骨锤的骨杆呢?再往上…… 白玉堂突然亮了亮眼睛,大汉只觉一道寒光射来,顺着望去对上了一个墨黑闪烁的眸子,一瞬间,就好像看到了漫天星河。大汉手中的动作就那么顿住了。 白玉堂突然笑了。笑得自得高傲,就好像在帐中指点战局,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心中计算着距离和角度,右手紧握银刀,脚下生风,如闪电般掠过。大汉并没有失神太久,甚至在小哈郎和阿里看来,他根本就没有停顿,甩出的骨锤仍然那么准确,那么沉重,但对白玉堂来说,他已经失了先机,而且,白玉堂的目标,根本就不是骨锤。 银刀对着那肥腻黑黄的大手砍了下去,时间是那么恰当,就好像和白玉堂心有灵犀一般。只听一声怒号,一个手掌落地,鲜血洒满了白玉堂一身,给本来就斑斑血迹的白袍增添一抹污色,伴随着骨锤落地的沉重声,白玉堂向右一偏,擦着大汉而过,发丝顺过大汉的脸,让他更加发狂,甚至已经有些疯态。抬起血淋淋的手,大汉看着小哈郎和阿里击掌而泣,发出阵阵狂吼,惊了飞鸟,悲愤了孤魂,安慰了死在骨锤下的各色商旅。 白玉堂没有给大汉机会,尽管有些虚软,他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把银刀送进了大汉的身体中,猛的一抽,鲜血直流。他不会犯大汉犯过的错误,有的对手是不能掉以轻心的,尽管所有的条件都对他不利,也要紧咬不放,只要你有一瞬间的迟钝,就足够他反击。 小哈郎一屁股坐到地上,狠狠松了一口气,阿里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休息了,白玉堂朝他们走去,嘴里有些腥咸,身体却更加轻了,有些浮躁。 “嗷嗷嗷嗷嗷!——” 大汉举着断臂来回哀嚎,在寺院中疯转,腹部的血洞黑红,如细泉般突突地往外淌着血,却始终没有流干。白玉堂瞥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把带血的银刀一飞,一刀削掉了他的头,寺中便骤然安静了,静得有些可怕,阴气一散,有些冷。 三人靠在墙边休息了一阵子,白玉堂草草把左臂包了包,闭上眼调息,小哈郎和阿里互相包扎伤口,然后靠在墙边仰着头望着天。 他们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安静了。不仅身体安静,心也安静。动不了,也不想动,这是劫后余生的释然,是一种仿佛看透生死的从容——尽管只是仿佛。 一番苦战,几人都伤的不轻,白玉堂吹了一声口哨,果真毫无动静,看看天色,已是下午时候,三人互相扶着朝门口走去,见大汉正正地倒在寺门旁,双目圆睁,死不瞑目,身上还冒着血。白玉堂走到一旁捡起骨锤,仔细看了看,突然手一翻,摸到一处细骨,银刀一勾,断裂开来,又寻了一处由着劲儿砍了两下,没劈开,再磨了磨,总算断了。小哈郎和阿里满腔愤恨,几棍子狠砸下去,把骨锤砸了个零散。 等他们离开寺院的时候,天已到了下午时候。在寺门外,白玉堂看见了他们的马匹——三匹漂亮的黑马,早已死亡多时了。看情况,马是一下子被砸死的,再大些力,头和身子就要分开了。也不知道大汉是如何同时打中它们的,竟没让它们察觉到异常。 白玉堂的心中有些不安,他的小黑马很机敏,也很通人性,怎会让大汉钻那么大的空子呢?回过头去看见小哈郎和阿里满脸悲伤地蹲在地上抚摸着马头,细细一看,觉得马死得有些不对劲儿。突然想到六年前在乱坟岗的事儿,白玉堂脸色猛的一暗。 “小哈,阿里,你们可懂医术?或者毒?”两人一听俱是一愣,阿里停住了覆在马眼睛上的手,皱了皱眉头:“略懂一些,可只是……”“那你看看这些马。” 白玉堂的神色不甚镇静,阿里不敢耽搁,连忙凑上前去,小哈郎虽然不懂,也瞪大眼睛看着。片刻后,小哈郎站了起来:“好像……”阿里的脸色不怎么好,支支吾吾:“我也不懂,不过若真是毒,就太凶险了,效果竟如此……但……也说不准……或许……” 小哈郎也不说话了,黑着脸一动不动。白玉堂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阿里咬着嘴唇拳头紧了紧又松了松。几人站在那,沉思,哀默。 最后,终于还是白玉堂先开口:“走吧,再不走,今晚上就要睡在沙漠里了。”他蹲下去拍了拍小黑马的头,起身率先朝着来时的路走去。此话一出,也惊动了小哈郎和阿里。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闪现出一丝恐怖。慌张地望了望天,还亮着,各自又和伴随自己多年的马儿道了别,也不顾身上疼痛撒开丫子跟上了走得并不快的白玉堂。 “玉堂哥,我们快走,天黑前一定要回去。”阿里拉了拉白玉堂的胳膊,白玉堂看到他眼中的慌乱,突然明白了。已经不能再耽搁了,没了马,他们不仅仅是走路辛苦,还不能休息。因为他们不知道,今晚,在一望无际的沙丘背后,会不会有眼冒绿光饥饿凶残的狼群。 第33章 客旅之边疆情——离别 紧赶慢赶,几人终于在夜幕降临的时候回到了寨子里,善良的人们正在围着篝火舞蹈,看到他们浑身是伤狼狈不堪的模样,都大吃一惊变了脸色。安腾连忙喊人帮他们重新包扎伤口,图玉图兰和姑娘们准备好干净的衣裳,早早送入帐中。折腾了好一阵子,总算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了,虽然三人看起来都挺精神,但是都受了不小的内伤,还是要好好调养。 “冷言,玉堂怎样?”阿里和小哈郎安腾还不是那么担心,他们和自己练得功夫一样,可以看出来大概,但白玉堂他可就不敢说了。 “他底子很好,不过也是个脾气倔的。看起来没什么事儿,一碰他就紧绷起身子。”冷言一边把血布收起,一边淡淡开口,见安腾突然紧张了,又好笑道:“他那样的性子,你还不清楚?只要他不愿意说,什么都别想挖出来。放心,他还好,男子汉大丈夫这点伤还是受得起的,就算别人受不起,他也受得起,以他的功夫和身体,很快就可以康复了。”说罢望了望被姑娘们围在中间的白玉堂,颇有兴趣地勾了勾嘴角:“人家自己都不担心,你急什么。这下他受伤了,看怎么推了那群丫头的‘好心’。”冷言本是中原人,曾经云游四方,为人治病。他精通医术,三年前在边塞落了脚。白玉堂和他本不熟,这次来也没说过两句话,不过他倒是听过不少关于白玉堂的事情,对白玉堂的了解也比白玉堂对他了解得多。 接下来的几天,可真是苦了白玉堂了。小哈郎和阿里不知听到了什么,好些天都没去找他,偶尔路过,抛出一个了然的眼神就跑了。阿寺许久没回,白玉堂被冷言包得都鼓了一圈,也不好到处乱跑,可那些热情开放的姑娘们哟,可真是心细体贴,若不是冷言还有些“良心”,心里还是顾念着别逼急了他,姑娘们差点就把替白玉堂换药的事儿包下来了。 不过,冷言还是很喜欢看热闹的。 就在他来到边塞的第六天,也就是被姑娘们围了三天后,白玉堂这早上刚睡醒,还没坐稳呢,就见冷言大摇大摆地抱着药箱进了来,一屁股坐下,张嘴就说:“我帮你把那群家伙搞定了。”白玉堂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他道:“我答应她们你会留下来。”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白玉堂顿时就跳了起来,瞪着他道:“什么?” 冷言感到两道寒光射来,下意识地缩了缩头,突然觉得自己有些没气势,可又不敢看他,只得实话实说:“骗你的。”三个字配上无辜的表情说得极其欠扁。 白玉堂登时就急了,脸上的表情异常丰富,看得冷言大笑不止,却不得不连连道歉,怕他真怒了:“我只是说你需要休息而已,她们还是很善解人意的。以你的性格怎么可能留下来嘛,说了人家也不信呐。”白玉堂这才哼了两声,重新坐下来。 冷言也止住了笑,正经起来,帮白玉堂检查了一遍身体。一边检查还一边说,说得白玉堂也终于没了火气,又往姑娘们那边扯。这时候说这两天阿寺这儿可热闹异常,一会儿又说到小哈郎和阿里被安腾叫去接应阿寺了,冷言给白玉堂的印象本是及其寡言的,真像他的名字一样,而这时候冷言表现出来的口才可真是颠覆了白玉堂对他的认知。 “皮肉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内伤还要再调养调养。”好一阵子,冷言总算都确认了个遍儿,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又细细看了看白玉堂的手臂,略带惊喜地捏了捏,露出一个好玩的笑容:“也挺软的么,看你也不是那种粗皮厚肉的,倒挺顶打,恢复得也很快,不错不错。”说罢他还若有所思地补充了一句:“看来伤口的愈合速度和皮厚不厚没有关系啊。”听得白玉堂真想一刀砍过去。 白玉堂沉默着,冷言坐在他对面也不开口,这下子,可真是相对无话了。白玉堂被姑娘们闹了几天,一直懒懒的,总觉得对面的人把他上看下看,从头看到脚,也懒得去管他在看什么,反正不会害自己就是了,正想闭眼眯一会儿,对面的冷言突然笑了。 白玉堂微微抬头,挑了挑眉毛。 “白玉堂,你真是……”冷言笑得眉眼弯弯,一扫之前给人的冷淡和夸张之感,这像春风一样温和的笑容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是真的想笑,很想笑。 白玉堂,真的,很好玩。 “白玉堂,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冷言有些纠结,他在思考自己的用词,用什么词语能形容他呢?好像很难吧。白玉堂岂是一个词语就可以概括的? “你真的很好玩,嗯,很独特。”冷言还是放弃了,他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出来,虽然这个词语并不在他本来想表达的范围之内,“你这样的性格,在江湖中……真的很少见。” 他突然笑得欢喜:“你哥哥一定很宠你。” 白玉堂有些吃惊,眸光一闪,也笑了。 许久。他道:“你是浙江人。” 冷言接到:“金华。” 白玉堂点了点头,冷言起了另一个话题,一张嘴却是满口标标准准的金华话:“准备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吧。”白玉堂说,“至少恢复七成。” “和人有约么?” “算算时候,应该还差个十来天,不过歇几日,路上再耽搁几天,也就到了。” 冷言看了看他从不离手的刀,又看看他,突然很想叹气,又觉得心中有什么呼之欲出。不过他们终究是两条路上的人,白玉堂不可能去治病救人,他也不可能仗剑江湖。 边疆再好,终究还是他乡,下一次新客策马而来,可不一定能听到这阔别已久的金华话。冷言突然有了无限惆怅,这些年一直飘零在外,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孤独没受过?为何流落辗转时能自得其乐,安顿下来以后,反而起了思乡之情? 不过冷言很快地收拾好了心情。他整了整药箱,站了起来,突然说:“走的时候,让大家送送你吧,一别就是多年,也不在早那么一两个时辰。”说罢拍了拍身上的灰,又瞧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我或许可以弄个什么……嗯……” 冷言走的时候满脑子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差点撞上帘子,白玉堂想了想他对自己说的话,突然笑出了声。其实,冷言啊,你也是个很好玩的人。 白玉堂又隔了三天才告诉大家,他准备第二天离开。不过在此之前,他还做了一件事儿,把阿寺弄得哭笑不得,又被深深震撼。 正如冷言说的那样,白玉堂底子很好,只要姑娘们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自己睡觉和调养,只要两三天,他就可以恢复了七八成。可前提是,他要静养。 什么叫静养?就是不能乱跑,最好像猪一样天天睡觉。可白玉堂岂是能闲住的人?于是阿寺尝到苦头了。虽然不是他的“错”,但谁让白玉堂住在他这儿呢?——尽管后来,这一“随意之举”倒是救了他的命,但此时,他还是很无奈的。 阿寺刚刚在外被黄沙吹了些许天,灰头土脸,满头沙土,进了来,看见白玉堂坐在那儿不知在摆弄着什么,还没凑上前呢,就听一声大叫,竟是白玉堂“腾”地站起,怒目圆瞪:“别动!”阿寺吃了一惊,立刻像个石头似的定在了那儿,安下心来后在心里嘀咕,没想到他这一喝倒挺有气势,若是自己是小偷小摸之人,肯定就吓得蹲坐在地上了。 白玉堂看阿寺满脸紧张,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东西,仔细地把四周看了个遍,点了点头,度量着步伐,晃悠悠地来到他面前。定住后,侧身看了看,道:“后退,后退,后退……停!”阿寺正跟着他的话走呢,一声“停!”害得他险些跳起。 “你,你到底在干啥?”阿寺莫名其妙,总觉得白玉堂的行为有些诡异。白玉堂瞧了他一眼,挑了挑眉,毫不在意地说:“没干啥,无聊,弄了点儿机关玩玩。” 阿寺顿时觉得如同晴天霹雳。 “你……在这儿,弄机关?……”阿寺脸上的表情可谓丰富多彩,比几天前白玉堂被冷言开玩笑的时候还要复杂。阿寺跺了跺脚下的黄土:“你不会想把这儿炸了吧。” 白玉堂摆了摆手:“我哪会那些啊,顶多就是弄点小阵把你们都困在这儿而已。我学的是机关,又不是火药。”阿寺的眼瞪得老大,啊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倒是白玉堂先解释了:“冷言不让我乱跑,我过两天该走了,为了好快点,还是听他的比较好。安腾哥说那群商客挺刁的,不好对付,本来以为你不会那么快回来的,那样我就有空把它拆了。” 阿寺听罢叹了口气:“还不是小哈郎和阿里说你们去了天关寺么,他们一人一句,把我听得心惊肉跳的。其实那些客商还好,就是之前被骗了几次,对我们有些不信任罢了,有了他们两个接应,很快就谈妥了,我们就赶快回来了。而且你不是要走么?再不回来就见不到了。”白玉堂看阿寺面有遗憾,笑道:“又不是不回来了,有甚么伤感的。以后再聚。”阿寺却道:“说得轻巧,你有白家,还有四个哥哥,又要到处乱走,纵使两地都忙不来,还得空到我们这儿?上次是五年,这回可别是十年了。” 白玉堂知道他心中对自己不满,只是自己走南闯北,四海之内结下的朋友也有许多,要是那样说,还真是都负了呢。罢了罢了,有缘便会相逢,想那么多也无用。 阿寺看着他低头不知在想着什么,心中又无奈又替他高兴,道:“也不是硬要你奔波,只是也该有些消息的,否则好不容易盼了阿布他们回来,却一点信儿都没有。你也该让我们惊喜惊喜罢,毕竟有了你的消息,我们也有些事儿聊不是。” 白玉堂本来还静静地,听到这儿,突然就笑了起来。 就好像一个孩子想到了一个笑话一般,他笑得如此开怀,如此自得。阿寺听着他笑,看着他唇开唇闭,就这么被那话语震住了。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刻。 那一刻,白玉堂笑得灿烂,就好像刚刚仗胜一般,整个人都焕发了起来,昂扬地让人挪不开眼睛:“想听到我的消息,又有何难?”他黑亮的眸子里满是自信和骄傲,那是属于少年的豪气:“不出一年,我便让五鼠之名传遍大江南北,要五湖四海都知道我锦毛鼠白玉堂!” 他终于怔住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带出去的。而那机关,他也终究没让白玉堂拆,反正并不复杂,记住位置,不碰就好。 这个机关,或许是白玉堂给他们留下的唯一念想了。虽然过后他又来了一次边塞,但最后那次来的匆匆,走的匆匆,更添思愁。 这之后,白玉堂就离开了,走的那天,人们万分不舍,姑娘们少不了一番叮嘱,汉子们只是使劲儿拍他却不说话,冷言还神秘地把他拉到了一边,偷偷塞给他了些东西。小哈郎阿里阿寺送了他很远,差不多都快到临南城门了,三人才依依不舍地停下。 “玉堂哥——!这马骑着还好吧!”眼看就快看不见人影了,小哈郎大喊了一句。 远处一抹白色徘徊着不见。阿里眨了眨眼,觉得风沙有些大。 “又要无音无信了!”小哈郎恨恨地说,吸了吸鼻子。一旁的阿寺却愣愣的,继而摇了摇头:“不……”两人猛的转身看他,他却笑了,有些得意: “锦毛鼠白玉堂的名号,就快吹到边塞来了。” 第34章 师说【壹】 齐明山水真窈窕, 湖光裁断八井桥。 石阶半凉连青翠, 山中竹语引弦飘。 齐明,游玩赏景之宝地也。四季如春,山明水秀,清丽自然。恰近年有范希文作《岳阳楼记》,其中“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一句与此处之景甚是贴合,传至当地,深得人们喜爱,遂取其中二字“万碧”称之。 齐明胜景冠绝天下,共有四绝,第一绝便是这山中竹林。齐明之竹,当属天下第一。但看那成片的茂竹如同碧云万千,望眼山林,翠色连绵。入了竹林,见那竹中小道交错,不计其数,宽窄自有计较,正路却正和人意,恰有一车之宽。道路两旁,竹木昂然挺拔,高耸指天,竹叶榛榛瑟瑟,人立于竹林之中,仰头只窥得半片云彩,四下看去尽是竹绿,只觉风凉天清,明润空灵,神清气爽,身凉心静,浮杂躁气尽数消除,好似超然物外,看破红尘一般。竹林是齐明第一景,难怪有诗曾曰:“待到竹光暗,齐明万碧消。” 这日,雨后的万碧风景依旧,八井桥头,垂柳轻垂,游人谈笑于亭台矮塔之中,四处清风拂面,心中别有一番闲宁。官道之上,一匹骏马飞驰而来,朝着万碧山而去。马上少年有十四五岁模样,面如冠玉,眉清目朗。他身形匀称,看似文弱书生,年纪又不大,一般人看见他的模样和衣着,只当他是哪个府邸的少爷,心叹他年少淘气,独自一人出来,也不怕给人劫了去,却不知他的武功之高在江湖中已数得上名次。他耳力又好,一路上少不得听到些惊羡之语,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在意,只是一心赶路。 虽说万碧山以竹闻名,人们也常去游玩,但山大林深,竹林虽不至于让人迷路,却也占据了大半个山头,一般人也只是在竹林边走走,并不深入——除非有急事要走竹中的正路到山那边的乾西。而只要是时间略略宽裕的,都不会走竹中仅容一车通过的捷径。 少年绕过淀湖,策马上了万碧山。山上人少,他侧身沿石阶向上,手中扯着缰绳,小白马用力地扒着蹄子向上跳着,湿润的泥土轻溅,弹上了马儿白亮的鬃毛。 马儿仰头长鸣,鼻子哼了两声,少年顺了顺它的毛,笑道:“我都不嫌脏,你叫什么。上头还长着呢,你可别先累趴下了。”马儿却喘了口粗气,一蹄子扬起,那干净的青衣上瞬间多出了两块马蹄印。少年登时往后跳了两步,见马儿大眼睛瞪着自己,又上前去拍了拍它的头,笑骂道:“你还来脾气了。好马儿,随五爷!” 白玉堂本来是不用走这条路的。他不赶时间,走大路也能到乾西,也耽误不了那里的龙头节。但来到万碧,一看见那满山的竹子,他就立刻改变主意了。 不是说竹林深处没有人去么?爷去! 不是说竹林东侧的石阶路不能带马匹上去么?爷偏要试试。 另外,白玉堂还想自己布个阵什么的——他看的书够多了,琢磨的也够了,就差给块足够大的地方自己干一回。 马儿本来已经走上大道了,多么平坦多么宽阔的大道,结果白玉堂一个念头,缰绳一拉,马头一转,直接奔向了这里。也难怪马儿踢他,放着繁华的大路不走就罢了,想穿过竹林走西边的官路也行啊,至少是平的,一车之宽过马肯定够了。 可他偏偏走了这条路。 因为他是白玉堂。 一人一马在石阶上左右攀爬,马儿累得呼哧呼哧,白玉堂却觉得很是有趣。石阶渐到尽头,日头也高了,小白马奋力一跃跳上平土,白玉堂回过头往下望去。 灰黑色的石阶在满山的碧绿总显得很耀眼,刚才走的时候不觉什么,现在一看,这长石路可真不是常人能走的。这石阶本是天然形成的,蜿蜒曲折,异常险峻,因走的人少,石头还棱角分明,少有平缓之处,又刚淋了雨,少不了湿滑难走,如今从高处一看,竟是有几处高坡几近垂直,有一段石阶深入泥泞之中,几乎让人无处借力。白玉堂一看自是得意,走过去拍了拍马脖子,心中却暗道:“怪不得没人走,这么陡峭,一步没踩稳整个人都栽下去了,更何况还拉着一匹马呢?若不是会些功夫,这一趟还凶险了。” 所谓竹林深处,一是要离边缘够远,二是没人。这长石阶直接通向大山高处,如天梯一般高耸入云,比起西边平缓的坡路来几乎可以减少一天的路程——前提是能上去。如今白玉堂玩心一起,竟是一口气给爬了上去,那也就是说,他已经到了竹林深处了。只不过深处之中藏深处,仰头一望,还有一座高峰伫立,其中几块巨石凸出来,嵌在一片翠色中。 白玉堂已打定了主意,要把这儿摸一个遍儿,反正后面的路已经平坦,那最高峰离这儿充其量也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等玩够了,再从西路官道下山。 牵着白马在竹林中慢步穿梭,白玉堂心中有种难以言表的兴奋。随着步伐深入,回首石阶不见,而他也渐渐静下心来。风从两排竹子中穿过,吹起了口哨,伴着沙沙声显得有些空灵广阔。听着竹叶随着清风瑟瑟发响,白玉堂惬意地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 “沙沙——” 白玉堂无意间从风声中感到一丝异样,顿时警惕起来。身后轻轻的马蹄声有些扰乱听觉,他索性停了下来,潜心感受。仔细摸索追随着风的轨迹,白玉堂的脑海里隐隐浮现出一幅图画,勾折,圈揽,回环。突然间好像有什么想喷涌而出,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睁开眼,一片竹子长的杂乱,却暗藏杀机,他静心观察许久,见竹干修长,硬实干脆,伸手一敲,心中就是一惊,随即又是一喜。 好一片漂亮的竹子,好一个漂亮的竹林阵! 白玉堂仔细看了几圈,把白马拴在外头的竹子上,回头入了阵。他仰头纵身一跳,攀着一株竹子往上飞去,脚底一顿,人就挂在了上面,再提气用力一跃,趁着悬空的当儿便把竹林大观尽收眼底。白玉堂在上面暗暗心惊,这竹林阵布得甚是精巧,若是一般人偶然闯入,只要不乱摸乱碰,自可平安无事,但这片竹林后头——白玉堂放眼望去,可不是那几块巨石和山峰么,若是要去到那里,必定要闯过这竹林阵才可。 正想着,身子一沉,整个人落下去,突觉脚下有风,一个竹筒飞来,他伸手一拉,闪身而过,抱紧一棵长竹滑下,待到离地一丈处甩身跳落。“嚓!”尖利的竹筒牢牢钉在了竹子中,白玉堂走过去扯了扯,竟如嵌入了一样结实,环顾四周,一切都那么平静,甚至时不时还有婉转的鸟鸣。轻风拂面,绿竹幽然,然而在这清幽之中,别有一番杀机。 少年总是好胜的。白玉堂年少成名,本又一身的傲气,少不了有时年少轻狂。此番登高浅探只窥得竹林大概,他却灵光一闪,稍稍计较,心中便有了算计。要说这白玉堂真当是极具慧根,只一眼竹林的形貌便如画在了图纸上一般清楚明了,下一步该如何起步、如何落脚、如何突破,他早已思索了个大概,虽有偏差,也是他年少气盛,有些自以为是轻“敌”惹得,想法自然欠些考虑,还显得不够沉稳。 只是此等时候,若无百分把握,谁会冒险入阵?又不是前有悬崖后有追兵,只得仰天长叹一声“命当如此”。又有谁不是饶阵几圈,深思熟虑之后才小心试探,一步一步往下破?可白玉堂不是,仅是粗略扫了一眼,他便定下策略,如此“大意”,除了满怀的自信,还有一种少年的冲劲儿和豪气,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味。 只是,白玉堂终究还是太年轻了些。 朝前走了几步,白玉堂开始隐隐觉得在暗处有些东西在悄悄变化。不知走了多少步,回头再看,这才发现四周之景已如临摹的一般,放眼望去全然相同,置身于竹林之中,竟是连方向都分不出了。白玉堂心中很是惊奇,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这竹林阵毕竟还是旨在机关阵法,而他日后设计被困的“围山”才是真正的迷山,迷城。 白玉堂吹了一声口哨,便听到东边远远传来几声马鸣。心知早已偏了路,他也停下脚步,细细观察起来。无果,又闭上聆听,没一会儿,他仰头一瞧,盯紧了几棵竹子,一个凌空飞跃,看准位置素手一挥,几块石子儿应声而出,直击竹干。随着“啪啪啪啪”几声脆响,几排尖尖的竹筒从竹林深处飞来,一层高于一层,如同一张密网一般迎面而来,层层之间高低相齐,竟没有丝毫错位和间隙。竹筒头被削的尖锐,破风声铺天盖地,原本柔和的风突然凛冽了许多,带着哨的呼啸声让人心生畏惧。白玉堂微微皱眉,心中惊讶又隐隐有些欢喜和期待,如此气势,是要先来个下马威,还是预示着往后更加凶险? 不等他细想,竹网已到眼前,白玉堂连连后退,顿时就是几丈之远,再侧头一看,几乎快被逼到了阵的边缘。他本是想借竹筒的力一跃而上的,没想反被压制着无法反击。这里的任何竹子都暗藏机关,不能轻易触碰,既上去不得,只能下来了。 白玉堂猛地一蹬地,身子朝后飞出几丈,马上就要撞到成排的竹子上了,他便一低头,整个人向前倾去,双腿却一下子勾住了身后的竹子,往下使劲一压,横着人顺着竹干滑了下来。“嗖嗖嗖!”他手也不嫌着,眼看飞来竹筒就在面前,却飞出几颗石子儿,石子儿迎着尖竹头儿而去,从前面的竹筒心儿里穿过,却打到了后面的竹筒上。 竹林阵竟布下两层竹网! 其实也不算两层。虽然第一层密密麻麻,但第二层却只有一排竹筒,而且不是迎面而来,是从上方斜下。白玉堂早在那破风声冲击着耳膜的时候就已经发觉不对劲,但无时间细想,他只能下意识地行动。好在他的直觉够准,等白玉堂稳稳地落在地上的时候,那排“暗筒”已经牢牢地斜扎进了他身后不到一丈的土地里,前面的一层竹筒也早已飞入层层叠叠的竹林里,只留下还在涌动的风,不知现在何方。 很快,风也停了。 白玉堂这才算是认识到了竹林阵的凶险。若是说前面一排还是光明正大的切磋,后面的几个斜着的竹筒可有点不厚道了。这不明摆着是要致人于死地么?就算是有人急中生智死马当活马医想到往下去躲避,也肯定会被从上而下有前一层竹子掩护着的这几个竹筒给戳得体无完肤,这样一点儿后路都不留,真的只是为了阻止人进来么?要不是白玉堂一个闪念飞了一把石子儿打偏了那几个竹筒,他现在至少也得见红了。 白玉堂继续朝前走着,越走越好奇,心中的疑云也渐渐升起。莫非有人在此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么?还是说里面隐藏着什么秘密呢?如此耗费心机地布下阵来,还不只是“点”到为止,此人的用心和意图就让人有想法了。如果是有阴谋,那就不巧了,因为白玉堂此次上山并没有佩戴刀剑。他本想到乾西买一把的,虽说江湖人武器不离手,但万碧民风淳朴百姓和乐,白玉堂本来也并不担心——如果没出这档子事儿的话。 白玉堂摸了摸怀中的匕首,心里稍微定了定。要真是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也就只能靠它了。继续朝前走着,白玉堂很顺利地绕过了几处陷阱,前面的竹子层层环绕着生长开来,稍微懂行的都知道这是大名鼎鼎的“九连环”。 “九连环”,顾名思义就是破阵的人要转九个圈,环环相扣。一般情况下,九连环都是在殿堂或庭院里设置的,一些机密的楼阁中经常用它来阻挡来人。九连环并不是想布就可以布下的,它非常灵活,不拘泥于一种设计,但要求很高,每个方向都要有独特的角度,每处暗器的藏匿都要精准而隐蔽,既可守又可攻,简单的九连环可以放心让孩童捉迷藏,若是江湖中人使用,又可以通过精密计算和调整把它变得面目狰狞。 “九连环”并不是最凶险的,准确来说,它不算机关暗术,因为它重在敏捷和迅速。九连环的格局和大致布法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但知道能避开么?若是稍微迟疑了,转过这个圈儿,有可能被下一处飞来的暗器打伤。进了九连环,就好像进了一个暗器林一样,在空中飞旋的任何一刻都可能从任何地方飞来让你意想不到的“惊喜”,而在竹林里的九连环,暗器自然就是尖竹筒了。白玉堂一看到那布局如此标准的竹中九连环,心中就是一惊。还从没有人把九连环布在竹林里,竹子的生长可不随人心,九连环布成的条件如此苛刻,纵使精工巧匠,想真正做出一个让所有人叹服的九连环都不容易,更何况这自然生长的竹子呢。 可万碧的竹子做到了。布阵者真乃神人矣! 白玉堂大致一看,算好了飞跃的步伐,摸摸袋中的石子儿,心里大概有了数,便仰起头,提一起口气,用力一跃。身子刚闪进第一环,就听左前方一声利响,他来不及抬头细看就先有了动作。“嘿!”白玉堂侧身一踢,竹子被蹬得抖了抖,人却如同利箭一般飞了出去。眼看前面就是一排竹子,只中间有一丝空隙,白玉堂当空一旋,侧身而过。“嗖嗖嗖嗖!”他身子还没正过来,脚还没点地,突然间就听到身后传来破风声,却占着侧身方便用力的便宜,手已经捞到了一根竹子,再一使劲儿,整个人就翻了上去。待他攀着竹子偷缓一口气儿的时候,再看刚才想要落地的地方,已整齐地竖着七八根尖竹筒。 连破三环,白玉堂几乎没落地的机会,而九连环也是这样,只要进去,就别想有休息喘息的空当。他竹子还没抱稳,身后就是一阵疾风而来,白玉堂环着竹子一个转身,换了方向立刻压上去,竹子微微一弯,他趁机一蹬便借了力又飞出好几丈。面对着飞来竹筒,白玉堂往后倒退着,应对方法在脑海中不断地闪过,还没等他决定好,第五环的机关已经启动。风从竹林的各个方向吹了过来,钻入缝隙和夹层,呼号声如同凄厉的哭喊,压抑在竹林里。竹林深处空气清冷,白玉堂的脸被吹起的细碎沙石打得生疼,青衣翻飞翩舞。低头一看,地上空空,往旁边一扫,竹叶翠绿,放眼饱览九连环,白玉堂突然醒悟,更是不住感叹,心惊设计之巧妙。他抬头远望,远坡的高柳轻扬,风哪似这般猛烈?饶是这弯弯绕绕曲曲折折的阵法布局,竟能把自然之风也利用上来,转过几转,翻过几番,四面八方再一汇合,这风力可就骇人了。这么想着心中又叹,这便是老天也要考验自己了,否则什么时候起风不好,偏要在自己闯九连环的时候呢?若是再下些雨,真是风雨潇潇了。 风势不减,吹得到处枝叶纷乱沙石飞走,一片混乱。白玉堂险险避开暗器,猫着身子滚下,终于是落了地,一摸脸,凉冰冰的,一楞,才发觉手也凉冰冰的,身上的汗早已吹冷了。第六轮的暗器并没有让他久等,随着他轻巧落地,几列竹排横空而来。这已不是一个一个的竹筒了,它们被紧紧绑在一起,没有之前灵活,杀伤力却更大。 尖尖的竹排一层接一层,一眼看去没有任何可以钻的空子,白玉堂简单算了一下长度,怕有一丈长,自己纵使轻功和平衡力再好,也不可能斜着身子不受一点伤穿过。几乎是一瞬间的事,竹排破风而来,白玉堂一把把匕首从怀里拿出,双脚一点迎了上去。刀刃穿过竹子,发出沉重的声音,“刺啦——”,竹排从中间被划开,白玉堂一个空翻,整个人横了起来。“哗啦!——”竹排从中间断裂,直直掉了下去。 白玉堂突然没处使劲儿了,身子一轻,不自主地也失了平衡,几乎是头朝下掉了下去。还没碰到地,他左手一撑,一个鲤鱼跃龙门,翻了上来。刚站稳,还来不及喘口气儿,就听“嗖嗖嗖”几声,又是几层竹排迎面而来。 紧了紧手上的匕首,白玉堂只要躲不过的,来者不拒,皆被劈断。这可不是容易的事儿。不仅要看反应力,敏捷度,还有体力,一般人可经不住这一轮轮的进攻。开始还好,越到后面越要集中精力,否则一个疏忽,慢了一点点,都可能前功尽弃。白玉堂连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弄得灰头土脸的,青衣也变成了灰衣,但好歹只是擦破了点皮。 又是几番躲避翻滚,待白玉堂用尽最后一丝巧劲儿跃过一排长竹,一个直身跪稳,抬头看时,一下子就呆住了。面前的地面上密密麻麻地竖着无数根尖竹筒,如绿海碧天,几乎有七八丈那么远。除非是飞鸟,否则一旦跃入,便要血洒于此了。 只听几声脆响,几排竹板从天而至,白玉堂慌忙压身而下,虽险险避开不至于当场破头流血,却也被尖尖的竹头儿削断了发带。无暇顾及其他,白玉堂立刻应对,前进不得,后退又无道理,他也只能干看着那飞来竹板无奈。突然余光瞥见地上的竹尖,灵光一闪,心中便有计较了。莫非这竹板便是为闯阵之人搭桥的?再看竹板虽排头尖利,一个一个也毫无规律,但细细看来,也不是丝毫没有下脚之处,只要轻功足够好,胆大细心,也是可以过去的。但这还是太险了,而用机关破机关的设计,以前还从没见过。 白玉堂虽不甚在乎什么有的没的,也一向不怕以命相搏,但他也不是轻率的人。可毕竟年少,心中一有想法,还真的想那么试试了,也不管凶险,只想看挑战挑战——这可不是说着玩的——饶是如此,他也还在等待时机,不肯轻易迈步,正巧身后一个冷不丁地飞来几根竹筒,这一逼,只得用力一跃,不等反应过来,脚尖便碰着竹板了。 既来之则“安”之,那就全力一闯吧。白玉堂一连飞踏过几块青板,步伐轻盈飞快,青衣绕着黑发在风中飘舞,融入了竹林中。远远看去,林中就好像有一只大青鸟迎风而去,傲慢地张开宽大的翅膀轻扇,惬意地飞翔。 白玉堂虽说动作还算轻悠,心中却一点都不敢放松,不仅要时刻提好气跃到下一片竹板上,还要提防被其他乱飞的竹板打下去。如果一不小心踏空,等待的就是下面尖利的竹网。 最后一跳! 迎风而来,白玉堂衣袖一收,好像闪电一般冲了下来,眼看就要落地了,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沙沙乱响,霎时满眼的竹叶飞舞,如同万箭齐发,密如雨下。 白玉堂心中暗骂自己大意,看着竹叶直直地飞来,一点偏斜都没有,只恨自己手上无刀剑,不能施展。匕首只适合近搏,应负这漫天竹雨怎么够呢?自己还没伸展开来,早就被刺穿了。又怪这竹叶,平日里虽然不是软软的塌下,却也柔和,谁知用内力一激,便变了性子。 竹林阵的主人也是高人啊。 白玉堂正心下着急,左右盼望之际,突然觉得脚下空了大半,就是一顿。回头一看,可不是刚刚那片让人无可奈何的尖竹筒么?原来这片密密麻麻地竹筒陷阱是一块凹地,边缘与地面还有一些空位,白玉堂稳住身子看到竹箭已经飞来,也来不及多想,一下子伏到地上滚进凹地边,手一挡,挨着竹筒仰面躺住了。这时白玉堂才体会到九连环的凶险。他就那么躺着看竹箭如成群的绿蜂虎一般从眼前飞过,壮观而又让人心惊——若是没有寻得这处凹地,此刻……白玉堂右手一摸,扣到凹地边缘,大概一比划,又是一阵庆幸——亏得自己常习武,身材匀称,否则这才六七寸的高度,根本就藏不住。 不知过了多久,眼前已无竹叶飞舞。白玉堂小心地探了探四周,见无危险,这才缓缓爬起,往前又走了几步,突然发觉有些地方怪怪的,再细看,这还哪有什么竹林阵呐!白玉堂瞪大眼睛,连忙后退,再看,更是疑惑,便走来走去,倒倒退退,一会儿敲敲这儿,过一会儿敲敲那儿,嘴里还嘀嘀咕咕,若是有旁人在,怕要把他当成疯子了。 “簌簌——”白玉堂正琢磨着,快领悟了,突然一阵窸窣声从前方响起,他顿时绷紧了身子,原本明亮亮的眼睛沉了下来。 来者是一位老人。 第35章 师说【贰】 宽大的袍子,沉稳的步伐,花白的胡子轻飘着,整个人显得庄重而威严。白玉堂警惕地打量着他,没有察觉到杀气,看他的面相也不似大凶大恶之人,便稍稍安心,却还不敢轻易动作。老人气场很强,那双不怎么清明的眸子总被一层浑浊掩盖着,让人看不真切,那波澜不惊的眸光淡然而犀利,白玉堂被他看得快有些沉不住气了。 “披头散发,成何体统!”老人突然开口,严厉而铿锵,白玉堂登时就愣在那儿了。 “不善轻功便寻阵法漏洞借竹板之力,不好好闯阵倒学耗子躲躲藏藏,真是丢脸!我竹林阵光明正大,君子闯之,要像你这般投机取巧,人人都能过来了。” 白玉堂本来还没在意,一听这话,顿时火冒三丈。 老者厉了声,仿佛没看到他眼中怒火一般,继续道:“我看你这闯阵之法,便知你未来命运,你一路闯来已是犯了江湖禁忌!你当我这竹林阵摆设么?竟如此儿戏!身为武林中人,却无兵器在手,一忌;年少自大,鲁莽狂妄,空有胆子,自以为是,二忌;丢下马匹,独自一人入阵,粗心大意,不顾后路,三忌。你若不思悔改,依旧一意孤行,以你性子,不出几年,定会把自己折进来,到时天地不灵,无人相助,唯有自己悔恨当初!” 白玉堂哼了一声,满脸怒气,冷笑起来:“我倒不知这竹林阵只防君子不防小人,如此光明磊落!暗器一环接一环,生怕闯阵之人得空喘息大意被伤,于是从不间断,真是为我们闯阵之人着想。若说‘投机取巧’,还要承蒙厚爱,特地露了破绽,我若手有兵器,听了您这一番话倒不防真的试试小人行径,叫上个一帮兄弟,大刀一挥,什么竹林阵,什么九连环,一堆烂竹子罢了!至于这三忌,更是鬼扯!人智在变通,照搬死理岂不迂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自有孤军奋战之时,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兵器也当如此。有刀剑在手自然心中有底,所向披靡,若没有莫非就要甘心离开么?若是真到危难之时,赤手空拳也得上,拼的是实打实的功夫,又有谁会因手无兵器而甘心束手就擒?还有,‘年少自大,鲁莽狂妄,空有胆子,自以为是’,我可不似那些怕死之人,既有功夫在身,又当年少,此时不闯更待何时?若不挑战自我,怎能提高!若说我‘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如今这竹林阵却让我闯了过来,看来也是空有其表,还留它何用,倒不如早些砍了干净!” 老者眼光一闪,渐渐变得犀利起来,也冷道:“好个伶牙利嘴的小子!没有真才实学,却是满肚子怪论,说起来倒是头头是道,只不过耍嘴皮子罢了。见过狂妄的,没见过这么狂妄的,人家有狂妄的资本,你有吗?未及弱冠的小子罢了,装什么英雄!” “仗着年长贬低后辈,不尊己,不尊人!”白玉堂狠狠瞪着他。 老者胡子飘了飘,愣了片刻,一甩衣袖,冷道:“不懂规矩,目无尊长!” “不尊人,人不尊!” 听了这话,老者却没有拂袖而去,而是像座大山一般站着,静静地看着白玉堂。 时间仿佛一下子就静止了。原来还紧张的气氛,突然缓了下来,快得不像话。白玉堂轻轻皱了皱眉,也一动不动,只是挺直了腰板,直视着老者的眼睛,眼中闪着光,灿灿发亮。 一阵相顾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老者终于哼了一声,打破了沉寂。 他沉声道:“你叫什么。” “——白玉堂。” 老者嗯了一声:“好名字。”说罢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可惜是块璞玉。” 白玉堂笑了,心中已然明了。于是目光闪了闪,道:“璞玉乃玉石之本。” 老者轻撇他一眼,道:“璞玉棱角分明。” 白玉堂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拳头。老者却缓缓转身,自顾自道:“你既闯过竹林阵,便是我玄机子之徒。从今日开始,留在竹林阵中学机关暗术,直到通悟为止。” 白玉堂一愣,还有人这样收徒弟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身子却先动了。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他猛得回了神,脑海中却不断翻滚着有关玄机子的一切。玄机子玄机子玄机子……竟然是玄机子!白玉堂睁大了眼睛,停了脚步,看着前方的背影,心中一片迷茫。 感觉身后的人突然站住了,玄机子也不催促,只是闭着眼,等他想透。白玉堂自己又把对话消化了好久,终于是弄清楚了原委,抬头看他没什么反应,不知怎么就蹦出了一句:“我的马还在外面。”见那背影却依然不动,白玉堂正气结,忽听身后有响声,回头一看,可不是自家的马儿么?又欢喜又惊讶,便听老者稳重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竹林阵,只要一人破了,便不复存在。余下的藏在各处,也只是细小暗器,算不上机关。” 说罢竟然笑了笑:“这马倒有灵性,跟对了主。” 白玉堂抬眼望去,一切仿佛从前,精巧凶险的九连环已然消失,剩下的只是自己可以轻易破解的小暗器。设这竹林阵,费了玄机子许多的心力,如此庞大的布局,如此精细的设计,不为护己周全,也不为晚年无忧,只为有一个人能完完全全破解,然后便让它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若无人闯过,宁肯遗憾终生,也不愿随便收徒,倾囊相授! 白玉堂心中一动,拉紧缰绳,快步追了上去。 玄机子走在前面,步伐稳重,白玉堂牵着马也规规矩矩地跟在后面,仔细地观察着四周。没走几步,远远地隐隐见一间草庐掩映在瑟瑟竹影中,高处耸立着巨石。待他转过弯去,眼前便是一片开阔,几圈竹子成了天然栅栏,在草庐前围出一片空地。 玄机子飘飘然进了草庐,白玉堂放了马儿四处溜达,又回过头打量四周,只觉清幽之极。草庐背靠巨石,面朝竹林,与竹林之间的空地就好像普通人家的庭院。微微抬头,一缕阳光从竹叶中漏了下来,在眼前闪出一道柔柔的金光。白玉堂不自觉地弯了眼角,笑这竹子长得通人性,围的庭院大小恰好,不至小到遮掩了阳光,又不至太大失了山中的静谧与禅意。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回头一看,是玄机子托着一件素衣走了出来,宽袍一挥,一道白影划过,白玉堂立刻伸手抱住。“收拾完了自己转转吧,看你狼狈得。”玄机子望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草庐后面,白玉堂恍惚间仿佛看到了他眼中的鄙夷。而他说罢竟扬长而去,两三步便消失在竹林里,看得身后的白玉堂又气又无奈。 得了,这就被晾在这儿了。 不服气地哼了哼,他低头一瞧,青衣下摆早已变了颜色,黑布靴也沾满了泥。阴着脸绕道巨石后头,白玉堂看这里林深叶茂,竟是别有洞天。一条条细流从山间留下,汇成小潭,小潭另一边在悬崖上,他攀着绿崖边的老藤一看,下头三四丈的地方便是平地,并不高,小潭的正下头又是一个小潭,若是雨下得多了,上头一涨,潭水便哗哗啦啦地顺着崖边流下来,仗着山崖的地势,恰好往里凹,倒是能整成一个天然的小水帘洞了。 白玉堂心下欢喜,回过头来把衣裳卷成团往下头一抛,看它挂在了底下的树枝上,心中庆幸没掉到水里。自己也麻利地攀着绿藤条三下两下窜了下来,到了小潭上头,吊在那里左右晃荡,抓紧藤条,双脚用力一蹬,弹下几块土,人却一闪甩了出去,手一松,稳稳落到地面。白玉堂看下头的小潭,两边有细流,原来是活水,心中暗道:“怪不得让我到后头,原来是怕脏了上面的小潭。”又抬头一看,摇了摇头:“上头的潭倒占据地利,水竟是死的,真是可惜了。虽有溪泉流入,若无天时与人和,还能存在么?终究要靠老天。” 白玉堂把衣裳从树上取下,放到潭边,自己先是扔了块石头,估摸着边上不算太深,边一步一步地下去了。脚踝突然一阵清凉,接着就是猛地一深,白玉堂差点整个人跌进去,好歹抓住了边上的高草,暂时稳住了。白玉堂在潭边走了走,寻了一处舒适的地方,把青衣一脱,吸了一口气,把脸埋进了水中,黑发都浮了起来,漂散开来。潭边的细沙软软的,偶尔滑过几条小鱼儿,白玉堂又憋不久,很快就从水中探出了头来。因为心中惦记着把这儿好好转转,虽然水中很舒服,风也很轻柔。白玉堂却无心多洗,把身上和脸冲干净,他刚想站起来,突然想到玄机子好像忘了给手巾,整个人就僵在了水中。 若是头发还能让风吹干,身上也用这种方法可真是不明智了——虽然这里没人。 白玉堂叹了口气,用力吹了个口哨,没一会儿,远处传来了马蹄声,白玉堂扒着潭边的石头一看,小白马果然找过来了。高兴地拍了拍马儿伸下来的脖子,白玉堂探出半个身子把马脖子上的包袱解了下来,找了一条布帛,这才算能从水中爬出来。 换好了衣服,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了,白玉堂顺着小潭往下走,眼看着水流渐宽,到了最后一转弯竟然消失在天边,只剩哗啦啦地流水声震耳欲聋,上前一看,不禁惊叹。 底下一层一层如梯田般延长的,竟是一条从山间悬下的瀑布! 前几层还稍缓,落差不大,最后一层已到半山腰。水流毫不客气地冲到山脚,如银带一般坠落到淀湖中,击打着湖边的石头,溅起水花一片。 湖那头的八井桥上,游人嬉笑来往,清风拂面。 白玉堂抽身回来,放了马儿在下头吃草,自己又顺着原路回到小石潭边。忽听草丛中一阵窸窣,转头一看,一条小绿蛇“嗖”地一声蹿了出来,又藏进草丛中不见了。白玉堂隐约中看见一块石头,拨开草丛一看,是一块石碑,深深地刻着“青潭”两个大字。 点了点头,白玉堂从旁边的藤条上攀了上去。到了上头的小潭边,小心翼翼地绕过去,又仔细寻了寻,终于在一旁的树边找到了一块倒着的石碑。 “‘玉潭’。”白玉堂拍了拍石碑上的灰,轻轻地念了出来,接着却皱了皱眉,“怎的叫这个名字……”忽得想起了什么,就是一阵叹息。 收拾好心情,白玉堂从巨石后绕出来,回到草庐前,却见玄机子已经回来了。草庐前的横木杆上挂着几条鱼,有的还在抖着尾巴,甩下几滴水。 “怎么这么慢。”玄机子坐在木凳上,有些不悦,淡淡瞥了他一眼,又道,“嗯,这还像个样子……怎么还披着头发,快点给我扎起来!” 白玉堂偏了偏头,没动,也没说话。 玄机子轻轻皱了皱眉,眼中闪过一丝不屑:“怎么,还来脾气了。你既进了我草庐,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你既心甘情愿跟我进来,就要听我的话。” 见白玉堂还是一动不动,玄机子冷笑两声,道:“你自己衣冠不整,还有理了?” 白玉堂猛得回头,满脸怒气:“又不是姑娘家的,堂堂男子汉大丈夫,偶尔无暇顾及衣着,又不是刻意为之,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何必纠缠着不放!” “‘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斯不亦威而不猛乎?’” “我换了衣服!” “头发呢——” “实在是它没干……” 玄机子出声打断:“我不管那么多,快点给我扎起来!”白玉堂一句话硬生生憋了下去,心里不舒坦,窝着一口气,站在那儿瞪着玄机子老半天,就是不动作。 玄机子也不着急,从怀里摸出一根粗麻绳,往白玉堂面上一甩:“快点!” 白玉堂脾气上来了,索性把绳子往腰上一系。 玄机子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好一阵子,又是沉寂。 不知过了多久,白玉堂忽觉两颊痒痒的,垂眸一看,几缕发丝飘了起来。伸手一摸,长发已经干了,看了看站在对面的玄机子,他哼了一声,解下腰间的粗麻绳。 玄机子只是淡淡地看着,等他把头发束好,道:“你倒也不避讳,不怕‘落人口实’。” 白玉堂撇了撇嘴:“干了自然要扎,有什么好怕的。” “你刚才若道歉,再好声解释,微微求我宽限一阵,我定不会逼你。” “——我没错,为何要道歉?” 玄机子翘了翘白眉毛:“你若聪明,就该这么做。做人,总要吃点亏。这次虽是我挑起事端,但你的做法毕竟不讨人喜欢。我再怎么说也是你师父,总有个名头在哪儿,你理应赔罪,先道自己年幼不知礼数,本事不够,弄得狼狈,再说自己已换洗干净,只是头发未干,不好束起,求我体谅。如此言语,纵使挑剔性怪之人,也无话可说,若再纠缠,旁人就该责怪了。可你不仅不服软,还出言顶撞,虽都是事实,却留下让人背后议论的机会。好的便说你直率,不好的便说你不尊师重道,无礼粗鲁。你做人做事太强硬,不服软,只会让人避而远之,让人以为你心胸狭隘,性格偏激,难进善言。” 白玉堂握了握拳:“明白人自会评判。” 玄机子摇了摇头:“世上少有明白人。更何况人大多吃软不吃硬,纵使他认为你做得对,也不会赞同所有人都如你那样。脾气好容易服软的人更得众人喜欢,而你的性格,在人群中是吃不开的。若你不改脾气,终有一天会知道什么是孤立无援,孑然一身。” 白玉堂皱了皱眉:“至少——我的义兄会支持我。” “那可不一定。”玄机子目光深邃,“有的话,不说出来,是没有人知道的。有时候,就算是说出来,也不一定会有人能理解。义兄又如何?亲兄弟还能反目成仇。况且,就算他们支持你,有时也不是因为理解你,而是因为你是他们的结义兄弟,迁就你罢了。” 玄机子微微叹了口气:“为师问你,若有一天,所有人都说你是错的,你会如何。” “若有一天,连你最亲的人也认为你做错了,你会如何?” “低头认错。还是——抗拒到底。” 白玉堂咬了咬牙,没有说话。 “若有一天,你发现你真的错了,你又会如何?” 又是一阵沉默。 玄机子看着他,期待着这个答案。 许久许久,白玉堂终于做好了抉择。他猛地吸了一口气,握紧了拳头,缓缓吐出两个字: “低头。” 玄机子却愣住了。 倒不是他不喜欢这个答案,只是因为他认为白玉堂不应该这么快改变。 “为什么?” “我若错了,自然要认错。我若没错,是其他所有人错了……我自然也要低头。” “你竟会让步?你难道不会认为一定要和义兄抵抗到底么。” 白玉堂摇了摇头:“只要有一个人支持我都不会。” “可若他们全部都认为是我错了,我只能低头。”“我别无选择。” “我总不能……割袍断义吧……” 你“不仁”,我却不能“不义”。我认错,不是因为认为自己错了,只是因为几年的兄弟情义,只是因为自己叫了那么多年“大哥”。 玄机子半晌没说话。最后,他抬头看了看天边的红霞,走上前去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拾柴去,拾完回来烧火。”白玉堂应了一声,三步两步消失在树林中,只留玄机子站在原地,望着那空荡荡的山谷,发出一声长叹。 第36章 师说【叁】 接下来的几日,白玉堂跟在玄机子身旁,潜心学习,静心领悟,颇有一番收获。而玄机子虽看好他,口上却从不放松,该讽刺该试探如第一日一般,几日来两人也是争论不断。 这日恰是入林第五天,万里无云,天朗气清,白玉堂理好衣衫,把头发用粗麻绳一绑,神清气爽出了门去。来到院中,不见玄机子踪影,他一想这些天都是玄机子带着四处看的,今日既有机会,还不如自己溜溜呢。怀着这样的心思又看看自己来时的路,想起那惊险的遭遇,心中又痒痒的,想再看看,便晃晃悠悠走了出去。 路虽然和来时是同一条,可没了那藏在暗处的利器,精巧的机关成了奢侈的摆设。白玉堂在竹林中悠闲地走着,几次攀上竹子查看,又几次仔细回想试图寻着当初暗器来时的方向寻到暗器发出的地点,又几次触动机关。可那规模庞大的竹林阵已然不见了,剩下的只是零零碎碎的暗器,一个两个不知从什么地方飞出,或许连只飞鸟都没惊动便消失不见。 白玉堂想象不出那数以千百计的竹筒和竹排是如何被那满脸淡然的老人一刀一刀一下一下划出来的,也想象不出要设计这精巧的机关耗费了他多少个日日夜夜,更不知道当看到自己的身影出现在草庐外的时候,他心中是多澎湃还是多平静。现在他再触碰机关,还能感觉到利器发出之时的紧张与迅速,好的弓是永远不会坏的,可惜的是没有箭了。 万碧的竹林阵只能属于玄机子。白玉堂一来便引得箭发完了,弓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 如果自己没闯过来呢? 白玉堂轻呼了一口气。如果自己没闯过来,闯过的机关可就算废了,竹筒已经折得折断得断,没有暗器可发,短时间也削不出那么多竹筒补上去了。 精通机关暗术却没能完完整整闯过一次竹林阵,何其可惜。 攀着竹子掠过那一大片插着尖竹筒的土地——也就这个能永远留下来了——白玉堂继续往前走着,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官路上。一回头,才知道自己已是走偏了,竟斜着下了小半个山头。 抬头看了看太阳,担心玄机子寻他不到,白玉堂想着是时候回去了。刚转头还没走几步,便听见身后远远传来几声吆喝,夹杂着脆脆的童腔,细细听来还有打鞭的声音。他后退几步,跳上一棵竹子望去,一辆马车在官道上缓缓移动,已到了半山腰。 手一松轻巧跳下,白玉堂从腰间抽出折扇,哗啦一声展开,抖出一幅水墨江南,上面还题了几个大字。低头一瞧,身上穿着玄机子给的宽大白衫再摇着扇着实不像样子,索性把头绳扯了下来,好在够长够宽,便用匕首截了一段系到腰上,再绑好头发。 等他收拾完,已经能听到车轮滚动的声音了,清风中传来几声咳嗽,白玉堂眸光一闪,屏息凝神,听到远远地有人问道:“贵儿,钱大夫家还有多远?” “小姐,快了。” “这还早呢,莫咳!莫,莫急……” “若不早些,天黑前便下不了山了。”小童的声音有些着急,“这马又偏偏慢得慌……” “你日前不是问过了么,咳咳,到得了的,我的病不碍事……” 白玉堂在竹旁站着早已皱紧了眉头。他虽不曾学医,但却感觉这家小姐病的不轻,又听那马鞭声急促了些,想是那小童也觉得不妙了,心中干着急呢。大概为他们算了算时日,若按那老马的速度,或许两天也下不了山,山上林深露重,四周一片竹林,又无野果又无人家,那马车也是极其普通的,想来上头也没什么东西,那小姐身边又只有一个小童,一个重病一个年幼,两人无依无靠,这么任他们走下去,若再走错了路,简直就是死路一条。 又想到林中那个严肃的老头。虽然玄机子以机关暗术闻名天下,但看他草庐后种的各种药材,便知他应该也懂些医术。这么一想,白玉堂倒恍悟了:怪不得敢设下这么惊险的竹林阵呢,原来是有一手啊!要这么看来,老头医术还不差呢。 几番心思一想通,白玉堂已经有了打算。 转过身去顺着官道放慢脚步往山上走,走了个十几步,白玉堂听身后一阵嘈杂,接着便是一声稚嫩的童音响起,声音惊喜又着急:“公子!这里到乾西还有多少路程?” “这我可不知。”白玉堂悠闲地晃了晃扇子,继续往前走着。小童见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连忙叫道:“公子等等!那,那我们要多久才能到山下?” “这就要看马的速度了。看你这老马,哼哼哧哧得,要一两天还是快的呢。” 小童一听这话已急的眼圈都红了,哪儿会细想白玉堂话中的破绽呢?他既没回头,又怎知道马跑得慢?白玉堂也是试探,小孩子一定想不了那么多,如果车中真是病重的小姐,她也绝对发现不了什么,自己倒可护他们周全。若不是,他可就要小心了,玄机子虽隐居多年,名声却还是响亮的。若有心人寻过来找事儿,他也绝不能引了恶人回庐啊。 这刚想完,又听身后小童狠狠打了一鞭子,老马吃痛,快跑了两步,停在了白玉堂身旁,白玉堂便站住回过头去。小童挨着车边拉着他的袖子:“公子,那你可知这儿有什么人家或老庙吗?也让我们小姐能有个地方歇息。”白玉堂轻轻皱了皱眉,想着这小娃子虽机灵但还是不够稳重,嘴上却道:“老庙?哼哼,这满山的竹子,一眼望去就看穿了,哪儿有什么庙?人家?这儿几百里没半个人影,住在这儿莫非要他们天天生吃竹笋么?” 白玉堂说得小童小脸儿一阵儿白一阵儿红,眨眨眼,又犹豫道:“那公子……家住哪里?……可,可否方便……我们……”白玉堂瞥了他一眼,又看看后头的马车,见小童欲言又止,脸上既羞又急,好笑道:“怎的,你这小家伙还想跟着我回家?” 一句话捅到小童心底,那小脸腾地红了,埋到了衣服里头。虽说他知道车里是自家小姐,好像就这么跟着一个陌生男子走有些不妥,但如今事态紧急,他也没别的办法了,只得把什么礼数教养抛到一边,唐突开口。悄悄抬头,又见白玉堂一脸无所谓的模样,好似没有拒绝,又好似没有打算真的收留他们,便有些着急。 “公子,我们……我们不会打扰太久的,我们住一天就走。” 白玉堂挑了挑眉:“至于么,不就两天吗,我一个人在沙漠里还扛了三四天呢。更何况你那车里是小姐,又不是少爷老爷的,我若是带一个陌生女子回去,会被师傅骂的。” 小童一听便急了,道:“公子,求求您了,就留我们一天吧。这里连个人都没有,您长的这么好看,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白玉堂摇了摇扇子:“可就算我留了你们一天,你们还是没办法在一天之内赶到乾西。小童,虽说里头是你们小姐,但也不至于这么娇生惯养吧,你们主仆二人互相帮扶着,两天也不至于要了你们的命吧。说我见死不救,也太狠了些。这又和长相有什么关系?” 小童都快跳脚了:“我们小姐生病了,实在耽搁不起。这些天赶路一直也没吃好,小姐身子越来越差了。公子,您若有些善心,就帮帮我们吧,也算积点德啊。” 白玉堂却还是摇摇头:“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带你们回去。” 小童都快哭出来了,抽抽鼻子,回头看了看紧闭的帘子,听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咳嗽,眼睛一红,竟哭着骂起白玉堂来了:“你这书生好生迂腐!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分明就是不愿帮我们,亏我还与你在这儿浪费口舌,有这些时候,又走了一截子了……” “贵儿……莫要为难公子,我们走吧。”细柔虚弱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小童一听,哭得更凶了:“小姐!您别再说话了,我们遇上了狠心的人,还是留着力气扛过这两天吧……”说着又回过头来对白玉堂道:“公子,您真的不留我们么?……公子!” 白玉堂却也冷了面孔:“我为着你们小姐的名节着想,你却骂人!好好好,看来这好人也是当不成的了。你们厉害,便自己走下去吧。我是不在这儿与你们扯了!”说着抬腿便走,急的身后的小童又哭又喊,从天王老子开始骂,都骂到白家祖宗了。白玉堂远远得一想,玩笑不能开大,毕竟是做戏,做过头了可就不好了,便停下脚步,回头朝小点儿喊了一句:“要跟就快点儿!还有,马车不能进,自己扶着你们小姐过来,否则你们就自己走吧!” 颇有耐心的等了一阵子,这才看见小童累红了脸歪歪扭扭地扶着一个人走了过来。抬头仔细一看,白玉堂不禁心叹,若不是自己不好女色,把这小姐领回庐,或许还真会动什么不该动的心思呢。 不便细细打量那位小姐,也不好上去搭把手,白玉堂见两人跟了上来,本欲扭头就走,但瞧小童有些吃力,那小姐也是眉头紧蹙身形不稳,心中又有犹豫。趁着那两人停下喘息的空当,白玉堂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思量再三还是决定等他们开口,否则若是多做了什么,倒显得自己自作多情了。 他心中再怎么绕弯曲折,说足了也只是一瞬,面上都是不露的,小童看他见到自己跟了上来只是微微一愣就转身继续朝前走去,只道他不会体谅人,心中更没好印象了。 白玉堂在前面已然放慢了步伐,尽管如此,小童还是跟得大汗淋漓,走不了多少步就得停一停。白玉堂本不是耐性之人,但这既是作戏,已到如此,倒是不觉辛苦,这一路上又处处暗藏机关,他带着两人免不了琢磨那些路相对好走又安全,拐拐绕绕,脑子倒也没闲着,又不知玄机子知道自己带生人进庐会如何反应,心里也吊着呢。好不容易过了那一段难走的路,白玉堂这才缓下脚步,回头看看两人,也被折腾得够呛。 “我们,歇会儿吧……”虽说有求于人,无奈小童对白玉堂没甚好感,口气自然让人不快,白玉堂虽明白,但心中还是不自在,也不愿就那么随了他意,便挑了挑眉道:“你要歇,你小姐歇得起么?”小童喘了喘气,撇了撇嘴没说话。白玉堂瞥了他一眼,拔腿便要继续走,小童连忙蹿上两步拉着他,一脸的汗和土,可怜巴巴得:“我走不动了……” “才这点路就乏了?” “那也是你不挑好路……还说呢……”小童小声嘀咕着,没敢说大声,虽没被他小姐听见,却让白玉堂听了个一清二楚,登时笑容就冷了下来:“是你非要跟上来的,我本来就走这条路。”小童涨红了脸:“可现在情况不同啊……你就不能体谅一下么,又不来帮忙……”最后一句已是蚊子声音大小,却让他那扶竹而站的小姐红了脸。 白玉堂闻言瞥了瞥那小姐,又瞄了瞄小童:“你要我扶着你小姐?”小童脸色不太好,扁扁嘴道:“本不该如此么……迂腐书生,根木头一样……” 白玉堂本来还能忍,一听这话可不干了。一天之内两次被说“迂腐”,是是是,的确是爷装的,但还不是为这你们小姐想么?罢了罢了,不跟小孩一般见识! 白玉堂袖子一甩,折扇一收,径直就朝着小姐走去。小童见白玉堂背对着自家小姐准备背她,刚想开口,只见白玉堂眼睛一瞪,狠巴巴的,把他吓得缩了缩脑袋,直到自家小姐犹豫又犹豫好歹趴好了以后才小心开口:“你要干啥?” “帮忙啊!”白玉堂笑的特别灿烂,小童晃了眼,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一道白影蹿了上来,再一愣,人就走出去好远了,这才慌着跟了上去。 白玉堂远远地就看见山间的炊烟了,心中有些焦急,步伐自然地就快了不少,若不是还记着自己是个“书生”,他恨不得立刻施展轻功飞身而上。三人没走一会儿,已经能隐约看到草庐尖儿了,一路来也平安无事。白玉堂本是习武之人,饶是看起来并不强健,但背个瘦弱女子还是比较轻松的,只是可怜了那小童,开始要扶着小姐累得够呛,现在一个人却要追在白玉堂后面跑,也气喘吁吁,等回到草庐的时候,已经趴在地上走不动了。白玉堂看他忠心,年纪又小,也不计较了,毕竟也是自己玩弄他在先。 “你又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没看见玄机子的影子,他沉厚的声音已从四面八方传来,回荡在山中。另外两人不懂武功也觉得来者不简单,白玉堂更是吃了一惊,还未答话,突然感觉四周立刻静了下来,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笼罩着整个草庐,让他觉得有些压抑。 轻轻地把小姐放下来,白玉堂迎着玄机子看去,目光有些躲闪:“师傅……我……”玄机子见他行为怪异,心中有些不解,又听他道:“这两个人是徒儿在路上遇见的,这位小姐病了,实在没办法徒儿才把他们带回来的。师傅放心,徒儿一定会好好读书的,不会辱没圣贤,只是情况紧急,也顾不得礼教了,师傅莫要责怪。” 玄机子看了看他身后一脸病容的女子和灰头土脸呼哧呼哧喘着气的小童,心中明白了几分,再看白玉堂,宽大的袍子硬生生给他穿出了书生公子的感觉,瞅着头绳好似短了那么一点儿,又笑他暗昧,帮人也拐着弯儿,真不知道这心思是怎么用的。 这边玄机子笑容渐深,那边白玉堂看着心中可是七上八下的,也不知他听懂了没,那小姐和小童也是满脸担忧:徒弟那么迂腐,师傅若也不通人情,可真是天意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玄机子看了一阵,越发清楚了,这才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破例留下你们,这位姑娘面色不佳,老朽略懂医术,还可帮着调养调养。” “谢恩师!”小童都快哭出来了。 白玉堂看着他那可怜的模样心中想笑,却听玄机子又道:“不过,破了例,还是要罚的,你们既是客,又带着病,便罢了。但,你,去后头看护花草去,没我的允许不准出来。还有,把你爹要你通读的书给我背熟咯,明天我要考你的。”最后一句已是对着白玉堂说的了。 闻言白玉堂起先一愣,突然便明白了。心中暗喜面子上却还的装得百般不情愿,瞪了瞪小童,倒让那两个人心中有了一些愧疚。玄机子如何安顿客人可不是白玉堂该烦恼的问题,他在后头不必面对两人装样子,也不必管些琐事,虽有些子无聊,有机关琢磨也无妨了。 不过……闻着一阵鱼香时不时从前方飘来,白玉堂等午饭等得可真叫一个苦不堪言。十五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就算他是练家子,也不能不吃饭啊。 好一阵子,玄机子终于威严不改地出现在了草庐后,白玉堂立刻迎了上去,玄机子难得没有耗他,把竹篮递了过去。看白玉堂一脸得终于有饭吃了的满足,玄机子眼中带着笑意:“你倒也机灵,虽然谎话编得有些假,不过没让他们起疑。” 白玉堂笑了两声:“那也得靠您圆。” “你这书生腔儿打得那么好,为师怎能不配合?”玄机子捋了捋胡子,“我已告诉他们你姓金,至于名字,他们应是不会问你的,若问了,你便随便答吧。” 白玉堂点了点头:“她们是怎么回事儿?” 玄机子看了看草庐,道:“这姑娘是乾西人,姓柳,家中虽不是大富大贵,也还颇有些资本。柳姑娘身子一直不好,从小就体弱多病,这次去万碧是拜访一位神医看病的。” “既是出镇,为何只带了一个小童呢?” “应是那神医通过了话,不允吧。他们这一去倒真把病根儿找着了,不过回来的时候这柳姑娘又着了凉,小童年幼不知事,柳小姐又怕自己孤身一人带着小童在万碧遭人骗了,还不如早些回乾西的好,便强撑着往回赶。若不是遇上你,现在情况怕是不妙。” 白玉堂皱了皱眉,没说话。 玄机子瞥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他们住不了一两天就该走了,你若是无事,就去路上看着他们的车。若是车没了,你可就得好人做到底,把人家送回家了。”看着白玉堂一脸无奈,又道:“这两天我可不管你干什么,反正他们一走,你就给我布阵,布不出来,或者让我破了,你就别想出去了。”说罢也不顾白玉堂突变的脸色,扬长而去。 接下来的两天,白玉堂倒真没怎么在两位客人面前出现过,柳小姐和小童只当他还在被罚,想想他虽然不爽快,但也毕竟帮了自己,心中便有些过意不去了。 柳小姐的病来得快,本不是大事儿,只是因为她身子弱,这才危险。玄机子精通医术,暗地里帮她调养,竟是让人精神了不少,吃了两顿山中的烤鱼,脸上也有些肉了。小童看着欢喜,偶尔看见白玉堂也规矩地叫声“金公子”,要多乖有多乖。 两天转眼而过,柳姑娘走的时候,玄机子为表诚意,还让白玉堂去送她。白玉堂知道他的用意,特地带他们从山那侧走,马车虽然被白玉堂暗地里往前赶了那么一截儿路,但两位客人是看不出来的,以为是开始下车的地方,心中还感叹林中路多。 小童坐上了车,抽鞭甩了甩马儿,马车朝前晃了晃,他连忙拉着,回头一看,小姐还在和白玉堂叙话呢。 “金公子与恩师的救命之恩,柳妍永不敢忘。还望来日有缘相见,再报今日恩情。” “举手之劳而已,柳小姐莫要挂怀。先前之事,小姐不怪金某便好。” “不敢不敢,柳妍还要多谢公子有心维护。” “只是怕污了姑娘的名节罢了。” 柳姑娘歉然一笑,朝前走了两步,小童连忙探出身子扶她上车:“小姐,我来。” 白玉堂在路边看着马车渐行渐远,抽鞭声和小童稚嫩的叫喊也听不见了。送走了两位客,白玉堂回到草庐。玄机子考了他几处阵眼,又让他小试了一下身手。白玉堂这些天自己参悟,也有些许新奇想法,顺带一一套进阵法里去,倒让玄机子有了些新的构思,师徒二人指指点点,半争半论地折腾了一上午,倒也收获良多。 第37章 师说【肆】 这天下午白玉堂正在巨石后四处走动,探了几处隐蔽之地,刚倚石想小憩一阵,突然听那边的玉潭边儿一阵窸窣。顺着声儿寻过去,他突然眼前一亮。正仰着脑袋踢蹄子的白影儿,不正是自己的小白马么?自从那日把马儿放了,这家伙就不知道跑哪儿吃草去了,好几日没见,白玉堂倒是不担心,就是有些想。马儿见了他也异常兴奋,撒开蹄子便蹭了过来。 一人一马在玉潭边偷闲,白玉堂跳到树上摘果子玩儿,呼啦呼啦地抖下来许多树叶。白马在潭边喝水,漂亮的长尾巴扇啊扇,好像白绢一样,随风飘荡。 玄机子不知有什么事儿,清晨就匆匆下山了,白玉堂乐得自在,手一勾拉下一片树叶,抿了抿嘴,几个断断续续的音符就蹦了出来。侧身一看,那个石碑正倒在树下,上面深深刻着的两个大字——玉潭,也一直深深地刻在白玉堂心里。 没有刀光剑影,没有狂风大雨,白玉堂纵使努力回想,脑海中留下的只是那无边的黑暗和让人心底发怵的平静。恐惧和死亡笼罩着山中的小村庄,到处都是死人,到处都是断臂残肢,血如河水般流淌着,湿润了这片凄凉而死气沉沉的土地。黑鸦在高空盘旋,原本清润的小溪也一路从山上红了下去,吓坏了山底靠吃山泉而活的山人。 玉潭,这个挺清秀的名字,带给白玉堂的却是无边的恨意和自责。现在,这个小潭也叫玉潭,却是个死潭,这是在暗示,在讽刺,玉潭必死么? 白玉堂看着看着,那两个字突然仿佛变得血红了,他的眼神也有隐隐透了些杀意。 关山七雄……迟早有一天,要你血债血偿! 白玉堂狠狠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些恨为何手上无刀,若是有,便快刀数招,斩它个天翻地覆,劈它个天昏地暗,大汗淋漓一番,也消心头之气怨。 这么想着,心中倒也没那么火了。只是这关山七雄武艺高强,若不是与他们有仇,白玉堂倒不愿与他们有什么瓜葛。更何况此事为自己私事,不好义兄们插手,就算打也是他单枪匹马入关山,更是要小心谨慎了。若无八九把握,他是不会轻举妄动的。 就算杀不完,也得折他们四五人,灭灭他的恶气! 白玉堂如是想,手中的树枝不知觉地就掐断了。咔嚓一声掉下去,正砸到小白马的脑袋上,引起一阵马鸣,又是几只飞鸟惊。 是夜,白玉堂躺在庐前地上纳凉,双目直直看着天,竟是在发呆。玄机子坐在庐中闭目凝神,待他调息后再看,白玉堂还躺在那儿,如同一块石头般一动不动。心中叹了口气,他缓缓出门,在白玉堂身旁盘腿坐下。 月凉如水,两人一坐一卧,看似平和,然而心中是否如表面般闲适与安宁就不得而知了。 “怎么,想家了?”玄机子淡淡开口。 “没……只是有些空。我上山也十天了。”白玉堂一张口,差点把一根小羽毛吸进去。 “是有些时候了。”玄机子点了点头,“看你这些天表现,应该差不多了。这么久也憋坏了你,明天你便下山吧。” 一听这话,白玉堂顿时清醒了,一个侧身看着他,眸光闪动:“明天?不用再考了么?” “阵本不是一两天可以布下的,那只是陷阱罢了。你既已会,何必浪费时间?”玄机子的口气如他的表情一般淡,“我还是会考验你的,只是不让你自己布罢了。” 白玉堂好似有些没精神,哼了一声,又躺下了,闭着眼睛好像要睡了一样。玄机子在旁边坐得端正,闭目养神,两人一时间竟无话。 不知过了多久,白玉堂突然睁开双眼,星眸闪烁:“大师可否跟玉堂说说后面的石潭?” 玄机子微微睁眼:“怎么,你有兴趣?” 白玉堂笑了笑:“这些日子我也算是把这大半个山头转了一遍,万碧山秀美俊奇,角角落落都是风景,山石或清幽或开阔或秀丽或险峻,各有优胜。大师精通机关暗术,也不会放过这自然山水的掩护,万碧山里到处暗藏玄机,纵使我处处留心,也免不了遗漏错过。旁的不说,单是发现的这些,其余都尽数破解,唯独这石潭总是参不透。若有密道,怎不会漏水呢?若无密道,那空心儿石头又是什么说法?莫不是在水中?还有……那‘玉潭’……” 黑暗中传来玄机子的笑声:“你不习水性,自然发现不了的。若说是密道,还不如说是水道。顺着石潭往下,可以一直到万碧山后的水帘洞里,直通淀湖。” 白玉堂点了点头:“若是这样,我便无法子了。不过那玉潭……” “玉潭?万碧从无玉潭。” “可那后头的石碑上明白刻着呢……” 玄机子稍稍一愣,顿时了然,道:“你说的是上头的死潭吧。那潭名为王潭。‘玉潭’——只是巧合罢了。”白玉堂一听这话,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又是一阵沉默。玄机子再开口时,已是嘱咐了:“你可还记得刚上山之时?” “记得。” “那时话语虽偏激,倒也不是胡乱说的。你不够沉稳,一激就乱了。” “玉堂受教。” “你还年少,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万事不可鲁莽,做足把握再动作,该收手便收手,要聪明。做事也要三思,切不能一时冲动酿成大错,万事也要想开,退一步海阔天空。你的性子也要收敛着,也不是孩童了,做事莫要连累旁人,莫让亲人担心。” “……是。” “江湖险恶,你行事光明,不屑于背后偷袭,却不可失了防人之心。也要知道时刻小心谨慎,纵使武功再高也莫要轻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管平日里如何风光,只一次失手,就可能万劫不复,全盘皆输,江湖人都是在刀尖儿上过日子,切忌放松警惕。” “玉堂明白。” “有些事情,对了就是对了,错了也是对了。世上情理难握,公私难分,你脾气倔强,不肯服软,须知世上许多事没有缘由,有些人也不能惹,该低头就得低头,否则到头来困苦还是你自己,连累的也只是爱你的人。” “你非愚笨之人,也与混沌昏庸之徒不同,只是性子使然,就是要逆着众人,不愿委屈自己罢了。你机敏善战,聪慧过人,光明磊落,不似武夫般腹内空空,也不似书生般文绉绉,心里清楚明白,并非不识人心险恶,却不屑经营,宁肯吃亏也不愿污了自己。我也不是要你阿谀奉承,昧着良心做事,只是不愿看你落个无人帮扶的下场。” “要肯变通。” …… “世间纷扰昏乱,但求无愧于心。” …… 月明风清,待白玉堂睁开眼的时候,玄机子已飘然离去。 分别之日,两人并无太多不舍。吃了饭,白玉堂一声哨响,马儿飞奔而来。换上自己的月白色衣裳,白玉堂把白袍叠好归还。走的时候,他还特意看了一看玉潭,往淀湖那边望了一眼。瀑布飞溅,淀湖那边的八井桥上,还能模模糊糊看到人影儿——是在吹笛么?斜前方的石阶延绵到山下,如同来时一样陡峭。 “万碧胜景冠绝天下!” 白玉堂耳旁突然响起这句话。 万碧有四绝,不看四绝不入万碧。 这样就想到刻在万碧山旁石壁上的这首诗了: 齐明山水真窈窕, 湖光裁断八井桥。 石阶半凉连青翠, 山中竹语引弦飘。 万碧四绝,一绝淀湖长瀑,一绝八井桥音,一绝连山石阶,一绝空山竹语。 回到草庐前,白玉堂面对着玄机子,记下了他对自己最后的劝谏: “玉堂,心静则明,心燥则轻,你生来便得上天眷顾,及其聪慧机敏,看你不经意间谈吐举止,已知你家教良好,小小年纪便一身本领,独当白家,四海扬名,也算少年成事。 “前些日你偶然入我竹林阵,竟是毫发无伤,我冷言数落,你却气势不减,也着实让我惊喜。几日相处,我知你不堪拘束,一心闯荡,你悟性甚好,我只稍稍点通,你便心领神会,各种机关暗术不在话下,算得上极具慧根。你又不辞劳苦,精益求精,不似那世间慵懒之人,学习认真刻苦,甚好,甚好。 “那日,听你为那小童指路,明明是早时听声音便知他小姐在马车中重病未愈,却不明说,冷言冷语激得那小童说尽底细,这才带两人回庐安顿。一路上又趁着两人心中怨愤,刻意指引,虚东实西,这才不至于碰触机关,倒是一路平安。我知你护我草庐清净,好心救人又不愿两人心中猜疑,这才如此应对,深感欣慰。 “你生得七窍玲珑心,深知人性善恶,深感世间复杂扰乱,若是刻意为之,以你相貌,以你才华,定是后半生荣华富贵无限,美人无缺。你我只是一面之交,既无师徒之情,又无长幼之爱,我本无力左右你想法,却是不愿污了你,财色毁人,还望你多些重虑。 “今日别后,再也难见,既是千里有缘,我也把毕生所学尽数授出,以你之通悟,定会掌握,能通点你,也是我之幸。此番话语,不算教诲,只算规劝,你少年胆大,切忌轻浮急躁,事事定要三思而后行,若有劫难,则是你命中定数,你也不要一昧心高气傲,大丈夫能屈能伸,你若能保全自己,又不失真率,才是人生之幸,朋友之幸…… “上好玉石,八面玲珑。” 一席话毕,白玉堂无言以对,唯有谨记师训,再拜而去。玄机子立于竹中,衣袖轻摆,再抬眼望时,已是人马俱尽,只剩一片清风鸟鸣,一片空山竹语。 第38章 青伞节——花节 望不尽的青石道,走不够的白玉桥。晌午时刻,青城里炊烟四起,酒香飘飘。暖阳洒下之时,远远地忽闻马蹄声起,白玉堂红衣似火,朝气蓬勃,如飞鸟一般掠过成排的人家,打破了一城的水雾朦胧,闯入这一片白墙黑瓦。 这已不是他第一次来青城了。上次路过,白玉堂就喜欢上了这个素朴秀气的地方。如今自大漠归来,白玉堂既承诺了故人,也为这青伞节,定会多留几日,也让宁家安心。 此时正是日中,举目四望,到处炊烟袅袅,菜香酒味四溢,勾得白玉堂也有些饿了。想着自己来的冒昧,也没提前说一声,他便自己随处坐了,点了两个小菜果腹,顺带喂马。 待白玉堂凭着大概记忆寻到宁家的时候,打开的大门后是宁夫人惊喜又有些意外的脸。 “五爷!”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白玉堂微微俯身把他抱住,便听见宁长文欣喜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伴随的是疾步而来的喘息:“五爷!您来了!” 白玉堂仰头浅笑,几人互相请着入了院子,坐到了荷塘边的亭台中。此时正是阳春三月,宁夫人看白玉堂盯着空空的荷塘,笑道:“三月桃花开,再过两日便是花节了。五爷这次可赶得巧。不知五爷可喜欢桃花啊?”说着递上一盘酥饼,白玉堂接过一个,边谢边笑道:“记着老爷和夫人的话,玉堂可不敢迟了。桃花嘛,玉堂粗人,什么花都是可以的。” 宁夫人闻言笑了笑,看他拿着饼,把盘子放回到石桌上,又道:“五爷怎的不提前说一声?我们也好备上午饭。不过五爷既已吃过,便尝尝这酥饼吧,应是还吃得下的。” 白玉堂轻轻捏了捏酥饼,笑了:“这饼玉堂曾在家乡吃过。” 宁夫人有些惊讶,随即弯了眉眼:“是了是了,五爷是金华人,这酥饼还是金华传来的呢,五爷自然吃过。不过,配料不同,馅儿也不同,五爷还是尝尝吧。” 白玉堂咬了两口,眼睛亮了亮。宁夫人的笑容更深了。 “五爷可吃得惯?” 点了点头,白玉堂一脸惊喜:“在青城竟也吃出了金华的味道,这感觉倒是奇妙。这酥饼金黄香脆,夫人好手艺!虽然青城与金华相隔千山万水,味道却是相通的,看来这次要好好尝尝青城的小食了。” 宁长文听了抿了一口茶,道:“那五爷这次可该留久些了。” “那……自然走得要晚些。”白玉堂若有所思,“至少过了青伞节。” “这怎么够。”宁老爷有些不满意,“五爷便留久些吧。花节要两天,青伞节要个三四晚,再留几日好好转转,这么算来,也得要个十天半月了……” “也不能太久……” “无妨无妨,日子很快便过了。五爷,如此计划怎样?” “但凭老爷安排。” 白玉堂和老爷夫人聊天,宁管坐在一旁啃着酥饼,伸着脑袋去看绑在荷塘对面柱子旁的白马。瞅着那银刀盯了半晌,突然道:“诶?五爷,怎么不是来时的那匹黑马?” 几人闻言回了回头,白玉堂便把在天关寺的事儿简单讲了讲,一家人边听边咂舌,单是那马匹中毒而亡便让他们心惊,过了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连连说惊险。 “所以他们便给了你一匹白马?”宁管惊奇道,“真好!” 白玉堂笑了笑,笑声中带着些歉意:“他们是很重情的,人也单纯,人家说啥都信了。这些年我的确冷落了他们,亏他们仍这么待我。” 宁管跳起来拉了拉白玉堂的袖子:“五爷,您能带管儿去大漠么?” 宁老爷脸色黑了黑,还没开口,便听白玉堂笑道:“若是来年有机会,或许……” 宁长文连忙摆了摆手,急道:“五爷,你别宠着他。这小子心可野了!” 宁管听罢晃了晃白玉堂的手臂,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五爷,我只去几天,不会耽误背书的。”“五爷那么厉害,爹,您还担心什么。”他又瞥了瞥宁长文。 白玉堂看宁长文一脸无奈,想必是担心宁管跟自己走一趟再收不住心,他连这个剩下的儿子也会失去了。这么想着又念起大哥曾经对自己的担心嘱托与支持,便道:“宁老爷放心,若是以后真的带了管儿去大漠,玉堂也必尽全力护他周全,不负您二老的信任。” 听了这话,宁长文脸色好了些许,宁夫人嗔怒道:“你这小子,净不学好的,还要五爷帮你费心呢。你若是不好好练剑,到时候拖累了五爷,看你怎么有脸。”宁管脸上笑出了花:“孩儿自会努力,娘请放心。五爷,那您何时动身?” “近一两年怕是不会去的了。”白玉堂敲了敲桌子,“管儿,你先耍两下给我看。” 宁管应了,奔回房中提剑而出,在院子中舞了起来。白玉堂见他动作连贯,看来招式都已记得熟了,只是脚步还有些虚浮,不那么有力。 “五爷,怎样?”虽说不赞成儿子到处乱跑,不过看见宁管这一套剑法使下来,身形步伐都有模有样,宁长文和宁夫人也都满脸自豪,宁管更是兴冲冲地连连问他自己耍得如何。 “强身健体已够,出入江湖尚不足。”白玉堂笑着点了点头,“以你的年龄,既不是以武打功夫为生,平日里还要读书,练到如此地步已是不错。只要稍稍勤奋,不放弃,定能学有所成。”听了这话,几人都是满脸欣喜,白玉堂有道:“你既想去大漠,不是我夸口,一路上若说一点危险也没有是不可能的,不过如今国泰民安,也不必太过担心,但也要有些功夫在手。我等你四年,四年后,我来接你,你若剑术可以,我便带你去,如何?” “是!”宁管叫的响亮,满声遮不住的兴奋,宁家老爷夫人也一脸笑容。几人说说笑笑,亭中品茶,吃着巴掌大小各种口味的酥饼,倒是惬意悠闲地很。 不知不觉两日过去了,一年一度的花节即将来临。青城人爱花,什么花都爱,却不是每种花开得时候都有花节,由此可见青城尤其热爱桃花。在青城人看来,桃花仿佛融合了牡丹的热烈,莲的素雅,菊的淡薄,以及梨花的柔美,它象征着吉祥与长寿,为人们带来好运。 花节来临之际,青城好似变了一个模样。一改往日的淡然素朴,青城里各家各户挂起了大红灯笼,放起了炮仗,震耳欲聋的劈啪声响了一巷又一巷,炸开的红炮纸洒落一地,铺遍街巷条条。青城山外,漫山遍野的桃花盛开,红润了溪涧和缓坡。城中一簇簇桃花过门而去,妆点了白墙黑瓦。游人们人手一枝桃花,从山坡开始往上漫步,边走边说笑,赏花观景,一路上也少不了摇签算卦者在桃花林中吆喝,也少不了各种买糕点泥人糖葫芦的摊子,放眼望去人影幢幢,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好不热闹。 “五爷,你不抽个签子么。” 一大早出门,此刻白玉堂等人已经悠闲地走在了平缓宽阔的山路上。顺着宁夫人温柔的目光看去,前面不远处便是一个摇签的摊子,那算命先生衣袍宽大,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试试么?” 回过头来看见宁家三口一脸灿烂,白玉堂笑着摇了摇头。 “五爷真的不试试?很准的哟,尤其是姻缘签!”看见宁管眼睛都亮了,宁夫人轻轻拍了拍他的头:“莫拿五爷开玩笑。”自己却也偷偷抿嘴笑了。见白玉堂有些迟疑,宁管连忙抱了他的手臂往前带,满脸的兴奋劲儿就好像是他要讨媳妇一样,边走还边不停嘴:“五爷试试嘛,花节可是青城仅次于青伞节的乞情节,每年有好多人在这儿求姻缘,也成了好多呢。当年爹娘就是在这里相识的,可准了!”一听这话,宁老爷顿时变了脸色,欲言又止。宁夫人也红了脸,嗔怒道:“你个小子,好的不见你学……” “宁老爷,这……您和夫人怎么会在青城……”白玉堂有些吃惊。 “是这样,”听他询问,宁老爷叹了口气,脸色好了些,“当年我是偶然路过青城,恰好赶上了花节,于是就来看看,就这么遇见了……夫人她,祖籍青城。” 白玉堂恍然大悟:“怪不得夫人做得一手地道的青城菜,原来本是青城人。想必夫人是跟着老爷一起去的……,那事之后便搬了回来。” “是啊,想着别处没地方去,也不想再待在那儿了,就回了来。” “那还是这里住的舒心些。”白玉堂点了点头,“不过,为何花节又是乞情节呢?不是有元宵么?” “元宵自然是要过的,不过青城对男女之情颇有感慨,便比别处多了花节和青伞节。另外,七夕我们也过。”宁夫人笑了笑,“不过原本,花节是没有那么多寓意的,单纯因为青城人爱花,为了赏花而已。只是后来……五爷可读过那首诗?” “什么?” “《题都城南庄》。” “这是自然。” “崔御史与绛娘凄美又圆满的爱情让人感动唏嘘,慢慢的,花节也就多了这层意思。自此之后,许多男子都在花节特地表现,希望赢得美人芳心。许多姑娘也细细打扮,一路上左右悄望,期待一位少年俊才为她折下一枝桃花,从此携手共老,留下才子佳人的美谈。” 才子佳人的故事,一直都是让人心动的吧。但多少年过去,也只有崔护才能写出这么动人的诗句,也只有绛娘才担得起那句“人面桃花”。 “公子不摇个签儿么?很准的。”身旁的算命先生一亮嗓子,摇了摇手中的木签,把白玉堂唤了回来,“公子生得如此俊俏,若不寻个佳人相伴,岂不可惜?” 怔了怔,白玉堂笑着摇摇头:“还是不了,多谢先生好意。” “那五爷去折枝桃花吧,”站在一旁的宁管拉了拉白玉堂的袖子,“或许会遇到好姑娘嘞。” “那你怎么不去折?” “我,我还小嘞……诶呀,五爷你别笑啊……” 一笑过后,白玉堂抬眼远望,只见满山的桃花开得灿烂,在阳光照耀下显得更加明艳。姑娘们长裙轻荡,仰头拈花,水眸染上了桃花的颜色,越发潋滟动人。她们倚树而立,身姿愈发柔美妙曼,因为各怀心思,不等桃花摘下,只听男子谈笑声起,便红了脸颊。 崔护当年见到绛娘的时候,也是那么惊艳以至于犹如身在梦中一般吧。幸亏他心念绛娘,题诗完数日之后再去拜访,这才留住了绛娘的性命,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而那首《题都城南庄》也永远地流传了下来,惊羡了世人,一代又一代。 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 桃花依旧笑春风。 花节是才子桃花赠佳人,而青伞节刚好相反,是姑娘主动送伞给小伙。这样来看,青城人倒真是别有心思,“不拘于时”,人家都凤求凰,到这儿便成了凰求凤。 青伞节不能没有伞。青城的人,不管男女老幼——除了刚出生的娃娃,都会做伞,而且手艺颇高,几乎家家都有“祖传秘方”,不仅速度快,做出的伞耐用又耐看。因为素爱淡色,除了花节和迎亲办喜事,在青城几乎不会见到那么热烈的颜色了,青伞节的伞虽然不都是青色,但大体都是青色调,也逃不开“淡”“素”“雅”“巧”四字,便统称青伞。青伞不一定都是青色,但都是淡色的,月白,浅紫,天蓝,或者混在一起,加上黛色花边,或者坠些剔透的玉石,精巧漂亮。 花节过去,再过两天便是青伞节。这两天时间可是家家户户最忙的时候,不为别的,只为做这青伞,过这青伞节。青城的青伞节,可谓是全城过节,举城欢腾。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全城人的节日。青伞节前夕,所有商铺俱关门下牌,草棚帘席和街边的小摊也全部收起,所有街道空无一物,青城又规规矩矩,道横巷直,从南边高亭上一望,北山门都能看见。 等街巷完全空出来后,便是两天心血展示世人的时候。家家户户在门前连起青藤架,挂上自做的青伞,伞上缀着青纸,写着集全家智慧写出来的句子或是优美抒情的诗文,站在街角顺着一望,街街巷巷青伞连成一片,便是一片独特的风景。 青伞节是在晚上才开始的,总共三天。白天人们不会出家门,就在家中守着,好似为了晚上蓄力。姑娘们用白天所有的时间细做一把伞,等到晚上带着出去送给心仪的男子。这把伞与挂在门口的不同,这一把只能姑娘们自己做,不容旁人插手,字更是要自己写,不仅做工精细且用时最久,是姑娘们最用心的一把,承载了她们对飘渺爱情的渴望。 青伞节不仅是情人的节日,也是交友寻乐的节日。许多高雅之士或有家室之人则把才华抱负倾洒于青伞之上,更有人在伞上系了对子,灯谜,诗词供人们猜赏,所以青城的青伞节虽然只有青伞和人,没有路边摊贩,没有花灯,没有玩意儿,但却丝毫不显单调无聊。 因此,节日前两天是所有人最忙的时候。不仅要全家合力做伞,还要提前买办好过节这几天吃穿用的东西。伞纸一般都是提前便买好了的,伞骨也是早之前上山伐竹削好的,甚至连画都早就开始绘了,所以说这两天的做,只是把这些个修补修补,再抹上熟桐油罢了——若是事到临头才动手,连半个都做不出来。而姑娘们随身带的那把,更是倾注了心血。若是今年的青伞节过了还没嫁出去,她们便开始准备明年的伞,从选竹到削伞骨,从选纸到选笔,从修边到定型,再到一笔一划地描绘,上油,姑娘们亲力亲为,用一年的时间完成,不怕山林露重黑夜长苦,也不怕一面之后再难相见,送出的伞饱含爱意,尽管如此,送便送了,她们不求一伞定姻缘,只求青伞节灯火辉煌中那回眸一瞥。 “宁夫人,这样便可以了么?”站在院子里,白玉堂好奇地看着宁夫人把一层油涂到伞上。阳光照耀下,青伞微微泛着金光,配着伞上朦胧秀气的山水图,显得虚幻而飘渺。 “若是今天干的完,明天就可以收了。” “家家户户都是这样做的么?”白玉堂凑上前去看了看伞柄,倒挺精巧。若是在里头藏些机关什么的……好像也挺方便。 “每家技巧不同,绘画笔法上色先后顺序也有讲究,不过大体是一样的。”宁夫人解释道,“伞柄和伞骨倒是有区别,不过这也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了。” 白玉堂点了点头,细看那伞上的画和字,赞美道:“夫人真是心灵手巧。不仅绣的好看,连画画写字也独有风格。”宁夫人笑了笑:“五爷的字也不差,可有兴趣写写?”说着拿过一把伞递过去:“这把伞还没上油,五爷去那边向管儿拿笔,尽管写就是了。” 白玉堂接伞一看,这上面倒是没画什么具体的东西,只用线条渲染,像泼墨一样点缀了几笔,却意境开阔。这样的伞倒是适合题诗,虽然他本无此意,看见这画,倒突然灵光一现,便飞身取墨,大笔一挥,随着一行行龙飞凤舞的字跃然而上,一首诗一气呵成。 “五爷可写完了?这诗……”宁夫人垂眸一看,险些轻呼出声。 水墨生几笔, 天光薄雾开。 云深湖海阔, 青龙踏月来。 诗句与画上描绘的意境竟如此契合,寥寥几笔之间又增恢弘大气,字形与画面互补互成,竟是融合在了一起,毫无破绽,他随手而作,却有如此效果,令人惊叹。 “五爷……不愧文武全才!” “夫人过奖。” “五爷!”回过头去,宁管满脸墨迹地跑了过来,伸手抹了一把汗,又添一道黑痕。 “管儿,怎么了?”夫人和蔼地说。 “爹要我和五爷出去买东西。家中的伞都画完了,那边还有十多把,就剩涂油了,后天就是青伞节,我们再不出去,等他们关门了,就买不到吃的了。” “那你便和五爷出去吧,记着小心些。”夫人道,“五爷才来,不知道路,你收收心,别自己跑得快,把人家丢在后头。看你这样子,跟个小花猫一样,还不去洗洗脸。” 宁管笑了一声跑走了,宁夫人又对白玉堂说:“还得麻烦五爷看着这小子了。” 白玉堂笑了笑:“夫人太客气了,管儿还是挺听话的。” 简单打理打理衣着,两人结伴而出。宁家在的这条巷子比较宽,两边既有人家又有店铺,白玉堂打人家门前走过时也不忘朝着大开的院门里看上那么一两眼,有些人见他满脸好奇欢喜,知道是外乡人,还会松松手中的活儿,抬起头回一个灿烂的笑容给他。 接连经过好几家,白玉堂大概估了一下看见的伞的数量,有些疑惑地问宁管:“为什么别人家的伞都那么少呢?夫人那边有六七把,我去拿墨,见你们那儿还有十来把呢。” “我娘爱伞嘛,平日里准备地多,自然就做得多些啦。”宁管眨眨眼,“一般人家七八把就够了。不过也有更多的,那边王府,诶诶五爷五爷,就是那边,那边那个高一点儿的房子,那就是王府,每年青伞节,他们都挂二三十把呢!他们人多手也多,伞都缀上上好的金或玉,值不少钱呢,不过没有人去偷啦,虽然王府富裕,不过青城人也都不穷。” 如此爱伞以致化成风俗世代流传,怎可能穷? “挂那么多,节过了岂不是还要收回来?” “不用不用,青伞节上的伞,只要挂了出来,都是可以拿的。你拿了我家的,我拿了他家的,被拿走得越多,就证明伞越好,越招人喜欢。不过总数还是那么多,所以青伞节后的半年里,青城里只要有外客来,都会赠他一把伞。不过青城地偏,也送不出几把,所以大概每年十月左右,我们都会把不用的伞放到一起,除了姑娘们亲手赠的那一把,其余的全部找老唐他们运到临城或者其他地方卖,可能要卖个两三个月吧……哦,老唐专门卖青伞节剩下的伞,他们唐家世代都是干这个的,我们的伞在外头也有老客商,可有口碑了。” 青城的伞,的确是与别处不同的。 因为每年都换,所以每一把都是唯一。 因为卖之前先是自己用,所以每一把的制作都认真而用心。 因为青伞节特殊的意义,所以青城的伞,容纳的不仅是传统与祝福,还有这灵秀水土滋润生长的智慧和才华。 与众不同的诞生方式成就了青城油伞,不为买卖而生,却因买卖闻名天下。青伞独特的魅力和饱含的才情吸引着无数的人,经久不衰,和青城的酒舫一样,让人神往。 跟着宁管转了好几个街,走过无数条小巷,白玉堂手中的东西越来越多,宁管在前面蹿得也越来越慢了。折腾了许久,看着自己手中满满的包裹,宁管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在布袋上蹭了蹭脸上的汗,准备和白玉堂一起“打道回府”。 咳咳,好像买得有点儿多了…… “五爷,我看不见路了……你应该还记得怎么来的吧……” 白玉堂无语望青天。 等到两人出现在宁家门口的时候,前来开门的宁老爷可被吓了一跳:“你们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只见白玉堂一手夹着竹席还提着大包小包,宁管怀里也抱着一大堆,脸都挡完了。宁老爷连忙叫了个小丫鬟帮忙,自己也搭把手,把东西提了进去。 几个时辰匆匆过去,华灯初上之时,节日之始。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各家门前青伞排排,酒馆店铺关门歇业,庙宇瓦肆静寂无声,人们热情高涨,谈笑行走之声越墙而来,清晰明了,幢幢人影由门缝瓦间漏出,灯火辉映下,城中更显热闹。 宁家门前,人们正准备出门。白玉堂前脚刚踏出去,就见面前冲出来几个人,他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已经沉甸甸的了。几人连忙抬头看去,对面是几个小伙子,左边还站着两个微微低着头的姑娘。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冲对方笑了笑,四散开来。 他们不是一起的么?略略发愣了几秒,白玉堂回过神来,在灯下一照,怀中抱着的竟是两袋米糕,还有三小袋松糕。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宁老爷,他们却笑了:“五爷好福气!” 细细一问,才知道这也是多年的传统了。青伞节原本寓意颇多,从古流传到现在,也只有互赠青伞一直传了下来,像赠松糕赠米糕这样的老风俗,因为现在少人做,所以能得到才更要运气和福分。 “而五爷一下子就得了这么多,可要羡慕死旁人了。”白玉堂听罢翘翘眉毛,侧目朝宁管一笑,腾出一只手与他轻轻对拳。 小心地把糕点挂在门前,几人顺着巷子一家一家溜过去。白玉堂随着人群慢慢走,突然垫脚朝前一望,便满眼都是人影伞柄,两旁的灯笼时不时被来来去去的衣裳撩挂,弄得淡淡的灯光也轻摇晃悠,一阵恍惚间,倒有些不知是现实还是梦中了。 “五爷,快看这里!”宁管的声音未落,一只小手已经伸了过来。随他过去,刚一转身,就是两排精致漂亮的紫藤架映入眼帘。 白玉堂的眼睛突然一亮。 “王府就是王府,做的伞太下本了!”宁管绕着藤架转了好些圈,满脸兴奋,眼睛里都是伞,就差扑上去亲一口了。宁夫人在一旁笑着,往回扯了扯他:“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宁长文咧了咧嘴,正准备上去拍自家小子的脑袋,却看白玉堂弯着腰一脸好奇地凑在藤架旁边,不禁疑惑道:“五爷,您这是……这紫藤有问题?” “没。”白玉堂直起身来,侧头想了想,道,“以前有友人告诉我紫藤能解毒,又有人说它有毒……对了,宁老爷,您熟悉酒,紫藤可以防止酒腐变质么?” “紫藤的种子是可以,不过有些小毒。我们卖的酒倒是没有用过。” 白玉堂点点头,宁长文又问:“五爷发现了什么吗?”他笑了笑,道:“只是觉得亲切罢了。以前在金华的紫藤园里玩过,里面还种着几株白藤,春天一到特别美,赏花的人很多。紫藤虽然说不上稀少,不过这些年也很少见到,今日碰巧看见,有些惊喜。” 离开王府,几人继续向前走。此时,宁管手中已经抱着一把伞了,白玉堂要来一看,做功的确精细,伞柄上缀着的圆玉一看就是上好的佳品,油润亮泽,摸起来凉到心底。 白玉堂正走着,身后猛得一阵拥挤,被推到另一家门口,突然脚下一顿,险些摔倒。稳住身子转身低头,地上竟放着个大木盒,还没细看,几个姑娘就奔了过来。 见到白玉堂,几人登时就愣了,好像还没有心理准备似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阵子才小声道:“公子……这,这盒子是你的?” 白玉堂连忙摇头:“不是。”见她们面有尴尬,便笑道:“你们拿去吧,我只是恰好路过而已。”说着往后退了两步,抽身到一旁。 姑娘们连连道谢,一个迅速上前把盒子抱住,连忙退了回去。宁家三口不知被挤到了哪里,白玉堂仰头寻找他们,回过头却见姑娘们还没离开。 “……公子,这个给你。”见白玉堂望过来,一个大胆的上前一步,把伞递了上去,其余的见她给了,本来还在犹豫,这下收了心思,又把藏在身后的伞握得紧了紧。 姑娘们站的地方有些昏暗,白玉堂只觉得那姑娘长得秀气,却没看真切。伞突然就送了上来,他还在愣着呢,姑娘见他迟疑,还以为他不肯拿,头一低,牙一咬,直接把伞塞到他怀里,便红着脸钻进人群中,其他姑娘见状纷纷跟上去,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五爷!五爷!我们在这儿……这,这儿!你等等,别动,我们来找你!” 白玉堂正捧着伞在回忆着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宁管的声音很及时地从人群中传出。街巷熙熙攘攘,几个人挤了好久,终于来到了白玉堂身前。 “哇,好厉害,五爷你已经得到一把了!”宁管兴奋地跳到白玉堂身旁,伸手就要拿来看,白玉堂手一抬绕开,用伞敲了敲他的头,笑道:“别急,先告诉我,这里怎么会有盒子。” “盒子?什么盒子……五爷你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可能,我还被它绊了一脚。”白玉堂摇了摇头,“刚才有几个姑娘过来找盒子,这才遇到的。”说着又拍了拍宁管的肩膀:“别看了,她们已经抱走了。” “五爷说的,应该是古巷猜宝。”宁长文听罢摸了摸胡子,笑道,“以前青城就有风俗,在老巷里面特意弄些暗号或者奇怪的字符,路过的行人可以大胆去猜。留下线索的人会放些小礼物在最后的地方作为奖励,东西并不贵重,图个乐子罢了。不过,现在已经很少会这样了,但每年的青伞节,有些伞上也会有线索,一些小东西会藏在某个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等人去拿。” “要是有人碰巧看见拿走了怎么办?”白玉堂问。 “如果真被拿走了,肯定是外乡人无意间干的。”宁夫人和蔼地说,“青城的人都知道这习俗,肯定不会拿的。有些人没事儿,还专门守在东西旁边,等着看寻线索找来的人是什么样的,交谈打趣片刻,或许就交了朋友呢。” 白玉堂笑了笑,整个人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特别温和:“这样看来,青伞节是传承了青城的文化啊。许多青城的古老习俗都是在青伞节保留下来的吧。” 宁长文点点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刚想说什么,身旁突然跑过几个穿青衣的孩子,头上和腰间的青带飘到宁长文手上,划过白玉堂的鼻尖。宁老爷回头看着他们,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欣慰地笑了。 宁夫人双手搭在宁管肩上,也笑了。 心里一下子平静了,就好像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看淡了沧桑。 “幸好,还有青伞节。” 好一阵子,有人终于说了一句。 白玉堂听着,握了握手中的伞,也在心里点了点头:是啊,青城还有青伞节。 幸好,青城还有青伞节。 第39章 青伞节——瓦萨 拐过一个街角,白玉堂跟着人群上了青城最高的石桥。在下面还没什么感觉,站到桥拱处,才觉得风都聚了起来,吹得衣袍哗哗作响。两岸的灯笼倒影映到水面上,把水道映得通红,水花有一下没一下地撩起,半明半暗处,是乌篷船悠悠飘荡。 “五爷,快看!”顺着宁管的视线望去,石桥的另一边,一个青衣少年正趴在栏杆边,周围的喧嚣声仿佛与他无关,饶是发丝飞扬也不管不顾,依旧愣愣地望着红亮的河水。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所有人还是大吃一惊,不为别的,只为他脚边放着的好几把青伞。 “这家伙怎么这样啊!青伞是姑娘们用心做的,就算得得多,也不能放到地上啊!”宁管先不忿了,最初的惊讶与些许的佩服变成了不平,还没等别人开口,人已经上前了两步。 “喂!你……” “管儿!” 宁夫人连忙制止,那少年却已回过头来,目光正好对上站在宁长文身旁的白玉堂。四目相对,两人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白玉堂只觉得那人长得甚是俊俏,一双眸子水润润的,怪不得吸引了那么多姑娘。 白玉堂眨了眨眼,先转了目光,青衣少年却还在盯着他看。感觉现场的气氛有些怪异,宁管瞥了一眼伞,想起了事情,率先打破僵局:“那啥,我说,你干嘛把伞放到地上?” “你说这些?”少年皱了皱眉,“太多了,抱着累。” “你!……”宁管差点没被口水呛死,还想开口,宁夫人小步上前把他往后一拉,捏了捏他的手臂,瞪了儿子一眼,又对少年说:“这位俊哥看来眼生,怕是外乡人吧。” 少年点了点头,目光闪烁:“本……嗯,我是……我是西边来的,叫瓦萨。” 几个人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一阵沉默后,倒是瓦萨先开口:“一路走过来,很多人看我,还看我手上的伞。我以为他们想要,递上去,他们又逃开。这是怎么回事?” 几人一听这话,都笑了。宁夫人耐心地解释了一下青伞节的来历,又问道:“公子是什么时候来到青城的?” “今天上午。”瓦萨敲着石桥上雕的圆珠说,“来的时候我还以为这里被……街道上冷冷清清的,一个人都没有,店铺也都关着门,每家每户门前挂着很多伞,我连找个人问问出什么事儿了都不行。” 宁夫人和宁老爷互相看了一眼,问道:“那公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青城?” 犹豫了一下,瓦萨坦诚道:“我也不知道,我就是随便走走就到这儿了。什么时候都行吧。” “那公子今晚准备如何度过?”见他一愣,宁夫人又说,“青伞节这几天所有店家都不开门,可没有客栈住啊。”一听这话,瓦萨的脸色有些难看,白玉堂也好像在想着什么。见瓦萨苦恼,宁老爷看了夫人一眼,上前一步:“如果公子不介意,就在宁家歇一晚吧。” 几人俱是一愣,瓦萨还没开口,宁管就先叫起来了:“爹!我……” 他怕是还惦记着刚才的事儿,虽说是外乡人,但……宁管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没大两岁的少年,就是没办法心生好感。 “管儿。”宁夫人声音一沉,宁管还想说什么,立刻乖乖闭了嘴。 “这样……不太方便吧,我……”瓦萨看了一眼白玉堂,宁长文以为他担心白玉堂不同意,连忙说:“五爷自然是无妨的,虽然在一个院子里,但房间是分开的。宁家只有三间客房,不过多公子一个,还是可以的。”说着看了看白玉堂,见他没有异议,这才放心。 “那……多谢宁老爷,瓦萨明日就走,不会过多打扰。” “呵呵呵,公子客气。” 既然在宁家住下了,自然就要结伴而行。一路上大家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瓦萨为人开朗大方,长得又俊俏,英气十足,很得宁家老爷夫人喜欢,白玉堂和他也谈得来。唯有宁管,不知是天生八字不对,还是气恼他的伞,一直鼓着腮帮子,只有白玉堂逗逗他时才笑两声,然后又一脸不爽地看着瓦萨。 一行人下了石桥便顺着河道走,刚站到灯下,几个姑娘便涌了过来,围住了白玉堂。 “公子……”姑娘们羞得抬不起头来,手中的伞却准确无误地放进了他的怀里,一下子多了三把伞,白玉堂有些吃惊,下意识地想矮身看看送伞姑娘的模样,她们却把头埋得更低了。 “送伞上来还不让人看长相,虚伪!”姑娘们才离开,瓦萨就一脸不快地说。 “你说什么?!”宁管本就看他不惯,听他这么说,差点跳起来,“那是矜持!你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都有些变了,瓦萨红了脸,瞪着他道:“谁吃不到葡萄了?!这句话我听懂了!不就是几把伞吗,你想要,我全给你!” “你!” “不行,才不给你呢。”瓦萨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哼了哼,道,“我给白大哥,就是不给你!” “你你你你你你以为五爷稀罕呢,送他伞的姑娘多着呢!”宁管现在特别激动,若不是宁夫人在后面拉着,他恐怕已经“张牙舞爪”地冲上去了。 瓦萨满脸通红,眼珠一转,道:“别说白大哥,有本事你也得几把伞啊!” “我……”宁管被噎了一嗓子,灵机一动,又把话题扯了回来,“你不就是比我大了两三岁,比我好看了一点儿吗?!不就是送伞的多了点儿吗,至于这么说她们么!你要是女的,见到五爷,你也不敢抬头!” “你胡说!”瓦萨一嗓子吼了出来,“我们那儿的姑娘都很坦率,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喜欢就告诉他,绝不会掖着藏着,怎么可能不敢!要是白大哥去我们那儿,姑娘们肯定绝不手软!” “你们那儿是你们那儿,我们这儿不一样!你们那儿的人别太热情开放,把五爷吓跑了就出笑话了!”宁管也不甘落后,一嗓子更大,都快把旁人吸引过来了,白玉堂怎么听都觉得这话别扭,宁夫人眼皮跳了跳,上去把宁管抓了回来,捂着嘴怕他继续吼。 宁长文走上前去拍了拍瓦萨的肩膀,无奈地说:“你们别吵了,伞的问题不是解释清楚了么,管儿你别揪着不放。”说完看了看白玉堂,又叹了口气:“五爷,这样吧,你们继续走走,好好逛逛青伞节。我们带着管儿去一个老朋友家坐坐,以前每年都去的,本想今晚让五爷和他们认识认识,看这样子也不成了,那就明天再去吧。今晚你们先自己逛着,来一趟不容易,别耽误了。”白玉堂点了点头,瓦萨站在一旁也平静了许多,满脸歉意。 宁老爷和夫人把宁管拉走了,剩下白玉堂和瓦萨,周围一下子安静了好多。回头看看来往行人,没有人被他们影响,那小小的不愉快的插曲淹没在喜庆的氛围里,被行人的脚步声和谈笑声带走,消失在嘈杂与混乱中,好像从未有过。 白玉堂看着静静的水面,突然想在这儿吹吹风。见他靠着栈桥的木桩坐下,把伞放到腿上,瓦萨也在一旁悄悄坐下,双眼直勾勾地望着河水悠悠。 好一阵子沉默后,就在白玉堂几乎要忘了身旁还有一个人的时候,瓦萨突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白大哥……可有喜欢的人?” “什么?”白玉堂被问得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个啊,还没有。” 问话之人听他这么说,倒是自己呆住了,见他一脸不敢相信,白玉堂有些疑惑:“怎么,有问题?”“这倒不是。”瓦萨摇了摇头,“只不过,按白大哥的样貌和人品,若是在我们那里,应该早就有娃娃了,就算没成婚,身旁也肯定很多女子。”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白玉堂,眨了眨眼睛:“白大哥没有喜欢的人,是那些姑娘入不了眼么?” 白玉堂闻言笑了笑:“也不是,只是没工夫去想罢了。自己一人也是自在潇洒,何必拘泥于儿女情长呢?” “可白大哥终究要传宗接代不是么。” “那也不必急于一时啊。若是遇到了,该娶该嫁也是不会含糊的。只不过现在还是没那份心思罢了。怎么,你突然问起这个,”白玉堂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你不会,是逃婚出来的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乱了瓦萨的思绪,没想到白玉堂两三句话竟然猜到了自己的心结,他不由大吃一惊,又窘迫又着急,张着嘴想说话,却突然不知道如何开口。白玉堂见他一脸纠结,笑道:“我只是瞎猜的罢了。只不过……以前也有过这种经历……不是我逃婚!只不过见过一次,所以容易猜罢了。”说着微仰起头,想了想,又笑起来:“别说,还真是一模一样啊。不过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逃婚?是因为已经有喜欢的人了么?” 瓦萨一心想着自己出逃这档子事儿,连白玉堂问他都是嗯嗯啊啊的,好一阵子才回过神来说:“没,我只是不想再争下去而已。白大哥,我们那里是一个一个小的族群,就算互相联姻,族群之间的矛盾也很大,虽然闹不大,但你争我抢从不停歇。我们那儿地少人少,牲口也少,吃得不够的时候还要外出打猎,如果自己不抓紧,会被族长当成没用的人,族人们也不会再关心你了。我爹给我找的姑娘是另一个族里的,还算有些身份,我也说过那里的姑娘都坦诚,我们从来都没见过面,她心里有人了我也知道,但她竟然同意了,也不知道爹说了什么,我们家也是普普通通的……但如果我也同意,成亲后就算她家的人了,身份越高就越要争,我……” 眼见瓦萨越说越激动,白玉堂拍了拍他的肩:“那逃婚有什么后果?” “如果他们找得到我,应该是被抓回去吧。不过牵连不到家里人,虽说各族都容不下各族,但说实话,那里的人很真实,也很现实……我,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们……他们都是认死理的,做事也不会迁怒别人,有用的人他们就用,没用的就扔掉,他们什么都摆上台面,就算打架抢劫也是光明正大,不怕你发现就怕你挡不住。” 白玉堂见瓦萨平复下来,朝他眨了眨眼:“你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下月……具体……”瓦萨有些不自在,“我走的时候,他们还没确定。” 白玉堂笑了笑:“你还在犹豫。” 瓦萨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毕竟这么大的事儿,我也不敢……或许出来吹吹风,再想想利弊,我自己就回去了。可是……” “你再不决定,就真要错过婚期了。”白玉堂打断他,缓缓呼出一口气,“要是我啊……”瓦萨听到这几个字,立刻竖起耳朵,身子也朝前倾了,白玉堂故意停了停,像是逗他玩一般,见他都坐不住了,才悠悠道:“我肯定再也不回去了!” 瓦萨听了这话,却是愣了好久。见他这个反应,白玉堂走到他跟前坐下,道:“看,你这个反应,你心底里还是想回去的。毕竟那里有你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乡,你之所以出来,不是躲避,你根本躲不了,提前那么多天,只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回头的机会罢了。” 无法反驳,他只能默默点头,叹了口气:“原来白大哥是为了试探我。” 没想到白玉堂却摆了摆手:“不,如果是我,我真的会走。但你不一样。”他看着瓦萨的眼睛,道:“你不会功夫,又不是中原人,不可能过得惯这里的生活,更何况,你是逃婚,心里本来就有事儿了,还能走得远么?” 片刻之后,瓦萨终于缓缓点头。 “看来,我只能回去了。”想开之后,瓦萨一扫之前的不快,玩笑般地叹了口气,“逃婚竟然自己回来了,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死了。”说着笑着看向白玉堂:“谢谢白大哥,要不是你,我还在自己纠结呢。你说得对,我还是想回去的,既然躲不掉,就只能面对了。” 两人相视一笑,瓦萨看白玉堂眼睛亮闪闪的,脑子突然一灵光,有些惊疑地问:“白大哥……怎么对感情的事这么了解?原本只以为白大哥武功好,没想到开导人也很有一套。” “这可不是我说的。”白玉堂摇了摇头,笑容不减,“我只不过是,曾经听过有人这么说罢了。” 曾经,白玉堂还很年幼,不知道什么是情爱,也不知道“有妻作妾”这四个字后是怎样的一片真心。那并不是一个凄美的故事,谈不上地久天长,更谈不上两情相愿,却真实动人。白玉堂随意,却不随便,世间杰出之人如此之多,少能入他之眼,而有一个女人,却早早地就被白玉堂记在了心里。 那不是个武功高强的英雄,更不是个才智过人的才女。她很高贵,也很平凡,却不一般,她有女儿家的细腻和体贴,也有超出旁人的大度与宽容。她或许不机敏,却智慧勇敢。 白玉堂一直都相信,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十几天的奔波劳苦,顶着无数人唾弃与家族颜面尽失的巨大压力,她不惧未来的黑暗与空白,终于看到了江南的小桥流水。然而,她还是失败了,纵使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结局。 千里相随改变不了他的执着。 宁肯屈身做妾也换不到他回眸一眼。 既然如此,何必空留执念?! 她敢爱敢恨,最终放弃,不是认命,不是逃避,只是因为事实如此,既已尽力,纵使逆天也改变不了,与其深陷其中,不如就此罢手;与其两败俱伤,不如顺其自然! 直到现在,过去了十年,他还清楚地记得,门缝外的风景是多么美丽。 身上突然有些凉意,白玉堂猛地一回神,才发觉夜已经深了。瓦萨坐在一旁,垂眼看着地面,不知在想些什么。起身四望,仍是一片热闹欢腾,只是人少了许多,有些角落已经安静了下来。对面阁楼上得姑娘凭栏而望,青衣飘荡,目光渐下,面前仍然透着红光的湖面上,乌篷船破水而去,几声渔歌断续传出,木浆一扬,泛起一阵涟漪。 走到一旁拉了拉瓦萨的衣角,白玉堂示意他离开。两人并排而行,顺着原路往回走。刚到桥旁准备上去,白玉堂突然停下脚步: “你打算明天一早就走?” “嗯,再不走时间就紧了,更何况这儿没客栈,也不好总是打扰宁家……”瓦萨回过身来,轻轻皱了皱眉,一脸不快,“再说,宁家那小子看我还不顺眼呢。” 白玉堂听他说得孩子气,不禁笑了笑:“宁管的性格我倒挺喜欢,虽说鲁莽了点,但人够实诚。”说着转身望了望河面,半倚半靠在桥边说:“既然明天就要走,今晚就好好转转吧,青伞节也不是什么时候来都能恰好碰到的,你一旦踏上归路,便没有别的心思游玩了。”他边说边拍了拍衣服:“而且,我下次来青城,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瓦萨看着平静的水面,轻轻点了点头。 打定了主意,两人折返回去,朝着人多的地方走。虽然已经不似开始那般热闹,但街上的人还是自得其乐,陌生人相见也笑得温和亲切,好似每个人都是多年老友一般。他们又随着人群转了许久,路过一家门口时还摸了把写着暗号的伞,兜兜转转找到了一把木头雕的小刀,让瓦萨带回去留念。眼见人快散完了,这才又回到河边。 “怎么,我们不回去么?都已经这么晚了。”瓦萨看有些家门前灯都灭了,问他。 “再等等。”白玉堂靠在栈桥边道,“一会儿船就来了。” 瓦萨点点头,抬眼四望,河面上安安静静的,连水声都没有,看白玉堂,却是一副自信的样子,不禁好奇:“白大哥不也是才来青城的么?怎么知道还有船会来呢?” “之前路过这里的时候,曾停留过。”白玉堂好像在回忆什么,“有个酒舫姑娘告诉我,她喜欢水,每晚送走客人之后都会摇船而歌,直到最后一盏灯熄灭才会回去。现在虽然晚了,却依然富有人气,若是她在,应该还会来的。” 瓦萨听得糊糊涂涂,却也不住点头,两人在河边吹了一阵儿风,终于隐隐约约听见几句歌声夹杂在哗哗啦啦的水声里。随着乌篷船渐近,歌声更加清晰易辨,只不过老者的声音终究不似少女般清润,却有一股子饱经风霜的沧桑与淡然。 乌篷船荡了过来,老者偏头望了一眼白玉堂,有些浑然的眼睛闪了闪。船打了个晃儿,歌声却没有断,依旧干净,流畅如山泉流淌。或许渔歌是老祖辈传唱下来的吧,直到现在还保留着古老的发音,虽然有些奇怪难懂,却异常好听,也为渔歌增添了一丝神秘。 木浆撩起水花,船就那么摇走了。瓦萨呆呆地看着船消失在远处,突然感到有些惆怅。这种奇怪的感觉让他摸不着头脑,只是心里堵堵,有些闷得慌。 白玉堂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没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水面上又响起了歌声。船来,依旧是刚才的老人。乌篷船又消失在桥底,白玉堂望了望黑漆漆的天,一片沉寂,没有一点星光。他突然感到了悲哀。 原来,每一次见面,都可能是永别。 不管是谁,都抵不过时间。 白玉堂想起了五年前的那一天,自己从边疆快马加鞭地赶回来,一两个月的路程硬生生缩成十几天,终于赶上了见大哥最后一面。大哥撒手人寰的那一刻,他坐在白金堂床边,心里反而平静了,任由大哥扣在手腕上得手渐渐冰凉,听着身旁白福颤抖着声音说出噩耗,听着门外不绝于耳的哭号,白玉堂不哭也不动,只是用那双和大哥及其相似的明眸仔细的看着白金堂,眼睛,鼻子,下巴,发丝…… 他就在自己面前,躺得好好的,面颊依旧红润,身上也还没有凉。如果不是没有呼吸,还以为他只是在睡觉。 会不会,真的,只是在睡觉呢? 有那么一瞬,白玉堂以为自己产生了错觉,微微倾身上前,一只手撑着身子,他屏住呼吸仔细地听了起来。房门突然被打开,冲进来的少夫人一把抱住白玉堂便痛哭起来,泪水打在他的脸上,有些顺着长长的睫毛滴落在白金堂的发丝间。 白玉堂依旧一动不动,脑子里乱成一团:没有呼吸声,没有心跳…… 他的安静让本就极度悲伤的人们更加慌了神,白福哭着拉白玉堂的袖子让他振作,少夫人也是悲痛欲绝几度昏迷。白玉堂死死地盯着白金堂,好似看得越用力他就越有可能醒过来一样,眼神里满是坚定与执着,那种认真让人不忍去看。看着看着,白玉堂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痛,微微仰头,他狠狠眨了眨眼,把眼眶里的泪逼了回去。 如今……白玉堂看着远处缓缓划来的船,脑海里浮现出小妹灿烂的笑脸。小妹于他,他于小妹,都只不过是人生中的一个匆匆过客,纵使知道再不会相见,心中也没有太多波澜与不舍,只不过平添一份天下浩大的感慨与人情缘浅的无奈和惋惜。虽有些无情,却是事实。 白玉堂抬眼四看,人声已消,灯油已尽,眼见乌篷船渐渐划来,想起刚刚船来船走,不知已经轮了多少次,心里一叹,却放声对那老者喊道:“老人家,搭我们过河可好?” 船头碰岸,激起一片水花。 “小哥坐好啊。” “老人家,你可认识一个姑娘?在酒舫卖酒,喜欢摇船。” “你说的是幺妹吧,她已经不在这儿了。”老者扁了扁嘴,用力一划,“好像是她男人来把她接走了,从小订下的婚事,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可惜了那么好的姑娘。” 白玉堂和瓦萨互相看了一眼,没说话。 船尾又响起歌声来,近距离听来更添独特韵味,显得情意悠长。过了河,老者慢悠悠地摇船走了,白玉堂和瓦萨还特意在河边又等了一阵,也没见老者再划过来。 第40章 青伞节——江府 瓦萨在宁家住了一晚,或许是才来中原不久,他离开的时候谁都没说,就好像突然消失了一样。等白玉堂起来后到隔壁敲门时,才知道他早已留了信离开。 这是他们那里的习惯吗?捏着信,白玉堂看了看刚刚发亮的天,摇摇头。 回到房间,白玉堂把信放到桌子上,把偏窗打开,从缝里望到外面还静悄悄的,没有人,便拿了银刀在庭院里舞了起来。清晨的风很轻很细,还带着一股湿润与清新,白玉堂并没有使出他那套凌厉狠快的刀法,而是放缓了动作,规范每一个细节,竟也练得大汗淋漓。 “五爷!”宁管欢快中带着迟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白玉堂停下来转头看他,却见他在东张西望:“五爷,那个家伙呢?” “他已经走了。”白玉堂见他一脸怪异,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怎么,你不想他走?” “怎么会!他那么烦人。” “这没什么啊,他跟你差不多,比你稍稍年长两岁,你们有可能真的可以玩到一起。” “五爷!”见宁管一脸委屈,白玉堂都不知道他是怎么产生这种情感的,想到自己第一次见他时,他对自己表现出的敌意与对瓦萨的一比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那眼神,就好像是白玉堂砍了他爹娘一样,但细细一看,却是表面凶狠,实际透着恐惧与绝望。想到这里,白玉堂恍然大悟:“管儿,你是不是怕生啊?” “我没有!”宁管有些脸红,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禁觉得又丢脸又害羞,恨不得从院墙里穿过去。好在白玉堂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回去把刀放下,就和他一起去吃早饭了,把信交给宁老爷夫人的时候也没有异色。 一天很快过去,白玉堂练练刀,把宁管兴致勃勃搬来的各种兵器都玩了玩,天色就又要暗了下来。青城城门一闭,城头的第一盏灯一亮,就是青伞的世界。 “五爷,这边。” 穿过人群,随着宁老爷左拐右绕,白玉堂渐渐走进一条偏僻的小巷,两边的人越来越少,越往里走越觉这里冷清,等到他们站在一条夹在两个阁楼中黑乎乎的小道前时,白玉堂才发现人声早已在千百步之外了。看着宁夫人把灯点上,率先走了进去,白玉堂紧跟其后,就着前面隐隐传来的淡红色光打量了一下小路,只觉得异常狭窄和阴暗。回头一看,宁老爷微微侧着身在往前走,走在他前面的宁管小心地斜着怀里的大木盒,生怕被两边的石壁划到。 四个人在小道里走了一会儿,眼看前面就是尽头,宁夫人渐渐缓下脚步,拿灯往右一照,走了过去。白玉堂跟在后面转过去一看,才知道这里还藏着一个府邸。 府邸前面的巷子很长,也有街那么宽敞,府前摆着青伞和糕点,只是除了这一家,没有人烟。从道里进了巷子,才发现巷子也是死巷,另一头封住了,看得见高高翘起的屋顶,白玉堂快步往前走了走,仰头一看,觉得那应该是青城最东边的戏楼。 “叩叩叩。”宁夫人朝前两步站到石阶上,轻轻叩响了门。尽管天很黑,白玉堂还是能从府里的楼阁在夜色下气派的黑影看出这家人的富足,面前的小木门虽装饰不俗,却与背后的建筑不怎么相衬,就算挂上了精巧的灯笼,也显得有些寒酸。 几个人耐心地等了一会儿,随着门里轻轻的脚步声渐近,“咯吱”一声,门开了。 “宁夫人,您来了。”来开门的姑娘年纪不大,穿着鲜艳,或许是见到了熟人,她本有些憔悴的脸色变得有了生气,言语之间透露出的欣喜冲淡了眉宇间的愁怨。 “碧儿,你也要好好休息才是,自己的身子也是要紧的。”宁夫人拉过她的手,满脸心疼,“你看你这个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你生了一场大病呢。”碧儿浅浅笑了,往后退了两步,把门道让出来,道:“我没事,只是小姐她……莫非,那道人说的,就是……”宁夫人见她一皱眉,连忙捂住她的嘴:“别瞎说,一定没事的。” 见门外没人了,碧儿把木门闩好,一转身,正见白玉堂正仰着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不远处一个高高的阁楼。或许是平日里少和年轻男子接触,碧儿显得有些拘谨,微微红了脸,目光瞥向宁夫人:“这位公子是……”“这是白玉堂白五爷。”宁老爷接话道。 “是老爷夫人常说的那个除去严嵩的白五爷吗?”碧儿显得很吃惊,想抬头仔细看看,前面的白玉堂正巧转过身来,目光一下子对了上去,碧儿只觉得脸上像火一样,连忙把头又低了下去:“我还以为……原来五爷那么年轻……” 宁管看碧儿表现地与以往不同,疑惑道:“碧姐姐,你怎么一见五爷就低头啊?”此话一出,宁老爷和夫人都笑了,白玉堂狠狠瞪了宁管一眼,后者还撇了撇嘴,一脸无辜地看回他。看看碧儿,倒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又埋了埋头,匆匆道:“……老爷夫人跟我来吧。”便快两步走到前领路。 跟着碧儿转过几间房,穿过长廊,弯弯曲曲绕了许久,终于停在了一间房前。趁着碧儿敲门的空当,白玉堂四处瞧了瞧,发现他们正站在一个宽敞庭院最正中的大房间前。打量了一下庭院和四周回廊,再和之前走过的一比,他觉得这应该是最大的一个院子了。白玉堂找了找方向,朝一个地方望去,果不其然看见了戏楼黑乎乎的影子,还有那后面淡淡的红光。 “宁夫人,我家夫人请您进去。”碧儿掀开帘子露出半个脑袋,面色有些歉意。宁夫人看了宁老爷一眼,提裙进了屋里。碧儿又在里面听了几句吩咐,便退了出来。 “真是抱歉,这几天夫人她心情特别不好,小姐又那个样子,她心里也不好受。”碧儿看着站在外面的三个人,有些过意不去。 “我们和江夫人都是多少年的老友了,不必客气。”宁老爷温和地笑笑,“昨天来的时候,婉儿情况不是很好,现在怎么样?” 碧儿一听他提起自家小姐,眉头又皱了起来:“还是那个样子,也不出门也不说话,吃得也越来越少了。若是再这样下去,就算没有那个命劫,也会……” 白玉堂一听到“命劫”二字,立刻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问道:“命劫?什么命劫?……碧儿姑娘,恕我唐突。” 碧儿摇了摇头:“没什么……小姐小的时候,有个高人为她算命,说小姐十八岁有一场浩劫,若是不小心,就会殒命。那时候老爷还没去世,便问他该如何化解。他说了一大堆,老爷夫人他们也没听懂,末了那道人加了一句——‘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天机不可泄露’。老爷夫人又苦苦哀求,他才说只要小姐十八岁之前不要多出府,在家待着,自然就会没事了。我进府的时候,老爷刚去世不久,这些事儿都是奶娘告诉我的。” “那时候碧丫头还小,江夫人就让她成了婉儿的贴身丫鬟,两个人住在一起,有个玩伴,婉儿也不至于孤单。”宁老爷接着说,“本来,婉儿还是很听话的,可近几年,她脾气越来越怪,或许也是被关得太久了吧。本来还在府里走走,现在连房门都不出了,自己一个人不知道在房间里干什么。碧丫头在去年也搬出了婉儿的房间,住到隔壁去了。” 一说起这件事,碧儿就满脸愁苦:“小姐今年也十八了,再熬几个月就可以出去。她偏偏在这个时候这样,可急死夫人了。就怕小姐一直这样,那可怎么办。” 白玉堂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大概说完,摇了摇头:“命劫什么的……那个道士,可信么?”碧儿一听这话也皱了皱眉:“我也说不准,那时候我还没来江府,就算在,还小呢,也听不懂。可当初老爷夫人是信了的,后来也有动摇过,可离十八岁也差不多了,就想着干脆熬过去算了,都关了这么多年了,万一提前出去,真出什么事儿了怎么办?” 一听这话,几人又叹了口气。 “碧儿!”一声轻呼从屋里传来,白玉堂知道,那不是宁夫人的,就肯定是江夫人的了。声音虽轻却透着疲惫,尽管如此,还是能微微感觉到说话之人做事的果断和干练。 “夫人。”碧儿连忙小步跑上前,站在门外掀开帘子往里望去。 “白公子可在外面?”听里面传出这样一句话,几个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帘子动了动,碧儿点点头:“是,白公子与宁老爷和宁二少爷都在外面。”说完,又往里探了探身,才提起帘子转到里侧,恭敬道:“白公子,宁老爷,请进。” 见两人进去了,宁管也想伸头瞧瞧,却见碧儿往他面前一闪,轻声笑道:“管少爷就不用进去了。”宁管撅了撅嘴,眼珠子一转,问:“那为什么五爷也要进?五爷才第一次来呢。五爷能进,我怎么不能进?”“他们要谈事儿。”“谈什么事儿还要瞒着我?”宁管还没来得及伸手抓住帘子,就被碧儿扯着袖子拉离了门口。 “碧姐姐,你不让我进去,让我在外面听听都不行?”宁管一脸委屈,奈何碧儿只是浅笑,要不就摇着头,既不让他靠近房间,也不回答他。外头有人急的直挠头,里面也是不知哪句话让气氛莫名尴尬到了极点。 “白公子,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江夫人一手端着茶,一手在白石桌上敲着,面上虽然带着一丝微笑,眼睛却盯着白玉堂,连他的一举一动都不放过,活生生要把人戳出洞来。一旁的宁老爷宁夫人都觉得有些坐立不安,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玉堂只觉得浑身都不自在,那种压抑感束缚着他就仿佛他不答应就会走不出这个屋一样,微微思索片刻,他坦然道:“江夫人,玉堂暂无娶妻的打算。” “无妨,白公子答应便可,婉儿可以等。” “感情之事不可儿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白公子同意,婚事便可成。” “江夫人何必匆匆敲定玉堂?再等几月,小姐自由之时,让她自己选不好么?” “婉儿从小就没出过府,除了她兄长,就没见过年纪相仿的男子,让她选我怎么放心?”见白玉堂微微皱起了眉头,江夫人抿了一口茶,笑了笑,“白公子仪表不凡,文武双全,放眼天下,哪一个男儿能比得上?如此少年英雄已是及其难得,你又恰好比婉儿年长一岁,我若放过你,又到哪儿去找一个更好的?白公子莫要说笑。” “江夫人谬赞。”白玉堂没想到江夫人会此坦白,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见宁老爷夫人在一旁,也不好说得太过,不禁感到棘手起来。 “白公子?可是想好了。” 吸了一口气,白玉堂抬眼看向江夫人,神色坚定:“夫人,恕玉堂不能答应。”见对面几人神色都有变化,他反倒感觉轻松了些,一字一句道:“玉堂从小便是兄长带大的,父母走得早,兄长怜爱,不曾怎么严加管束,平日里自在随意惯了,也是坐不住的性子,纵使后来兄长去世结拜了义兄,也是到处乱跑,没有安生过。小姐自小呆在府里,受不得苦,若真是成了亲,玉堂一走,到时候又把小姐一个人放在屋里,夫人真的愿意吗?更何况玉堂本是江湖中人,想必夫人也多多少少听过五鼠的名号,五鼠树敌太多,又牵扯到武林,时不时就刀枪相斗,江府难道愿意远离平静的生活卷入江湖纷争中么?世上好男儿不少,小姐还年轻,机会还有,更何况玉堂与小姐并未相见,如此匆忙决定,反倒欠妥。” 江夫人本来还面色有些犹豫,听了后面的话,反倒笑开了:“既然如此,便让你们见上一面。”白玉堂心里暗暗叫苦,想站起来拒绝,却见江夫人面带笑容地看向他:“白公子考虑的确周全,是我太着急了。那就让你们见一面,如果婉儿愿意,一切就好说了。”见白玉堂想说话,她又摆摆手笑道:“你刚刚说的我都知道,那些小事儿不用在意,至于江湖之事,我们江府本来就不是世代做生意的,早些时候也与武林牵扯过,更是不用担心。” 白玉堂这次前来,仅仅因为宁家,并无其他意思,本以为只是老友叙旧,竟没想到其中还有这些缘故,现在又凭空多出来一门婚事,让他心生不快。本就无心牵挂儿女情长,纵使还没见到那小姐长什么模样人品如何,白玉堂也丝毫没有考虑婚事能不能成的兴趣。跟在江夫人身后往里院走,他一直沉着脸色,走在一旁的碧儿也板着张俏脸,一句话都不说,宁夫人本不欲前来,见白玉堂面色不善,怕他们说过火,便跟在后面瞧着。 就算有结亲的想法,也该问问自己的意见吧。 白玉堂眼看前面就是江小姐的内院了,突然停下了脚步。 “白公子?”碧儿猛的站住,疑惑地回头望他。 “江夫人,你若执意要我二人相见,便让小姐出来吧。” “白公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江夫人有些不悦,“你是客人,怎能让你站在外面。” “玉堂怕冒犯小姐。”见江夫人脸色立刻阴了下来,白玉堂从容道,“若是不便,玉堂便离开了。” “不,稍等。”江夫人微微侧目,瞥了一眼碧儿,小姑娘连忙小跑着进了院中。白玉堂刚刚缓了缓脸色,就听院里面突然传出几声怒吼:“不出去不出去,谁来都不出去!” 一听这话,几个人面色俱是一变。江夫人狠狠皱了皱眉,连忙看向白玉堂,见他本来还有些反应,心中所想尽显脸上,如今却面无表情,黑亮的眸子也满是淡然,连喜怒也看不出了,心中又急又无奈,朝屋子里大声喊道:“婉儿,莫要任性!快出来见过白公子!” “不出去不出去不出去不出去!”要说江婉儿也是被关了太久,脾气也上来了,拒绝得如此干脆,不给亲娘留情面,一上来就把江夫人气得骂也不是逼也不是。 “小姐,你就出来见见白公子吧,就一面。”碧儿站在门外劝道。 “不见,谁都不见!管他什么白公子李公子,什么侠客还是英雄,我都不见!你们把我关那么多年,现在就想随便找个人把我嫁了吗?我不要再听你们的了,你们都出去,你们都出去!出去!”小姐此话一丢出来,外面的气氛立刻变了,其他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白玉堂往后退了两步,说了声告辞,便再也找不到人影了。 “该死!”江夫人狠狠跺了跺脚,指着碧儿的手都气得哆嗦了,“快把他拦住啊!要是出了江府,再请来就不容易了!这门婚事一定要成,你快去找他!” “夫人,要不然,问问小姐的意思吧,而且,而且,白公子好像不怎么情愿……” “你怎么知道他不情愿?”江夫人大吼着打断碧儿的话,“他还没见到婉儿,拒绝得自然爽快!你才见过他几面,怎么也向着他说话!婉儿没出过门,你也要让她自己选吗?啊?白玉堂至少是大家少爷,能文能武,在江湖上也有名气,你也长得有些姿色了,他连多看你一眼都没有,就冲这点,也要把他留下来!江湖上什么美人没有,若是找个花心的让狐狸精勾跑了怎么办?”江夫人气得差点连动作都加上了,见碧儿还杵在哪儿,又瞪了她一眼:“你还不快去!发什么呆!要是让他跑了,看我回来怎么罚你!” 碧儿有些仓皇的背影消失在了拐角处,宁夫人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江夫人的胳膊:“你何必执着,婉儿的脾气你也知道,她心里委屈,苦闷,你该顺着她点。” “我哪里不顺着她了?除了不让她出家门,我给她吃好的穿好的,何曾苦过她?”江夫人见宁夫人一脸担忧,气也消了一半,“你也知道,若不是高人指点,我哪里舍得把她天天关在家里?秋儿入江湖的时候,我不是一句话都没说么?关她这么久,我这不也是没办法么,若是真出了事儿,我……她就不能体谅体谅吗?” 宁夫人摇了摇头:“可婉儿想要的,就是自由啊。几天没什么,这么多年下来,谁受得了?十八年啊。婉儿性情大变的时候,是三四年前吧,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记得那年青伞节,婉儿偷偷做了一把伞,求了你好久,你都没让她出去,她差点把伞撕了呢。” “我这也是为了她好啊。”江夫人叹了口气,“所以,除了这点,我都尽量满足她啊。” “那你现在也该问问她的意见啊,她若不愿意嫁,你还能逼着她上花轿不成?”宁夫人劝道,“更何况,五爷的性子……他年纪虽轻,却早早就独立了,认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不是那么容易说服的,他若不愿意,你连他人都找不到,更别谈什么成亲了。” 江夫人疼婉儿疼得紧,虽说成亲这等事情还是看父母的意思,但若婉儿有一点儿不情愿,她都是不会逼她的。江家的女儿,不能不情不愿地嫁。一想这么多年过来,婉儿也没怎么快活过,现在又听宁夫人一番话,江夫人心里一软,便想着这事儿不成就算了。 再好,也不是婉儿喜欢的。 更何况,那白玉堂,自己也不了解不是? 人不可貌相…… 江夫人心里安慰着自己,又是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罢了罢了,孩子大了,操心也是错,不操心也是错。看她那口气,好似我怎么她了似的。我这些年图得什么啊。她不出来,那白玉堂看起来也很是不情愿。既然他们无缘,我又何必做恶人呢。随他们去吧。” 宁夫人听她这么说也是心中一喜,又附和了几句,往好处说,劝她宽心。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院子,见碧儿正堵在门口,白玉堂站在她身后,脸背着光,看不清模样。 “夫人,您终于来了。”碧儿见江夫人和宁夫人从别院走出,连忙迎了上去,往白玉堂那里看了两眼,脸上又是为难又是着急。 江夫人挥手示意碧儿退下,往前两步道:“白公子,刚才之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白玉堂微微侧身,没说话。宁夫人看他反应,知道他定是被江夫人这几番话弄得心情不佳,心里暗叹出行不利,此次一番行走,本以为可以让两方都认识认识,若是秋哥在,还能让他们切磋切磋呢。这一下子,可搅和了,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江家。 不愿事情弄得更僵,宁夫人眼见江夫人又要发火,白玉堂偏偏不给面子,只得自己往前走了两步,赔笑道:“现在也不早了,既然无事,我们便告辞了。” 江夫人脸色有些难看,不过看白玉堂一点都没有松动的样子,还是微微颔首。白玉堂回过身拱了拱手,道了声“告辞”,便随着宁夫人往外去了。 回去的时候,白玉堂一直沉着脸色,宁老爷大致猜出了事情的经过,一会儿愁容满面,一会儿又满脸释然,不住叹息。宁夫人心里明白,也不做声,只是苦了宁管,看看几个人,觉得气氛有些微妙,想开口问,但看白玉堂模样,尽管不出声也没表情,看着却让人心里有些怕,便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出,只能自己憋着,好不难受。 好不容易回到了宁府,白玉堂先行回房休息,等他走后,一家人才感觉周身顿时轻松下来。宁管朝白玉堂离去的方向吐了吐舌,道:“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宁夫人知道他刚才走在白玉堂身边,一点儿都不敢乱动,走得规规矩矩,别提多乖了,不禁笑道:“五爷行走江湖多年,镇住你还是够的。你若是坏人,便知道五爷真正生气起来的时候是多吓人了。”宁管一听连忙摇摇头:“不用不用,我现在就知道了!” 第41章 青伞节——尾声 那边情况白玉堂不怎么知道,他只觉得今晚的事情糟透了,以后若无要紧之事,他定不会再去江府。尽管江夫人肯定了自己,但这逼婚的法子,他是绝不会认可的。穿着里衣坐到床边,白玉堂俯身准备脱下长靴,刚弯下腰,便听外面突然传来几声细不可闻的风声,惊诧间双脚一蹬,身子歪到一旁,顺着床沿滚到床头,卷着身子往地下扑去。 刚刚稳住,白玉堂回头一看,原来自己坐的地方明晃晃地插着几根银针,在摇曳的烛光照耀下镀上一层金光。他还没来得及站起细看,身后的窗子一下子大开,随着凉风灌入,一个黑影跃进房间中,白玉堂转身一跃,只见一道白光迎面而来。刀放在一旁的桌子上,但来者迅速,白玉堂一时之间没法分身,长靴又被踢掉,只能穿着长袜连连躲闪。 来者先出了几招猛的,打得白玉堂毫无扭转之地,竟然连对方模样都没看清。几招交手后,突然听前方传来破风声,随着“噌”得一声,长剑径直打入白墙,烛光一下子灭了。 两个人赤手空拳地斗了起来。 一片黑暗中,谁也看不见谁,只能凭着走动带起的风声和对方落地出掌的声音判断下一步的动作,白玉堂察觉到他来得突然却并无恶意,使得招数虽然刁钻阴险,杀伤力却并不大,隐隐有切磋讨教的意味,心中便生好胜之意,想看看自己应变能力,也叫他知道自己的本领,更想探探对方本事,一招一式也就不再拘谨,手下生风,也把自己所见所学的古怪招式一并使了出来,打得对方有些意料不到,惊喜之余更加卖力。 打斗的快感让两人不知不觉对对方有了进一步了解的冲动,尽管还没有照面,他们已经觉得对方只得交往,两人不说相见恨晚,至少也是情投意合。虽说一番比试下来大汗淋漓,却异常舒畅。白玉堂本来还有些烦闷,现在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了。 “白五爷果然名不虚传!”又一次躲过对方的连环掌后,那人赞叹不已,满声兴奋。 “彼此彼此,兄台客气。”白玉堂一个俯身下去,绕到他身前,迎面就是一拳。 “五爷大名在外,没想到也会这些稀奇古怪的招式,逸临佩服。”那人哈哈一笑,闪身一旁,却是突然翻到白玉堂身后,突然出手一击。 白玉堂听到“逸临”二字已经有少许惊讶,此时只觉腰间一股劲风袭来,连忙运气化解,顺着那股力滚到床上,一掌打掉对方的第二击,收手问道:“阁下可是琅阁的逸临公子?” 见白玉堂无心继续过招,对方有些小小地失望,不过还是停下道:“正是。” 白玉堂轻轻啊了一声,从床上跳下,走到桌边点上了灯,见对方虽然一袭夜用黑衣,却也挡不住浑身那天人般地仙气。 琅阁的逸临公子,不用什么别的词形容,只要见过他的人,对他都只有一个评价——仙。 这不是长相,是气质。细细看他,五官是很端正的,但并不是特别出彩特别引人注目的那种,不能让人眼前一亮。尽管如此,那张脸却异常耐看。他不管站在那里,浑身的仙气都让人感觉恍若隔世,尽管隔着很远,也让人可远观而不可亵。 但这,仅仅是在看到他这个人的时候,才会给人的感觉。 小道消息果然还是不准的。 白玉堂满脸好奇地打量着仙人一样的逸临公子的时候,仙人也在看他。尽管他脱去了白天华美亮丽的衣衫,放下了明晃的银刀,整个人的气质却还没变。那闪烁着光芒的眼眸依旧透着机警,虽然只穿着一层单薄的白衣,人显得有些慵懒随意,但仙人总觉得,那白绸包围着的身躯一点都没有懈怠,柔韧中充满力量,随时都有可能一跃而起,给自己当头一掌。 打量了仙人一会儿,白玉堂突然笑了起来,道:“人都说,琅阁的逸临公子行踪诡异,来去无声,不轻易出手,只要是和他交过手的人,都没有活下来的。” 仙人听罢一愣,突然一笑,摇摇头:“五爷是说我心狠手辣?” “自然不是,不过,你不是不喜欢和人比试的么?你如果出手,肯定是除恶去了。”白玉堂侧身半靠在桌子边,“莫非,如今要破例了?” “五爷怎么知道这次是破例?” “招式。” 仙人哈哈大笑:“我若说我对谁出手都是这样呢?五爷你要知道,逸临善毒。这些功夫自然不是太好,也都不是正人君子所推崇的招数。不过没想到五爷也会。” “招数都有所用,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法子,又有何正邪之分?”白玉堂一脸正经,“有些招式,是我外出所见,觉得可用,便学了来。说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四哥还怨过我练独龙桥呢。” “独龙桥?那是什么玩意儿,好玩么?” “轻功运气罢了。”白玉堂笑笑,“逸临公子以轻功冠绝天下,应该看不上眼。” “那可不是,找时间定要去看看。”仙人一脸兴奋。 白玉堂见他举止异常优雅,说出的话却与常人无异,觉得这种反差特别有趣,想起刚刚的问题他还没解答,又耐不住,问道:“你还没说,为什么要来这儿呢。” 仙人瞥了他一眼,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得拍了拍头,笑道:“自然是来试试你的。” “怎么突然转性了?” 对方眯眯眼,笑得柔和:“有的时候也是有例外的嘛。”说罢瞅了瞅他,又眨眨眼:“白五爷,你说,逸临公子姓什么?” “逸临公子?”白玉堂想了想,侧头问道,“……好像是,江?” “那江婉儿姓什么?” 白玉堂突然睁大眼睛:“你是……她……” “那是舍妹。”仙人一脸镇静,说得理所当然。 白玉堂又对他左看右看,皱了皱眉。他怎么也想不出,江婉儿和江逸临有什么关系。眼前这人浑身上下冒着仙气,而那位……江婉儿破口大骂撕心裂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白玉堂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好像惹到了大麻烦。 “五爷不要这个表情啊,逸临只是好奇罢了。”江逸临走上前去拍了拍白玉堂的肩膀,“我一进家门就听婉儿在哭,娘她一会儿骂人一会儿夸人,我都不知道怎么了,趴在门边偷听了好久,才知道她在说你。说实在的,白五爷的名声我也听过,只是没什么兴趣,不过这次都到家门口了,我再不来看看,多对不起我娘对你的夸赞不是?” 白玉堂听到那句“一会儿骂一会儿夸”眼皮不禁挑了挑,哼了两声,看着江逸临一脸的诚恳,白了他一眼:“你娘还真是执着。”仙人只是嘿嘿笑。 见白玉堂一脸的不快,江逸临略略想了想娘和妹妹的脾气,大致能理解他了。若不是他也受不惯娘那“唯我独尊”的行为和口气,或许也不会那么早就想离开家了吧。这么想着,仙人略带同情地看了白玉堂一眼,见他腰间别着一块雕花玉佩,刚想伸手拍他问问,突然觉得四周有些异常。烛光还是那么昏暗,雕花的木床和桌椅还是那么漂亮,只是一片沉寂中,不知从哪儿渗进几丝熟悉的花香,夹杂着几分药气,在空中飘荡。 “逸临公子,这是……”纵使白玉堂对药和毒丝毫不知,多年闯荡江湖的敏锐和警惕也让他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尽管只是须臾之间,他也凭着直觉瞅见了窗外那一闪而过的黑影。看见对方疑惑的眼神,江逸临有些赞许和惊喜地看了一眼他,朗声道:“五爷果然机敏过人。”往外瞥了一眼,微风中,只有树枝摇曳的黑影透在门上。 白玉堂更疑惑了,看江逸临的表情,却比之前还要轻松,甚至摇起了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扇子:“是熟人来了,五爷莫怪,逸临还要先走一步。”说罢竟扇面一转,直直向着刚才黑影掠过的窗户跃去。白玉堂只觉得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人就跳到窗外了。 “今日来去匆匆,下次再见,定向五爷赔罪!后会有期,告辞!” 白玉堂身形一动掠至窗边,连忙跳到案上手拉窗边往外一看,哪儿还有什么人影?刚想把窗户关上,又听不知从哪儿传来几声,声音已远,虽小却还能听得真切: “江逸临!” “抱歉,不小心手偏了。我没想真扎到你的。” “你竟然还淬了毒?” “你爹的毒你还解不了?” “你竟然潜进了千骨堡?” “承让承让……” “啪!——”一声,窗户被关紧,白玉堂扣紧了门,呼地吹灭了烛火,往床上一挺,手一翻,整个人就卷进了被子里。 千骨堡,传说中的毒地,千百年来不知多少技惊天下的毒师和医者都是从那里面出来的。所谓千骨,便是说每一味药都是人试出来的,每一次下手都是白骨一片。千骨堡地处幽暗阴森之地,里面的人无不使得一手好毒,可以杀人于无形,不过让人庆幸的是,它并不算邪教,也不轻易出手,因为使的是毒,千骨堡自然也不被正义之士认可为名门正派,人们一说到千骨堡,第一印象就是亦正亦邪,第二印象就是善毒,然后,就没有第三印象了。 琅阁也是以毒立足于武林。与千骨堡不同的是,琅阁算是名门正派,至于怎么做到的,或许是阁主的手段比较高明吧,不过两者本质是一样的。琅阁与千骨堡不能算宿敌,不过也是恩怨不断,近些年来倒是不知怎么关系好了不少,甚至派弟子互相学习,让所有人摸不着头脑。白玉堂自然也不知道里面的勾勾角角,不过想起刚才窗外的身影,虽然来去迅速,但还是能隐约看出那妙曼的身材,暗暗回想那段对话,心中也有了猜测。 想到江逸临那随意的语调,白玉堂仿佛看到了女子愠怒中带着欣喜的脸。 罢了罢了,琅阁和千骨堡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解决吧。白玉堂打了个哈欠,翻身睡去。 青伞节已经过了大半,还有一晚上,各家门口的青伞就要陆陆续续被收回去了。再过那么十几天,唐门的人就会挨家挨户收伞,记名列条子,再运出去卖。青伞节结束后,白玉堂受不住宁家的热情,又在青城多呆了两天才走,这之中又有许多趣事,也让他深切感受到了青城中蕴藏着的堪比江南的美。此次大漠之行青城之行,白玉堂收获颇多。 “五爷,真的要走吗?再留两天吧。”纵使宁管使尽法子,也无法让白玉堂“回心转意”。 “已经留得够久了,现在青伞节都结束好些天了。”白玉堂不为所动。 “可是你教我的剑法我还没练会呢。”宁管一脸期盼。 “剑谱可以给你画下来。” “你还没有坐过这里的船呢。” “金华也有,大小差不多。” “你还没吃过这里的醋焖鱼呢。” “我走的时候就去吃。” “你还没有喝过我们家酿的酒呢。” “……” “有陈年的女贞陈绍哦,五爷五爷……”袖子突然被晃得很厉害。 白玉堂无奈地看了一眼宁管:“上次来的时候已经喝过了。夫人的手艺了得。” “可是还有别的酒啊,我们家是酿酒的,五爷想喝多少都行啊,喝醉了我还能扶你呢。我可细心了,哪像那些丫鬟一样毛手毛脚,见了你就干不好活儿了。” 闻言白玉堂瞪了他一眼:“我又不是酒鬼,还能天天喝得大醉不成?若有机会,以后我再来。你若是不让我走,我下次可不敢来了。” “五爷!” 不过,白玉堂还是又多留了一天,怕路上喝酒误事,几个人便在头天晚上坐在院子里小酌几杯。走的时候,宁夫人把青城的香给他包了几根,还装了几块点心和酥饼。青伞节上得的伞,他自己的加上瓦萨的,已经有一小堆了,瓦萨走得时候干干净净,不带走一片云彩,白玉堂说什么也推不掉,只得勉强带一把伞离开,剩下的就全部留在了宁家。 “五爷,你亲手题字的那把,被一个姑娘拿走了。” “我本不想换,她进屋用好几把来求我,我便给她了。” 一把把青伞上,寄托了多少执念? 跨上马背与宁家人告别,白玉堂终于还是离开了。顺着小路拐过转角,看到了平安客栈,又往前出宽巷,到河边,看到了停在岸旁的酒舫。回想着一个多月前第一次来到青城时走过的路,白玉堂顺着记忆出城,拐过好几个巷道,勒马停在偏城门口时,白玉堂回身一看,才猛然发觉一旁那气派的府邸,门匾上写着的两个字是“江府”。身子一错跳下马,白玉堂走上台阶,仰头看大门两旁刻在黒雕木上的对联。 那写字刚开始刻上去的时候应该是很漂亮气派的,可惜不知什么缘故,大多数已经被磨得看不清了,只剩下点点红砂,也只有左边上方还模糊地留着四个大字,隐约能识别: 一江秋水…… 世人都知道,逸临公子,姓江,名秋,字逸临。 “这位公子,你是……”白玉堂猛然回头,一个秀美的年轻姑娘正站在不远处,有些躲闪有些犹豫地看着他,小心地问道。她面容姣好,腰肢柔细,水眸中透着一丝胆怯,让人生怜。 “公子可是要找什么人?” “不,只是路过而已。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告辞。”白玉堂无端端觉得眼前的姑娘让他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便拱手离开。 “小姐,你在看什么呢?”又来了个姑娘,声音更熟悉了。两人说话声虽不大,周围却没什么人,再者白玉堂耳力好,直到出了城,还能听见她们的说话声。 “人家都出了城了……小姐,咱们快回去吧,你可千万别跟夫人提起这个事,若是让夫人知道了,以后可就不让你出来了。到时候,夫人又要提白公子的事儿了。” 那里姑娘话音刚落,这边马背上的白玉堂便猛的一惊,差点拉住缰绳。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那后来的姑娘,可不就是江府的碧儿么? 她小姐终于出来了? 有些庆幸碧儿没有看见自己,白玉堂任凭马儿带着自己飞奔,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早已离开了青城好远。 看来啊,缘分这种事儿,还真的说不准。 回想起自己跟江家的纠缠,白玉堂觉得来得突然,去得奇怪。糊糊涂涂扯到了一起,又那么干干脆脆的分开,现在竟然还见了江小姐一面,也不知是缘分还是老天作弄。 “白公子,放心吧,令弟终究会遇到一个姑娘,甘愿放弃百年阳寿轮回千转与他再续前缘。” 很多年前,有个高人曾指着白玉堂语重心长地对白金堂说道。 不过对白玉堂来说,这一切都是一场空。纵使高人是对的,就算江姑娘真的是哪个与他有着所谓前世恩怨纠葛的人,他也不会无聊到突然醒悟,调转马头狂奔回青城去再续前缘。 既然已经离开,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再纠缠? 最多最多,也只是用今生一面,还你前世百年亏欠。 第42章 【尾声】 又是一年的清明时节。古铜镇上下起了毛毛细雨,亭台楼阁笼罩在淡淡烟雨中,平日里精美的雕饰也仿佛被雨水冲淡了颜色,少了那分气派,添了几份哀愁。西边的小路上,一个身形秀美的妇人正提着篮子踏着小碎步朝着城外古道走去。 “姐,你怎么才来啊。”城门外,一个少年一脸不耐地牵着马,见她来了,银刀入鞘。 “我这不是在收拾嘛,你急什么!”妇人瞪了他一眼,玉手一挥蹬蹬蹬几步上前跳到马背上,那凤眼瞥了瞥他背后的刀,皱了皱眉,“不是说了不准带的么,怎么不听话!” “你让我从外面接着你,我还没回到家呢,把刀放哪儿啊!”少年有些不满,“家里又不是没有马,你何不让严伯准备一匹呢,自己还走这么远过来。” “老规矩不能破了,多少年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妇人撇了撇嘴,紧紧挎在臂上的篮子,眼睛眯了眯,“就这么点儿路,我还是走的了得,古娘可是村子里德高望重的老刀客了,她的忌日,我怎能随便?更何况,今儿可是清明啊。” “我知道我知道……不过话说回来,古娘的刀法真的那么厉害么?”妇人一听这话,立刻变了一副脸色,之前的一丝丝忧郁也一扫而空,立刻咧嘴笑道:“小子儿,这就是你没福气了,要是你再早出生个一两年,可能还能让古娘指导一两招呢。不过啊,可惜喽。” “哎——!” “不过,如果他还活着,倒也能教得住你。” “姐,白五爷都死了好多年了” “那也够了。”妇人固执道,“人家可是敢在宫墙上画画的人,你敢么?!你别忘了咱家祖传的古铜兽可是他从宫里捞出来的。冲霄楼险啊,你爹功夫好,一手长绳如灵蛇乱舞,还不是死在天阁里,一把火烧得干净。这冲霄楼可比天阁险多了,整个一机关葫芦,走错一步就成刺猬了。当年我手里有消息,就想飞个鸽子告诉他别去,这边鸽子还在扑闪着翅膀呢,那边‘锦毛鼠命丧冲霄楼’的消息就飞回来了,你知道你姐的心哟,立马拔凉拔凉的了。” 少年拧着一张脸听完,半晌没说出话,张着嘴啊了半天,妇人见他一脸傻样,又急又气,哼了一声,猛得勒紧缰绳,一脚踢到他腿上:“臭小子,你还差得远呢!”说完呼了一口气,又道:“好叻,别说那事儿了,跟我说说,你这回都去哪儿了?” 少年立刻精神了:“姐姐姐,我这回啊……” 骑马走了些许路程,便到了一家客栈门前。客栈立在土路上,身旁只有几棵枯藤陪伴,显得有些突兀。不过,里面人声到是不少,也有许多牵马拉货的商旅进进出出,忙里忙外。 “小初,来了!”掌柜的人未见,声音先传了出来,转过大门才知道是个壮汉,一个老壮汉,虽然胡子都花白了,头发也掉光了,却还是满面油光,走起路来浑身的肉都要抖两抖,说起话来大嗓门也能穿透好几面墙。这个掌柜虽然脾气有些爆了点,人还是很好的,也很义气,这回见到少年,立刻迎了上来,露出两排白白的牙。 “白叔早。”少年露出一副笑脸,掌柜嘿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白掌柜的,生意不错啊。”妇人扭着腰走了进来,毫不客气地靠在柜台边上就开始划拉人家的算盘。“这不是晴姐儿么,怎么,今天有空出来了?”掌柜看了看她的篮子,突然拍了拍脑子,“哟,今儿是清明啊,看我糊涂的,都忘了。” “掌柜的,要我帮您给五爷带个信儿么。”妇人抓起自己的一缕头发顺了顺。掌柜回头看了看满屋的客人,点了点头,连忙回身从柜台下取出一坛酒,笑着递到她面前:“又要麻烦你了,这酒,宁夫人早就托人带来了,都放了好些天了,就等着清明呢。你要不来,我又给忘了。”掌柜把酒放下,又摸了摸酒坛子,叹了口气,“宁家是真感恩啊,这么多年,哪一个清明断过啊,二爷的忌日也送。三坛女贞陈绍,一坛送到金华,一坛送到汴梁,一坛送到陷空岛。后来四鼠也死了,就改送到这儿,这么多年一直没断过……” 胖掌柜说着摇摇头:“晴姐儿,二爷人是真好啊,我年轻的时候失手杀过人啊,只是运气好碰上了好官儿才留了一条命,出来后谁都不待见我,只有五爷不问我出身,把我纳入白家,让我姓了白姓,后来又把我安排到这里,还让我做了掌柜。可老天没眼,怎么偏偏弄了个冲霄楼出来呢?这种东西,早该一个雷劈开才是,祸害啊!……” 妇人扬了扬下巴,没说话,少年也只是站在一旁僵僵地笑。 出了客栈,门匾上那“白家客栈”几个大字显得异常刺眼,妇人与少年上了马,还没走几步,就见迎面走来一匹红枣马,上面坐着一个中年人,鬓角已经斑白。妇人见了他,稍稍一愣便挂上一个大大的笑容迎了上去,少年见状也立刻跟上。 “展大人,还在开封府任职么。” 妇人停在中年人马前,一边捋着头发一边问道。 “托初娘的福,还在。”展昭微微转了转马头,见她调笑依旧如当年模样,笑了笑,道,“倒是初娘,二十年未见,旧貌犹存,更胜半老徐娘。若是月华见了,可要好生羡慕呢。” 妇人咯咯咯地笑了两声,略略捂嘴以示矜持:“展大人真会说笑,再怎么保养,也是老婆子了,就算在年轻时,也不比你那五弟的相貌更……哦呵呵呵……” 展昭闻言微微一愣,摇头叹了口气,余光瞥见了跟在她身后的少年,便说:“这是秦兄弟的儿子吧,都长了这么大了。”妇人扬了扬嘴角,一手把少年从马上往自己这边扯过一点儿,笑道:“是啊是啊,长得跟他爹一个样,傻!”少年有些不悦,瘪了瘪嘴:“姐!……” 听少年这么叫,展昭有些好笑,不禁道:“初娘真是不拘世俗。” 妇人眯着眼瞪了瞪他:“那有什么,臭小子的儿子出生了,也要喊我姐。” 展昭笑了笑,不再纠结。妇人捏了捏少年的耳朵,又问他:“展大人怎么会在这里?” “帮一个朋友送信,碰巧路过,想着五弟曾经说起他把白家的客栈开到这里了,就想着来看一看。”展昭说着,微微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房屋。 妇人哦了一声,没说话,顿了两三秒,突然歪了歪头:“展大人,今日是清明。” 展昭眨了眨眼,抬头看看天上的细雨,哦了一声:“原来今天是清明。” “我都忘了。” “真巧。”“那便一起走吧。” 三匹马一起走向炎藤古村,走向那个古娘生活了一辈子也埋了许多年的小院。少年本以为多了一个人气氛会有些尴尬,没想到他们还真像多年老友一般说到了一起。 “听说沙漠来的那帮人终于在江口建寨了,为首的耍得一手好棍。”“嗯。” “听说天下第一杀手和一个老女人成婚了,婚期就定在这个月的二十号。”“嗯。” “听说几年前那个周游全国济世救人的神医几个月前转到了金华,就再也没离开。” “听说今年的武状元在殿上说自己是因为一个书生的一首词才决定弃文从武。”“嗯。” “听说红夜塔上的夜明珠被人偷了,现在每晚都不得不点火把。” “嗯……嗯?红夜塔啊,这个地方我倒去过。”展昭突然出声,“听说那里原来叫十八佛塔的,后来不知为什么改了名字,就叫红夜塔了。”说着竟然笑了起来。妇人一个眼神撇过来,展昭止住笑,又道:“我去的时候,还有两个小和尚在守夜呢,他们说他们的师傅死的时候告诉他们,以后要是有人问起刻在塔边的字,就说是个故人写的。” 展昭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又笑了笑:“那字,我看了,有点儿像五弟的笔迹呢,刀刻得那么深,恨不得把整面墙扣下来。”说罢又补充道:“若不是五弟,那人也一定很狠。” 妇人听着,挑了挑眉,少年看了看两个人,若有所思。 三人继续走着,话题依旧是江湖上的事,只是说着无心,听者无意。 “听说……” “听说……” 毛毛细雨还在下着,漫天乱飞,细细小小的,却下得人心里湿了一片。 今天是清明。逝者已去,生者也不再年轻。 一个时代结束了,新的武林之风已悄悄兴起。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s.bookben.cn--- 书本网昕简漓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